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連天青聊完,許問回到房間。
全程連天青主要都在聽他說,自己很少說話,最後也只是點點頭,讓許問回去休息。
這讓許問有些遺憾,他真的很想聽一下連天青的意見,看看他是怎麼想的。
直到現在,他心裡還是有一些迷惑沒能解開呢。
他洗漱了一下,水有點冷,不過他也懶得去另外打水了。他掀開被子躺到牀上,剛剛把腿伸進去,就感到了一陣暖意。
這是什麼?
許問詫異地起身,伸手去摸,立刻摸了一個銀色的湯婆子出來。
這東西他非常眼熟,馬上就認出來了,就是左騰塞給連林林的那個寶貝啊。
怎麼會在這裡?
許問正要去問,在枕邊看見了一張紙條,上面的字清瘦有力,與連林林整個人的畫風完全不同。
“我把被子捂暖和啦,這個給你用。我重新灌過水了,回來的時候還不夠熱的話,可以去廚房重新打水。廚房的位置在——”
下面畫了張小圖,把客棧的基本地形都勾勒出來了,在廚房的位置上畫了個小圈。
紙條上的內容到此爲止,沒有什麼更加柔情熨帖的句子, 許問卻盯着這張紙條看了很久,最後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它折起,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裡。
寒冬時節,被子裡有熱源和沒有就是兩種感覺。
許問練過戰五禽之後,遠沒有小時候那麼畏寒。但這不代表他不會覺得熱被窩更舒服。
湯婆子被被子捂着,溫度還很高,並不需要換水。暖意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直到整個被子與整個身體都熱烘烘的。
在這股極其舒適的暖意裡,許問睡着了。
臨睡前他最後一個念頭是:只有一個湯婆子,那不是師父也沒有?
……管他呢。
他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沒孝心地想着,舒服地翻了個身。
許問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間破舊黑暗的客棧房間裡了。
周圍依然破舊,但破敗中又帶着一絲堂皇,彷彿舊日的貴族,已經摺損了榮光,卻依然維持着昔有的矜持與尊嚴。
許宅。
許問不需要細看周圍景物,只憑着這種感覺就認出來了。
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不過回來得也正好,“明天”就要到天山了,與流觴園的大師們見面,趁着這個時候回來練練手,鞏固一下最近學習的內容,也算正好。
還有連天青佈置的“作業”,他佈置得挺隨意的,也不是那麼容易完成,但許問還是挺上心的……
許宅還是一如即往的安靜幽暗,許問一邊想着,一邊往外走,走沒兩步,突然感覺到一些不對。
在這裡呆的時間越長,許問與許宅的聯繫彷彿就越深,現在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這裡一些氣息的變化了。
許宅的氣質一直很特別,整體破得不行,荊承整天急着找人來修,一副隨時都要倒塌的樣子。
但這樣的凋敝裡,又包含着濃郁的生氣,從四時堂背後的芭蕉樹葉上、從後院如火盛開的紅蓮上,無處不在地向外透露着。
那種感覺,就像有一個生命,面臨絕頂之災,將要消逝,卻仍然掙扎着求存,綻放着最後的輝煌與燦爛一樣。
而現在,許問這次回來,感受到的氣息又變了。
生氣明顯淡了很多,死氣更濃,那個即將崩潰的生命彷彿又朝它的末日走遠了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
許問心裡一緊,邁開步子跑到後院,果然!
塘中紅蓮遠不如他一直以來看見的那樣燦爛輝煌,它外側的花瓣邊緣有些枯萎,向下聳拉,彷彿已經盛放過頭,將要開敗了。
這並非許問的錯覺,肉眼可見的,有幾片花瓣已經從紅蓮上脫落了,飄浮在水面上。旁邊還浮着一條小魚,白肚皮向上翻在水面上。要不是它的肚皮還在隱隱約約地起伏,許問還以爲它死了。
他目光一轉,看見了球球。
球球看見水面浮魚,對它卻一點興趣也沒有。
許問走過去,球球正蹲在它的老朋友小烏龜身邊,偶爾用爪子拍一下它的龜殼。
小烏龜四肢都縮在殼裡,肉眼可見的奄奄一息。
如許問所感覺到的,整個許宅都出了問題——大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
許問蹲了下來,用手摸了摸小烏龜的殼,又摸了摸球球的腦袋。
球球金色的眼睛擡頭看他,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
“發生什麼了?”許問輕聲問。
球球當然不會說話,許問又摸了摸它,站起來,走到四時堂後面,去看那株芭蕉。
果不其然,芭蕉葉片邊緣枯卷,中間出現了褐斑,遠不如平常那麼鮮翠欲滴,也一樣出問題了。
許問眉頭緊蹙,思考了一會兒,轉身回到四時堂,搬起最靠門的那座木架,把它搬到自己的臨時工作間裡,開始修復。
依據結構,把它拆分成零件,編號排列,隨手記錄損耗情況以及修復計劃。
然後將所有零件一樣樣進行清洗並且修復,簡單受損的直接在原有基礎上修理打磨,嚴重受損或者缺失的用同種木料補配,全部完成之後重新拼裝,調配桐油以及古漆照原樣塗層。
剛進許宅的時候,許問對這些東西都是茫然的,一點概念也沒有。
但現在,就算最近一直學的是石匠,他處理起來也熟極而流,幾乎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
他已經整理出來了另一個房間。這間房位於前院,比其他房子稍微完整一點,只有天花板好像被什麼東西砸過一樣,有些破損。
許問爬上去隨便修了下,先支應着用。修的時候他發現屋檐下面竟然有一塊破舊的牌匾,現在只剩一半了,上面有“春堂”兩個字,也不知道最前面那個字是什麼。
不過看這個名字,跟四時堂倒是挺對應的。
修完這個木架,他把它放到拖車上,搬到春堂。
然後,他又跑到後院,去看滿塘紅蓮與那棵芭蕉樹。
樹和花都沒什麼變化,但許問發現,水面上的小魚不見了,球球面前的小烏龜四肢微微伸出了殼,好像也有了一點變化。
果然是因爲我一直在忙那邊世界的事情,沒太多時間修復許宅的緣故?
許問若有所思,拍拍球球的小夥伴,又回去修復了。
他轉過了身,沒有注意,荊承站在屋檐之上,正在俯視着他。
他神情漠然,眼角皺紋如同刀刻斧鑿一般,但他卻並沒有下去,無意對自己的變化做出任何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