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閻箕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找許問,也沒有給他們安排其他的工作,許問得到了暫時的休息時間。
於是正好他也可以繼續去悅木軒,與陸問鄉聯繫安排石灰迴轉窯建築安裝的過程。
陸問鄉可以說是把悅木軒在西漠的進一步發展賭在這上面了,全力以赴,開始進行資金與材料上的調度。
許問也沒別的事情好做,就跟他一起探討接下來的方案與流程,進一步細化設計圖紙,還順帶寫了一份建築施工與將來水泥調配生產人員的培訓方案,非常正規。
與此同時,綠林鎮內城的消息不斷傳來,令許問與陪他一起去的許三大開眼界。
倪天養那天離開悅木軒之後,就直接回去了內城。
他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先去不知什麼地方搞了一束荊條,脫了衣服背在背上,然後回去位於竹笛巷的自家門口玩起了負荊請罪。
他這當然是做戲,但他做戲也做得非常紮實,跪在離家門口不遠的地方,一荊條一荊條地往背上甩。
很快,他的背就變得鮮血淋漓,血水順着鞭痕往下流,滴在了地上。
周圍人家都出來了,一開始還在指指戳戳地嘲笑,但沒過多久,所有人都閉了嘴,有人上前去勸阻,還有人敲開了倪家的大門,去勸倪天養的媳婦趕緊出來,勸勸她夫君,怎麼說也是倪家的獨苗呢,現在還是一家之主!
倪天養的媳婦並沒有馬上聽勸。這些人話風一轉,剛纔還在說倪天養不孝,這時就開始指責倪天養的媳婦狠心,看着自己夫君變成這樣還沒表示。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等到倪天養的背後一片血肉模糊,沒有留下一寸好皮肉的時候,他媳婦終於捧着牌位,一身縞素地從門裡出來了。
倪天養一見牌位,立刻放下荊條號淘大哭,跪着用膝蓋走了過去,對着牌位拜倒。
他哭得非常之慘,周圍鄰居和路人裡有些心軟都跟着抹起眼淚來了。
又等倪天養哭了一陣,他媳婦這才把牌位交到他的手上,彎腰將他扶起。
倪天養哭得氣得都喘不過來了,接過牌位,小心翼翼捧在懷裡。
然後夫妻兩個相互攙扶着走了進去,看上去是個大團圓結局。
這件事動靜非常大,根本不需要陸問鄉特別打聽就傳了出來。
誰都喜歡浪子回頭的故事,就連傳話的人都在讚歎倪天養終於有良心了,倪家後繼有人。一邊誇,一邊還隱隱埋怨倪天養的媳婦,嫌她出來得晚了,明顯是對丈夫心裡有怨。
“這傢伙還真會做戲……不過他媳婦有怨氣也是應該的,剛過門就被冷落了這麼久,還要一個人操持公公婆婆的喪事。哼,我看給教訓還是給得少了!”許三聽完故事,憤憤不平地說。
“的確是會做戲,教訓也的確是少了,但倪家嫂子還真未必是心有怨氣。”許問說。
“啊?”許三沒懂。
“我看也是。倪家這位新娘子看來挺有心機,對丈夫也足夠情深意重。她明顯看出來倪天養想幹什麼了,提前出來,說不定人家還會覺得倪天養受罰太少,贖罪不夠。現在她刻意拖延時間,給自己招了罵名,但倪天養的目的達到了。浪子回頭,嘖嘖,多好聽啊。”陸問鄉贊同許問的看法。
“她有意的?要給倪天養圓場子?不至於吧?才嫁進來不到一年,連倪天養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吧?”許三的家裡雖窮,但父母很恩愛,他有點不太理解倪天養媳婦的做法。
“有些女人三從四德,嫁了人就全心全意爲丈夫着想,也是有的。”陸問鄉說。
“我覺得不是。”許問想起了倪天養那個繡工精湛、靈思巧妙的荷包,搖了搖頭,“那種女人,不會有這樣的心機。”
“有道理。”陸問鄉想了想,又有點不可理解了,“那她圖什麼?”
竹笛巷的消息還在不斷傳過來。
倪天養回家之後立刻戴起了孝。他爹孃的喪事本來還有一點沒有料理完的,他直接上手,辦理得妥妥當當,爲人行事都非常漂亮。
倪天養媳婦第二天沒有出門,第三天外出與鄰居與閨中密友交際,提起倪天養就一臉嬌羞,夫妻顯得非常恩愛。
於是周圍越發一片誇獎,覺得他以前是被鬼神迷了眼了,現在醒了過來,倪家有了希望,老人也可以瞑目了。
第四天早上,許問出門,先去聯合公所看了一眼。
閻箕不在,據說一早就出了門,月齡一隊正在預備新的任務,可能這一兩天就要再次出發,並不知道會去哪裡。
於是許問再去城外看了看那些逢春人。
他們已經正式安頓下來了,不夠充足但足以裹腹的食物與溫暖的環境讓他們的氣色恢復了不少,見到許問時都千恩萬謝,恨不得給他們建個生祠。
許問點狼狽地走了,離開之後他才意識到,沒有見到徐二郎,不知道他上哪裡去了。
他有點憂心,但想了想,他之前是爲了家鄉人才到處打劫的,現在應該不至於這樣做了吧……
他重新進了綠林鎮,到了悅木軒,進門就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正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非常不耐煩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好像在等人的樣子。
陸問鄉陪在旁邊,眼睛覷着那個人,表情有些古怪。
一見許問,陸問鄉馬上站起迎了上來,鬆了口氣道:“你總算來了,再不來我得使人去找了。”
前幾天許問也是差不多時間來的,可能還要更晚一點。他看向旁邊那人,問道:“這位是來找我的嗎?”
此時那人正好轉頭,與他對上目光。
許問先是禮貌地笑笑,點了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問道:“倪天養?”
“對!你總算來了。你現在可以去打聽一下我的名聲,看看我配不配做這個監工!”倪天養大聲說道。
許問打量着他,還是有點不太敢認。
三天前的倪天養,油頭垢面,黑眼圈重得遮了半張臉。
而現在的他,頭髮面部乾乾淨淨,衣衫整潔合體,袖畔袍側還繡有幾枝修竹,把這個又矮又瘦的年輕人襯托得修長風流,還有幾分帥氣。
簡直像變了個人一樣,難怪他一開始沒認出來!
不過,許問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那幾枝修竹上,微微一笑:“你這衣服是你媳婦給你做的?”
“對!”倪天養一拍腦袋,想起一件事,從旁邊拖過來一個包袱,不耐煩地甩在他們面前,“這是她讓我帶給你們的東西,多餘。”
與傳言不同,倪天養的臉上並沒有柔情,看不出什麼恩愛,但表情也不像說話那麼嫌棄。
陸問鄉伸手解開,發現裡面是一件衣服,兩個腰包。
“衣服是給你的。”倪天養伸手一指陸問鄉,“包是你們的。”接着指向許問,探頭往他身後看了看,“今天你一個人來的啊?”
也就是說是他跟許三兩個人的。
許問拿起那個包看了看,明顯是個工具包,可以放一些常用的錘鑿釺刀等工具。這個包設計得非常巧妙,收納合理,取用方便,明顯花了不少心思。
“那就多謝了。”許問笑了笑,把兩個包都收了起來,道,“我們打算先依照設計,建個迴轉窯的樣品。陸老闆已經把建窯的地點選好了,人手基本配齊,我們現在一起去看看?”
許問的言下之意非常明顯,倪天養大喜,馬上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