站在前面的長衫老者一共五個,一字排開,他們後面站着十來個年輕人,每個人腳邊都放着一擡東西,好像是兩兩一組用扁擔扛下來的。
剛剛陸遠叫下來的擡設備的平頭等人被他們攔住了,東西全部放在最前端的廊亭內,與他們面面相覷,又一起回頭看陸遠,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五叔祖,三師叔祖,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陸遠平時軸歸軸,但他也不是傻子,擡眼一看,也覺得了他們來意不善。
“我們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你身旁這位許先生的。”陸五清了清嗓子,揚聲道。
“許問是阿爹和我請來的客人,你們有話應該找阿爹說,找客人做什麼?”陸遠皺起了眉,環視他們,“阿爹呢,他在哪裡?”
“我班門向來敞開四方,來者之客,我們當然歡迎。”陸五左邊的老者向後伸了伸手,示意了一下。
“但宗正卷是本門至寶,絕不可任意開放給外人!”陸五右邊的老者不苟言笑,鏗聲道。
“這事你們應該跟我阿爹說,不應該跟客人說!”陸遠根本不管他們說什麼,就一口咬定這一點。
接着他轉向許問三人,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們家出了點事情,你們先回去吧,回頭我來賠罪。”
許問的目光掠過眼前相持不下的兩方,心情非常平靜,一點也不生氣。
今早聽到陸遠的邀請的時候,他心裡就有些奇怪了。
先不提另一個世界的班門風氣怎麼樣,這個世界的班門肉眼可見的保守封閉,繼承人沒有正式登位,都不能觀看門內的宗正卷的,怎麼突然能開放給他了,還讓他來“辨正”?
陸正海帶着施工隊長年在外奔波,不可能是個死腦筋,但這個變化的確也太快了一點。
果然,保守的不是陸正海,而是眼前這些老者。
他們現在是穿着長衫,看上去挺文氣的,但仔細看就能看出來,他們每個人皮膚粗糙,擺明了久經風霜磨礪。尤其是那一雙手,粗短堅硬,骨節突出,帶着擺脫不掉的勞作痕跡。然而他們指掌的皮膚又都並不算粗糙,這是經過了特殊的保養的,是爲了保持手部觸覺的敏感性。
這些特徵充分說明了,他們在匠作體系中浸淫良久,擁有着很高的眼界和很高的水平。
但也正是這些東西,讓他們始終停留在某個輝煌的階段,更講究“老規矩”,難以接受新的事物。
陸遠說得沒錯,許問是班門請來的客人,並不需要接受他們的“規矩”,隨時可以轉身就走。
但這不是其他地方,是班門。
就現在看來,它跟另一個世界,他們的那個“班門”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就算只爲這個,許問也不能走。
他對宗正卷很感興趣,他要堂堂正正地走進去,好好看看它是怎麼回事。
“請問,我要怎麼樣纔有資格獲得閱覽宗正卷的資格?”他沒有回答陸遠,而是微微一笑,迎視着那些老者問道。
“各位準備了這麼多東西來這裡,並不是打算就這樣把我趕出去的吧?”他指着那些年輕人身邊放着的擔子問。
幾名老者對視了一眼,站在最左邊那個戴着金絲眼鏡,一直沒有說話,此時突然挑了挑眉頭,打量起了許問。
“你不用理會他們,走就行了,讓我爹來解決……”陸遠有點着急的樣子,一拉許問,悄悄地說。
“不用急,我有我的想法。”許問對着他擺了擺手,又向百里啓和馬玉山道歉,“抱歉,請稍等一會兒。”
這兩人對視一眼,百里啓笑着搭上馬玉山的肩膀,道:“嗐,這有什麼。有好戲看,你趕我們走我們也不會走的!”
陸遠卻沒有這麼輕鬆,仍然緊皺着眉,但沒有繼續勸阻許問了。
“宗正卷是我班門至寶,只有門主纔可閱覽,並選擇其中一部分教授給弟子們。我們也不爲難你。你要辨正的是木工類,只是宗正卷的木工卷,那你就依照弟子們的標準,獲得可獲這一部分傳承的資格即可。”被陸遠稱作三師叔祖的那個人語氣柔和地道。
“行,那要怎麼樣才能獲得資格?”他說話很客氣,許問也沒什麼對抗性。
“我班門分爲學徒、匠者、大匠三個標準,只有大匠纔可閱覽分卷的全卷。要閱覽木工卷,那就得通過大匠的標準。”三師叔祖道。
許問一時間沒有說話。
他也沒想到,在古代考完了徒工試,到現代來還要繼續考試。
徒工試那邊,雖然他縣試完了就已經出師了,但實際上考完了院試才真正獲得工匠資格。結果到現代,直接就要按大匠標準來考,只是從一府到一門,規模小多了。
說到這個,許問不禁想到了另一件事。
大周朝一共四路,每路每年一次院試,取前三十人。
也就是說,整個大周朝一年總共也只有一百二十名學徒正式成爲工匠。
就算算上古今的總人數差別,這錄取率也遠遠低於高考了。
院試完後,這一百二十人要怎麼樣?
朝廷對他們會有什麼安排嗎?
許問一時間有些走神,但馬上就回過來了。
曾經的他覺得那個世界只是一個遊戲一場夢境,結果現在他竟然回到了這裡也會爲那邊的事情操心。
人真是一種很難解釋的生物……
“行,沒問題。”這些念頭在許問的腦海裡只是一閃而逝,在旁邊的人看來他只是考慮了一下。然後他點點頭,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風雨橋上廊亭四面敞開,能遮風蔽雨,通風和採光都不錯,又是私人領地不會有其他人通行,很適合用來進行這場臨時考覈。
亭子裡很快騰了出來,百里啓他們的設備放到了第二個亭子裡,老者們帶來的東西全部擺在了第一個亭子裡,開始一樣樣往外拿。
木工大匠的考覈,東西也無非就是工具材料之類,各種各樣,非常齊全,質量也很不錯。
這時候陸遠突然機靈起來了,他一拉那個平頭,小聲說:“刨子,我爹肯定還在家裡,你去看看,趕緊把他叫來。”
平頭用力點頭,悄悄退到一邊,飛奔去了。
那幾名老者正在小聲說話討論着什麼,只有戴眼鏡那個看見了。他笑了一笑,沒做任何表示,只是興味盎然地看許問。
許問站在一邊,注視着老者們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東西,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
陸遠剛好回頭,也看見了,跟着露出了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