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南海是內物閣掌事,理論上來說就是一個技術主管,但他無論氣場還是權力,都比許問想象的要大得多。
這時候幹着主審的話,還要忙其他事,正常也不正常。
許問沒有在意,還往旁邊讓了一下,免得打擾對方。
荊南海似乎並不打算避人,他讓手下帶的人直接就被帶到這裡來了。
許問非常隨意地往那邊看了一眼,正準備移開目光,視線就好像有主見一樣停了下來,還發了直。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帶過來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從左看到右,緊緊地盯着對方。
那人也轉過頭來,對着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
許問下意識回以一笑,但馬上就幾乎跳起來了。他很想叫出來: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來了?
能讓他有這樣劇烈反應的,全天下也沒幾個,眼前的當然只有一個。
連林林!
許問知道他們父女倆來了西漠,但一直不見其人。
許問每次想起這件事就會有點小鬱悶,還在想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面,沒想到現在就見着了,完全猝不及防!
她怎麼來這裡了?她到這裡來幹什麼?
許問盯着連林林看了半天,看着她的一顰一笑,看見她的頭髮在微光中輕輕飛舞,又在陽光下泛着金屬一樣斑斕的光芒,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目光移到她身邊那人的身上。
很明顯,她是陪着那人來的。
那也是一個女子,身材嬌小,比連林林大約矮半個頭。
說起來,一段時間不見,林林又長高了。當然自己也長高了,越來越接近另一個世界的身高。
現在兩人之間的身高差,也差不多就是半個頭,非常合適……
許問迅速收回心思,繼續打量她身邊那人。
這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衣服,頭上戴着一頂笠帽,邊緣垂下藍紗,遮住了她的面容。她舉止嫺靜優雅,氣質極其出衆。
她衣着樣式普通,身上沒有別的裝飾,只在衣角不顯眼的位置用茶白色的線繡了一叢蘭花。
月白是很淡的藍色,茶白是淡的黃色,兩者顏色非常接近,繡出來的花也很不明顯,如果不是許問實在眼尖,普通人根本留意不到。
但許問看見了,還看清了上面的繡工。而一看見這個繡工,他就擡起了頭,知道她的身份了。
倪天養的妻子?
連林林是陪着她來的?來這裡幹什麼?
兩人不遠處還有一個人,年輕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他來到這裡似乎有點緊張,不停地左顧右盼,但目光更多時候落在兩名女子身上,尤其是倪天養的妻子,隔一會兒就看一眼,臉上帶着明顯的傾慕。
許問眉頭一皺。
三人被人帶着走到荊南海面前,一起行禮。
荊南海因爲水泥帶來的興奮已經完全消失,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看上去就有些嚴厲。
年輕人更緊張了,額角都有點冒汗,連林林和倪夫人仍然神態自若,表現得極其自然。
新式三合土的確是好,但跟水泥比起來,就大巫見小巫,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了。
看見了後者,荊南海對前者已經沒什麼興趣。
不過先前答應鄧玉寶的事情,就是已經答應了,他也不會反悔。
“你二人哪個是倪天養的妻子?”荊南海的目光掃過面前兩名女子,問道。
“是妾身。”蒙着面紗的女子說道。
“真是他夫人?這是怎麼了?怎麼把她帶來了?”黃無憂當然是知道倪天養的,當即就走到了許問身邊,小聲問他。
“應該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什麼事。”許問搖頭。
“難道……”黃無憂開始猜測。
“不要亂猜!”許問很清楚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情時會想什麼,但他想到自認識倪天養以來,聽說的他家裡的種種事情,斷定絕不會是他們想的那樣。
黃無憂看他一眼,閉上了嘴。
另一邊,荊南海與對方的對話還在繼續。
“倪夫人,你可認識這位鄧玉寶。”荊南海又問。
“認識。是我們一條街的街坊,有時候外出採買的時候會遇到,在家也聽過他的一些傳言。相傳他與外子曾經是同學,又是同一年棄學,之後在外流落,無所事事,家人甚是擔憂。”倪夫人聲音柔和,但話語極爲清晰,條理分明。
“那不是跟倪天養之前在外面的名聲差不多?”黃無憂又忍不住湊過來說了一句。
這個確實,許問也同意。
他又打量了一下鄧玉寶,將他與第一次見面時的倪天養進行對比。
老實說,前者現在的狀態比後強多了。
鄧玉寶高大英俊,他自己顯然也知道自己的優勢,有好好地整飭自己。
而且很明顯,這不是臨時去做的事情。看他頭髮、指甲、皮膚的狀態,必然是長期打理自己外貌纔會有的結果。
相比之下,當初初見面時倪天養的那油頭簡直不堪入目,最明顯也無法掩飾的是他的指甲縫,黑色的痕跡深入肌理,極其明顯。
後來他回去好好打理過,洗了頭髮、換了衣服,身上別的地方都乾淨了,手上的痕跡還是存在,一時半會兒都沒法消失。
同樣是街坊傳聞、家人的擔憂的無所事事,兩人的狀態真的是天差地遠,宛如位於兩個世界。
只看這個,許問就大致有了一些判斷。
“鄧玉寶爲朝廷立下一些功勞,按例會得到一些回報。他不要錢財也不要官職,只要倪夫人你依自己的意願與倪天養和離。”荊南海快刀斬亂麻,確認完基本信息之後,直接就把情況說出來了。
“和離???”倪夫人瞬間擡高了聲音。她自出現在這裡之後一直儀態優雅,說話也柔聲細氣的,脾氣很好的樣子。這時陡然一擡高聲音,馬上就變得有點尖利了,遠沒有之前那麼好聽。
“誰說我要和離的?”倪夫人一轉頭,盯着鄧玉寶,“你嗎?”
隔着紗簾,仍然能感受到那犀利的目光,鄧玉寶心裡一緊,有點結巴地說:“他,他對你負心絕義……”
“負你娘,絕你娘!”倪夫人毫不猶豫地痛罵,“我男人對我怎麼樣,幹你屁事!”
“想挑撥我們夫妻關係?你給老孃有多遠滾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