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座冷寂的宮苑。和天庭別處一樣,這裡也是浮雲直上,香菸縹緲,可是卻給人一股莫名的冷寂與荒涼的感覺。宮苑上“蕪宮”二字閃閃發光,正應了荒蕪之意。沒想到歌舞昇平、威武四方的天庭也有這樣敗落的廢屋。我狐疑間,玉帝已經推開宮苑的門,拉我走了進去。沒有來接駕的仙娥仙童,除了森然林立的幾塊石頭、幾座殿宇,未見千千年不謝的名花和萬萬載常青的瑞草。玉帝已找了一張石椅坐下,微笑地看着我道:“絳珠你也坐。”
我有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天君將我帶到這個僻靜處有何用意?
看出我的遲疑,玉帝笑道:“朕只是想找個人談談心。”
有一種人太幸福了,於是沒事吃飽撐着裝憋屈。我在玉帝身邊的石椅上坐了下來,這和三界最高統治者平起平坐的感覺,哇哦!側目一瞥,玉帝的神情開始冷凝憂傷,似有傾訴之意。既然把我當做傾訴對象,對我也算充滿信任。我正襟端坐,做好了傾聽準備。“你說吧,我聽着呢!”
玉帝道:“朕建立天庭之初,手下只有365個神仙,上應周天萬諸星宿,下管普天億兆生靈,被稱爲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昊天玉皇大帝。後來真武大帝、東華帝君、四大天王、地藏菩薩等競相來投,天庭日益壯大,朕在陰司設立十殿閻君,於四海設立龍王,一地一山一水皆有天庭派遣的神仙,到如今,就算是如來佛祖亦是安居西天,對朕的旨意奉行不二。你能想見朕這個統領天地三界內外十方萬物瑞靈的玉皇大帝也有不能辦到的事情嗎?”
這個,我還真想不到。
玉帝手一揮,法力消失處站着一個被綁着捆仙繩的男人。我瞥一眼,瞳孔立時變大。宮主!赤霞宮宮主!我用絳珠的法力探尋神瑛下落時見過他,神瑛胸前那一刀就是替他擋的。此刻,宮主怒視着玉帝,滿面怒容如衣裳上的斑斑血跡一樣觸目驚心。
我騰地從石椅上站起身。宮主是和神瑛一起被抓到天庭的,他一定知道神瑛的下落。我急欲向他打聽神瑛的下落,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下。玉帝就在身邊,我不能暴露。更何況,宮主張口分明在激烈地咒罵着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一定是被天庭的神仙餵了啞藥,宮主的待遇尚且如此,那麼神瑛只是赤霞宮一個小小侍者就更別想能有什麼好的階下囚的待遇了。
我正着急上火,玉帝指着宮主對我黯然道:“絳珠,你知道嗎他病了,而我無法替他醫治。”
“你是三界統帥,無所不能的天君怎麼可能醫治不了他的病?”
玉帝只是搖頭,眉頭緊鎖,紅愁綠慘。
“朕也不相信,朕向三界發號施令,覓醫術高超之士齊聚天庭,但凡誰能醫治好月神之疾,妖精則收入仙籍,已有神位的則可晉升神位,重賞之下有勇夫卻無技藝精湛的醫者。”玉帝說得頹喪。
我心裡暗暗吃驚,眼前這長身鶴立、形容姣好的男子就是惹嫦娥忌諱的月神?赤霞宮宮主竟是月神?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問玉帝道:“天君,月神得了什麼病?他除了受傷之外,看不出患了什麼病啊!”
“你現在看他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玉帝指着月神。
“男兒身。”我徹底懵懂。
玉帝嘆口氣道:“可阿月是個神女啊!”
原來陰陽顛倒陽爲陰形,這的確是棘手的病症。“天君,絳珠可以一人,願爲月神之疾盡力一試。”我想到了婆婆納。
玉帝神情振奮,“絳珠,若你薦之人能治好月神之疾,讓陰陽歸位,朕便許諾你無論你提出任一要求,朕都答應。”
我神情更是振奮,心裡祈禱婆婆納能妙手回春,讓月神變回神女之身,那神瑛就有救了。我會向天君乞求放出神瑛,然後帶着他和紫鵑、婆婆納、初龍、月萌一起回到西天靈河,一起告別天庭的紛紛擾擾。
月神之疾對婆婆納是個極大的挑戰,整個瀟湘館已然成了她的煉藥房。月神從“蕪宮”移居瀟湘館小半月,月萌尋回舊主每日裡殷勤伺候,無不細心周到。我、紫鵑和初龍全全配合婆婆納,婆婆納爲了成全我救出神瑛,使出渾身解數。用藥無效後,她決定動手術。手術那天,婆婆納打發了所有人,只將自己和月神關在瀟湘館裡。那個漫長的等待過程對我而言簡直是煎熬。
我在瀟湘館外魂不守舍,走來走去。月萌坐在宮苑門前的臺階上已經緊張得臉無血色。我握了握她的手,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其實我心裡比誰更沒底。婆婆納手術成功,神瑛就能獲救;若手術失敗,神瑛不但救不出來,或許連整個瀟湘館都要延禍。伴君如伴虎。
月萌回握了我的手,“仙子的手比我還冰。”
我虛弱一笑。初龍竟解了他的披風給我披上,我說:“不用。”他男子漢般笑笑,用拳頭悄悄自己的肩,“我是男子漢,也是你的守護神。”我有伸手揉亂他頭髮的衝動,想到他再不是一隻小雛鱷,便忍住了。
紫鵑不知從何處拿來一個果子遞給我,微笑道:“吃個果子寬寬心。”我搖頭,我哪有心思吃東西?一顆心懸着,七上八下的,一陣陣悸痛。
楊戩突然出現,玉簪珠履,紫綬金章,翩翩行動間牽引流雲無數。他一陣風站到我跟前,冷冷看着我道:“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和紫鵑、初龍、月萌並排坐在臺階上,還沒回神,我就被楊戩帶走了。
“喂,你要帶我去哪裡?”
楊戩側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竟帶着一絲邪邪的壞笑,含而不露,卻又笑意盎然。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足靴在地上一蹬,便拉着我飛了起來。我一嚇,慌忙抱住他的腰。流雲撲面,香菸環繞,我跟着他飛了一會子,降落在一片湖邊。湖面同樣的香菸嫋嫋,仙氣蒸騰。清澈的湖水在雲霧間若隱若現,安靜得像面鏡子。湖邊花團錦簇、朱朱白白,煞是好看。我被眼前美景迷住,驚問他:“這是哪裡?”
“瑤池。”楊戩輕描淡寫,一屈膝便在湖邊坐了下來。
我不知道楊戩帶我來瑤池做什麼,正發怔,他仰起頭看我,戲謔道:“你坐相不好看還是怎麼地,一直站着?”我頓時囧了。楊戩伸手一拉,我便坐下了。嚴格地說,是摔下了,剛好摔了個坐的姿勢。我尷尬地調整好坐姿,楊戩就神奇地將一個麪餅遞到我跟前,拳頭般大。還真有點餓了。我錯愕地接過那麪餅,不情願地咬了一口,正羞澀地咀嚼着,只聽楊戩噗嗤一笑。我咬餅的動作就那麼僵住,驚異地盯着他。這萬年冰塊千年木頭居然也有會笑的時候。笑一笑十年少,楊戩笑起來比板着臉的時候可帥多了。我心裡的陰霾也隨着他這一笑驅散不少。
楊戩見我瞪着他,忙收斂了笑容,冷哧道:“那餅不是給你吃的。”
“不給我吃,你給我餅乾嘛?”
楊戩下巴擡了擡,指向瑤池,“餵魚啊!”他擡手輕輕一揮,煙霧退散,露出翡翠般晶瑩的湖面。遠遠望去,綠瑩瑩,玉石一般。我注目處,各色鯉魚爭相跳出水面,紅黃金白烏,爭相鬥豔。鯉魚們彷彿在湖面跳舞,看得我目瞪口呆。楊戩已經扔了一小塊麪餅到湖裡去,魚兒們爭先恐後游來爭食,一大堆魚腦袋扎堆,場面十分壯觀。楊戩側頭笑看了我一眼,我立馬學他的樣,撕了一小塊麪餅扔向湖裡。倆人你一下我一下扔着較勁,一個麪餅扔光了,楊戩就再變出一摞來,我們看誰扔得快,吸引得魚兒多。魚兒們都往我這邊跑,楊戩突然不再將麪餅撕成小塊,而是一整個囫圇扔下,這下魚兒們焦頭爛額了。一個個可着勁張嘴,小嘴也無法一口吞下面餅。
楊戩洋洋得意地看着我,我冷哧一聲,“一點兒都不像大神該乾的事。”
“那你覺得大神該幹些什麼?”楊戩站起身,一把撈起我,在瑤池上空飛了幾圈,他飛得神速,我的眼前一片混沌,再停在岸邊時已然天旋地轉頭重腳輕。
“這樣是大神該乾的事情嗎?”楊戩笑看着我,邪壞猖獗。
我恨得牙癢癢的,舉手想打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只覺骨頭痛得要碎掉,眼淚也不爭氣地擠出了眼眶。暴力狂!**狂!超級**狂!見我哭了,楊戩一愣,隨即鬆手,道:“小家子氣!”
我不看他,撅了嘴揉着痛處。楊戩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一把拉過我的手,捋起袖子,見我手臂上一片醒目的紅,他的面色頓時暗了下來。
我見他雙眉緊促,臉上現出懊悔神色,忙抽回手,笑道:“沒事啦,不疼。”
“對不起。”雖然聲音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他的道歉,心裡一顫。周圍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僵持了許久,楊戩道:“送你回瀟湘館吧!婆婆納估計已經成功治好了月神之疾。”
“怎麼可能這麼快?”
“在瑤池邊,看看鯉魚,扔扔麪餅,就覺得時間飛逝,如果一直坐在瀟湘館門外枯等,那時間一定很難熬吧?”
原來他突然拉我來瑤池看魚是爲了不讓我太過煎熬。心裡的感動一時無法言說,我的眼裡一定滿滿都是水波一樣的溫柔。楊戩看着我,驀地調開了視線。冰塊臉也有害羞的時候?
當我見到月神時不能不震驚,世間竟有這樣角色的神女,她是屬於天庭的,除了天庭,哪裡都容納不了這種美。緊閉的宮門開啓,婆婆納跑了出來,滿臉興奮。她的身後便跟着月神,所有人看向月神時都覺視線被一片光芒四射晃瞎。這樣的美人,怎麼也無法讓人與先前的赤霞宮宮主聯繫在一起。
“玉帝駕到——”仙童一聲宣,玉帝已大步流星走進瀟湘館。他往月神身邊一站,竟讓我想到“登對”一詞。阿彌陀佛,該死該死,仙界是沒有男歡女愛的。
“阿月……”玉帝握住了月神的手,月神卻神色一凜,硬生生抽回了自己的手,黑沉着神色。所有人都一怔,在仙界有誰敢給玉帝天君臉色看?哪怕是千年冰塊萬年木頭的楊戩也要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