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一片安靜。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緩聲說道:“失望總是難免的,不過還沒有到絕望。”
李漁笑了笑。
與先前悽清可憐的笑容相比,這抹笑容裡自嘲的情緒更濃。
她說道:“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粹,我以爲你已經對我絕望透頂。”
“從梧州到長安,包括我進長安城,你都沒有動用大軍。”
寧缺望向皇宮朱牆,說道:“我欣賞這點,又或者你現在已經沒有軍隊可用,那便是我誤會了你。”
李漁說道:“局勢再如何艱難,真到了生死立見的那一刻,就算是擠,也能擠些兵力出來,你也知道我的『性』情,我總會有些牌留在最後。”
寧缺說道:“其實我很着望你能動用那些底牌。”
李漁問道:“爲什麼?”
寧缺說道:“那樣的話,我可以把你那些底牌洗清,而且見到你的 第 751 章 的文書,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從某種角度來說,身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子,改變了他和桑桑的一生。
李漁流淚說道:“想想桑桑,她是被你從小抱大的,就算她犯再大的錯,難道你忍心讓她受到傷害?我這個做姐姐的,還不是一樣。”
“所以你一直很疼桑桑。”寧缺若有所思說道。
漫長的黑夜過去,清晨來臨,長安城的混『亂』已經漸漸平靜,晨霧裡隱約傳來香燭的味道,還能看到很多大臣的身影。
今天不是大朝會的日期,卻要召開大朝會,所有人都知道因爲什麼,那是因爲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經回來,正在長安城外。
有些大臣,更是知道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現在便在宮中,而且在宮中與公主殿下長談了一夜,至於談的什麼內容,不問可知。
此時大唐面臨着極爲嚴峻的局勢。相形之下,遺詔的真僞和皇位的歸屬,真的變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正如李漁判斷的那樣,從宰相尚書到長安城裡的普通百姓,所有人只希望雙方能夠儘快達成協議,不要讓大唐陷入內『亂』。
官員們在確認寧缺和公主殿下長談一夜後,焦慮擔憂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些,沒有宮廷流血夜,那麼說明至少這件事情可以談。
即便是那些在何明池掀起的混『亂』中僥倖活下來的皇后派宮員,腰身比往常挺的更直,臉『色』更加嚴峻莊肅,卻也理智地保持着沉默。
他們相信,就算書院不能讓六皇子登基歸位,至少也能爲皇后娘娘和六皇子爭取到足夠的補償,而且對當日的事情有所交待。
大朝會正式開始。
李琿圓在確認皇姐說服寧缺之後,從被侍衛重重保護的偏殿裡走了出來,坐到了冰冷的御椅之上,臉『色』卻不免有些蒼白。
御椅之後是一方珠簾,李漁安靜地坐在簾後。
殿內的朝臣們,目光卻落在珠簾與御椅之間。
穿着黑『色』書院院報的寧缺,就站在那裡的金磚地面上,沉默不語。
有太監清音開朝。
皇帝陛下開始宣讀罪己詔。
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帝走下御椅,對着殿中諸位朝臣跪下,叩首行禮。
諸位大臣震驚無語,連忙跪下回拜。
皇帝又對殿外叩首,向大唐軍民謝罪。
最後,他對御椅旁的寧缺下跪,沉痛認錯,請求書院的原諒。
千年以來,有哪位大唐皇帝,曾在朝會之上跪拜認錯?
不要說那些忠於李漁姐弟的朝臣被感動地涕淚縱橫,即便是那些皇后一派的宮員,也感受到了陛下的誠意,臉『色』稍微變得好了些。
珠簾微響,李漁從簾後走了出來。她對着朝中諸臣行了一禮,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他所犯下的過錯,當由我這個做皇姐的承擔,待戰事結事,我自會給大唐軍民一個交待。陛下會封六皇子爲皇太弟,稍後十三先生出城稟知太后娘娘。”
在當前局勢下,爲了避免大唐分裂,避免朝中諸臣、將士和百姓在兩派之間做出選擇,毫無疑問這是最妥當的安排。
大殿上響起大臣們的頌揚聲,說的無外乎便是這些內容。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於是整座大殿變得安靜無比。
因爲說話的人是寧缺。
“你說你只有一個弟弟。”他看着李漁說道:茄其實你錯了。”
李漁有些惘然,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忽然說這個。
“你有兩個弟弟。”
寧缺說道,然後抽出身後的朴刀,一刀斬向李琿圓。
極清脆的一聲,李琿圓身首分離。
鮮血從斷口處狂噴而上,將至殿穹便無力落下。
大殿的金磚地面,滿是鮮血。
寧缺望向李漁,說道:“現在,你只有一個弟弟了。”
大殿一片死寂。
沒有人相信自已看到的這幕畫面。
過了很長時間,纔有大臣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呼。數名年老的大臣,直接昏厥過去。
大唐開國千年。
李琿圓是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皇帝。
他也是唯——位在皇宮裡被人殺死的皇帝。
當然,只有寧缺知道,太祖皇帝,也是被夫子在宮裡殺死的。
皇帝陛下,在大到會上被砍掉了腦袋。
這幕血腥的畫面,這令人震駭難言的事實,讓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漁的臉毫無血『色』,雪白一片。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弟弟,癱軟倒下。
寧缺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擦拭着朴刀上的血。
然後他看着依然處於極度震驚狀態下的羣臣,說道:“剛纔聽諸位大人說了很多道理,比如選擇,比如團結,很是憂慮,那麼我便替諸位大人解憂。”
“皇帝陛下現在已經死了,那麼先帝只剩下一個兒子,皇位只能由他來繼承,除非親王殿下對這張椅子也感興趣。”
寧缺望向站在勳貴隊列之首的親王李沛言。
李沛言的臉『色』蒼白至極,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害怕分裂,害怕內『亂』,害怕做出選擇會讓當前的局面變得更加嚴峻,那麼現在諸位不用再做選擇,整個大唐也不用選擇了。”
寧缺把擦乾淨的朴刀收回鞘內,看着殿內諸位大臣,最後說道:“不用選擇,這就是我以爲大唐現在最需要的團結,與諸位大人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