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居中沒有着急收回那座幾成廢墟的白帝城,吳霜降以防萬一,仍是祭出僅剩的幾疊符籙,加固那座紫薇垣星圖,陳平安懸空而立,呈現出一種玄之又玄的天人姿態,飛劍青萍環繞四周,庇護主人。
北斗星圖的斗柄依舊指向那副死氣沉沉的白骨,飛劍北斗的劍尖,微微顫抖。
寧姚御劍從傾斜天柱那邊來到陣圖旁。
吳霜降笑問道:“大局已定,打掃戰場?”
鄭居中說道:“等陳平安收神歸一再說。”
吳霜降點頭道:“也對。這小子喜歡坐地分贓,最喜歡數錢,清點家當。”
他們算是一起打江山的盟友了。
吳霜降“篡位”,代替姜赦坐上兵家祖師的座位,幫助他在青冥天下另起爐竈,招兵買馬,聚攏更多的武將英靈,創立一條正統道脈,能夠與浩然兵家分庭抗禮。
陳平安“奪名”,簡單來說,讓“姜赦”大道除名的,陣斬姜赦的陳平安,纔是兵家名義上的大道正朔,這位年輕隱官,纔是明面上契合“正統”二字的兵家新祖。
也就意味着吳霜降接下來要跟陳平安商量一樁大買賣,他需要一份更牢靠的“名正言順”,至於自己跟歲除宮需要付出什麼,無非是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坐地還錢。若是談不攏,吳霜降在青冥天下的佈局,並無大礙,但對於有“潔癖”的吳宮主而言,道心終究會彆扭萬分。
鄭居中得其實,姜赦積攢萬年的兵家道力,都歸他所有。
至於姜赦五份武運的歸屬,早有定論,三份歸鄭居中,兩份歸吳霜降。
人的名樹的影。哪怕塵埃落定了,姜尚真仍然不敢置信,真就被他們三個聯手陣斬了姜赦,一位遠古人間的第四人?
崔東山長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不過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那具並未化作劫灰的白骨上邊。
濃稠如水銀流淌的天地靈氣,逐漸開始聚集,最終循着一些“水脈”的無形軌跡,懸空飄蕩在青天黃土之間。
它們如同五條高出地面的懸河。河水呈現出五種顏色,顯然契合五行。
這些都是吳霜降百餘件法寶、五十六萬張符籙全部破碎之後,造就出來的天地異象。
姜尚真讚歎道:“還是頭回見着這種江河,若是下場雨,就真是下錢了。”
崔東山擡了擡下巴,“真正值錢的,在地上躺着呢。”
此外竟然還有數量頗爲可觀的五彩琉璃碎塊,散落在大地之上,光彩絢爛,熠熠生輝。
這些都是陳平安跟姜赦演武、吳霜降與姜赦鬥法,以及天外七條劍光,各自打破、切割大道屏障引發的光陰異象,如那水閘泄洪被砸暈的一條條“大魚”,珍貴異常,遠勝金精銅錢。除了憑運氣從光陰長河當中撈取此物,還有一種方式,便是飛昇境、十四境大修士兵解的遺留,某種程度上,此物就是大修士“道果顯化”的實物。
崔東山估算了一下,“大大小小三十幾塊,歸攏歸攏,都能裝滿一隻小簸箕了。”
“與那斬龍石一樣有價無市,有錢也買不着的好東西。”
姜尚真也有幾分眼饞,“而且比斬龍石更值錢,畢竟斬龍石只有劍修用得着,此物卻是用途廣泛,修道之人能用,山水神靈也能用。”
記得當初杜懋大道崩潰,被左右遞劍兵解,就有此物現世,寶瓶洲那邊就曾大打出手,最後還是神誥宗天君祁真跟荀淵私底下談妥,才免去一場傷了和氣的道法切磋。
蛟龍後裔,吃那驪珠洞天特產的蛇膽石,就能增長道力,增加修爲。
山水神靈,別管是朝廷封正還是各地淫祠,此物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世間頭等大補之物。
兵家初祖積攢萬年的道力,修爲境界本該是虛無縹緲之物,但是姜赦的這股道力,過於磅礴,過於凝練,竟是在那五條“五行正色”的靈氣長河之間,出現了兩條顏色詭異的黑白長虹,一圈圈漣漪緩緩漾開。
白帝城外的戰場上,一杆破陣長槍,依舊完整無損。
這件神兵曾被供奉在青冥天下雍州魚符王朝境內,建造在一條大瀆水底“山巔”的藕神祠。
姜尚真心有慼慼然,單說外物一事,這位兵家初祖,窮是真窮。
大概萬年之前,這個男人,就是單憑雙拳,一杆長槍,就登天去了?
這場精心設伏和佈局縝密的圍殺,自始至終,姜赦的陰神都未歸位。
姜尚真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忍不住要出劍殺……鬼?
姜赦這都沒有死透,陰魂不散?!
他孃的,敬佩歸敬佩,姜尚真可不想被姜赦來個反殺,峰迴路轉,倒轉勝負,書上多少反派,都是這般下場。
不過姜尚真見鄭居中幾個都神色如常,沒有絲毫異樣,也就放下心來。
只見那副屹立不倒、晶瑩剔透的白骨之間,亮起了點點金光,最終恢復出姜赦完整容貌。
陣斬是真,就地兵解更是真,並非是劍修黃鎮追求的那種脫劫,死中覓活,求大自由。
姜赦此刻存世姿態,已無真身,殘餘魂魄類似出陽神,介於神靈和鬼物之間。
姜赦僅憑道心一點執念和殘餘的真靈,重新現世,好個恍若隔世。
姜赦面無表情。
吳霜降奇怪問道:“前輩死到臨頭,爲何不肯搏命,好歹爭取一線渺茫生機?只是硬扛劍光?”
姜赦被迫領劍,是無可奈何之事。可要說姜赦只能以肉身硬扛劍光,無法施展出更多的手段,這不符合這位兵家初祖的脾氣,也與姜赦的真正實力有出入。
一旦姜赦明知必死無疑,選擇破罐子破摔,來個玉石俱焚之類的,局勢就會相當棘手。
當然,結局肯定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們這一方的損失會很大,比如鄭居中就要繼續出手,防止姜赦強行拖拽那顆熒惑砸向人間,還要預防姜赦不惜自爆元神,來個魚死網破。吳霜降折損大道根本也會更多,崔東山和姜尚真除了住持和運轉陣法,說不定還需要他們付出極多的生機,消耗陽壽,轉贈給陳平安,用以支撐後者遞出完整的“注死”一劍。
陳平安的第四把本命飛劍“北斗”,祭劍殺敵的門檻很高。
相信寧姚也需要遞出象徵五彩天下大道顯化的收官一劍。
姜赦懶得回答這種問題,自嘲道:“同樣是身陷圍殺的場景,到底是輸了周密一籌。”
一道手持長劍的雪白身影,如一片雪花,從天而降,搖搖晃晃,悠悠飄落在白帝城廢墟當中,歸位真身。
鄭居中直接問道:“結果如何?”
陳平安咧嘴說道:“打了個周密措手不及,乾淨利落,一劍透顱,可惜老子沒能把周密的腦袋擰下來。”
“據說能夠讓周密消停個兩三百年。”
“一些個被他藏在浩然和蠻荒的隱蔽手段,也都被找到了蛛絲馬跡,很快就能一一抹掉。”
鄭居中問道:“比如。”
陳平安臉色晦暗道:“比如他的關門弟子周清高,與身穿那件魚尾洞天法袍的弟子流白,都有周密的伏筆,他們好像都是被周密斬三尸而捨棄掉的,類似仙蛻,單個分開,不顯山不露水,將來如果聚攏爲一,估計就要奔着十五境去,或者成爲周密重返人間的渡口之類的。總之現在已經變得無所謂了。”
鄭居中又問道:“代價。”
陳平安沉默片刻,笑道:“還行,可以接受,都在預期之內。”
說到這裡,陳平安望向那個姜赦,嘴脣微動,看樣子,全是民風淳樸的小鎮方言。
自己在仙人境一層的閉關,其中煉物一道,是重中之重。既是爲證道飛昇做足鋪墊,也爲破境一刻即是“撇開劍修身份,也屬人間最強飛昇之一”埋伏筆,所以一開始有那將所有氣府都填滿大、中煉本命物的打算,陳平安對此極有信心,鐵了心要做成一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想着以後與人鬥法、問劍要如何佈置……結果多少心血都付諸流水。
它們在人身小天地之內,被自己強行打成了混沌一片,聽上去很牛氣哄哄?陳平安實在是一個沒忍住,也就當場遙遙指着姜赦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了。
姜赦無動於衷。忍了又忍,不知爲何,終於還是沒有還嘴對罵。
收工收工,崔東山跟姜尚真都假裝什麼都聽見,開始收起、撤回那些陣法、小天地,在柳蔭地和古蜀大澤之外,還有一幅星宿圖,一座搜山陣等等,猶有一幅供奉在集靈峰山巔祠廟內的劍仙畫卷。
姜赦眼神玩味。
罵不過我家先生,便欺負我好說話是吧,崔東山惱羞成怒道:“看嘛看,見財起意,意圖不軌,殺人奪寶?”
姜赦嘖嘖道:“境界不高,花裡花俏,門道倒是挺多,害我分心兩三次。”
崔東山一時語塞,想要跳腳罵人,又覺得功力不如先生,只好去埋怨姜尚真,“又給周首席躺在功勞簿上邊享福了。”
被遷怒的周首席絲毫不惱,自家兄弟牢騷幾句,不是幾碟下酒菜是什麼。
姜尚真哈哈笑道:“看來我是一員福將。古往今來,成就霸業者身邊,總有這麼一兩號人物。”
鄭居中說道:“夜航船那邊,我已經代爲報信了。機會難得,陳平安,姜赦,我們多聊幾句?”
吳霜降笑道:“一邊閒聊一邊忙正事,兩不耽誤。”
陳平安環顧四周,結果越看心情越差,堂堂兵家初祖,兵解之後,就沒有任何重寶遺留?
青衫陳平安,白袍陳平安,身穿鮮紅法袍的陳平安,三個身影,搖晃不定,倏忽分開,旋而重疊。
寧姚憂心忡忡,“怎麼回事?”
陳平安柔聲道:“沒事,一顆道心被牽引得幅度過大。就像一個人喝高了,後勁有點大,走路不穩,容易眼花。過會兒就好。”
姜赦沉默片刻,問道:“鄭居中,若是你我捉對廝殺,皆不留力,勝算如何?”
“你死我活。”
鄭居中說道:“不過代價很大。”
姜赦揉着下巴,說道:“若是萬年之前,我尚未被共斬,真正巔峰之時呢。”
鄭居中說道:“大概我會成爲你的謀主。”
姜赦爽朗大笑,心情舒暢幾分,雙臂環胸,“若是有你跟繡虎聯手輔佐,霸業可成。”
姜尚真小聲嘀咕道:“我有我也行啊。”
姜赦罵道:“小兔崽子好死不死的,偏偏姓姜,這次切磋,就數你的存在最噁心人。”
姜尚真聞言大喜,得意洋洋,轉頭對崔東山說道:“嘿,急了急了。”
崔東山沒好氣道:“看把你能耐的。”
姜赦瞥了眼“道身不穩”的陳平安,笑道:“三教祖師都出手了,再加上一個氣勢正盛的登天之祠,強行遞劍,捅了周密一劍,這一劍可謂極爲陰損了,等於聯手三教祖師,送給了周密許多‘人間’和‘人性’,不收還不行。這就讓他的純粹神性,被紅塵浸染得難稱純粹,周密的新天庭共主,就變得得位不正,接下來他就必須抽絲剝繭,說不定連‘陳平安’這個名字,都是周密未來幾百年的大道禁忌了。不錯,這趟登天遞劍,沒有白費功夫。”
“這小子的肉身和魂魄沒有一併當場崩碎,化作劫灰,就已經算是天大的僥倖了。”
“說到底,還是沒能躋身十一境,體魄不夠堅韌,不然周密就不止是消停兩三百年。”
鄭居中神色如常。
這纔是崔瀺師弟該有的手段。
吳霜降感慨萬分,
關鍵是三教祖師也好,臨時飛昇的之祠也罷,加上陳平安,相互之間是沒有任何事先謀劃的。
陳平安說道:“不如你再去一趟?”
姜赦正要開口。
寧姚眯眼說道:“姜赦,你再說一個字試試看。”
姜赦擡起雙手,示意你們小兩口只管繼續卿卿我我。
殺機最重的,就是寧姚。
光是姜赦有所察覺的端倪,陳平安勸過兩次,甚至好像就連鄭居中都勸過一次。
若是蠻荒共主,也是一位女子,那就有趣了。
鄭居中突然說道:“那個周清高,也是女子纔對。”
昔年的甲申帳領袖,境界低微的目盲修士,木屐。
後來的蠻荒周密關門弟子,賜下姓名,在柳筋境一步登天躋身的玉璞,此後仙人,飛昇,探囊取物。
姜尚真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陳山主已經竭盡全力,祭出北斗,斬殺姜赦,但是鄭居中和吳霜降,爲何不對姜赦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留着這種隱患做什麼?真不怕姜赦大道,死灰復燃?
姜赦若是史書上那種死則死矣的英雄,也就罷了,問題姜赦卻是當之無愧的雄傑,這種人物,稍有機會,就會掀起天大的波瀾。
鄭居中開口問道:“真武山那邊,打算送出多少的龍脊山磨劍石,作爲你擔任大驪國師的賀禮?”
陳平安說道:“剩下的四成都給了。山主嶽頂的女兒,宋旌是劍修,她有一把單字飛劍,能夠切割斬龍石,可以兼顧煉劍。真武山提出的幾個條件,其實都算不得什麼條件。”
鄭居中說道:“回頭可以讓宋旌拜陸芝爲師。”
陳平安點頭,此事可行。
鄭居中建議道:“如果寧姚沒有芥蒂,身上那件金醴法袍,可以贈送給一個化名程三彩的少女,此舉能夠了斷一段紅塵因果。她是蛟龍溝唯一劫後餘生的蛟龍之屬,若是她肯去落魄山,也就罷了,等於雙方歸攏了一樁仙家機緣,但是她拜了陸芝爲師,就沒必要繼續糾纏不清了。”
寧姚笑道:“小事。隨後離開這邊,我可以親自走一趟龍象劍宗,再返回五彩天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可以提醒她一句,當年我說的話,還是作數的。”
寧姚點頭答應下來。
鄭居中問道:“陳平安,你有沒有將那把古弓煉化爲本命物?”
陳平安搖頭道:“還留着,此刻擱放在扶搖麓道場內,不敢輕易煉化此物,怕着了道。”
在這艘夜航船上的條目城,陳平安從那位化名張三的虯髯客手中,得到一把名爲“雲夢長鬆”的古弓,是實物,只是無法確定品秩。老觀主上次做客落魄山,也沒有爲陳平安泄露天機。
鄭居中說道:“文廟送給龍象劍宗的那座懸弓福地,內藏玄機,有一座無人涉足的遠古洞天遺址,雲夢長弓就是開啓遺址的唯一鑰匙。”
姜赦說道:“那也是一件殺力不弱的神兵,品秩低於破陣,高過斬勘。”
這間故人舊物,人間失蹤已久。不曾想兜兜轉轉,落入了陳平安之手。
在遠古歲月,故友曾經手挽此弓,射落數頭高高在天的飛昇境大妖。
姜赦微笑道:“若能將其大煉……”
陳平安直接蹦出一句三字經。
現在他最聽不得“煉物”一詞。
姜尚真欲言又止,總覺得登天一趟再重返人間的山主有些陌生。
嘿,陌生?這下子小陌先生你總不好意思跟我搶首席的位置了吧。
咦。說好的副山長?下次霽色峰祖師堂議事,是不是可以提一提?
崔東山以心聲解釋道:“先生這會兒道心不穩,所以脾氣略顯暴躁。喜怒哀樂,明明白白。”
鄭居中說道:“回頭你可以藉着贈送古弓的機會,跟齊廷濟商量一件事,比如讓他擔任飛昇城一直空着位置的城主,但前提是龍象劍宗必須轉爲落魄山的下宗。”
陳平安不置可否。
崔東山眼睛一亮,似乎可行?龍象劍宗雖然創建也沒幾年,家底真心不薄!
姜尚真倒抽一口冷氣。鄭先生這一手夠歹毒的,你齊廷濟不是喜歡跟隱官搶劍仙,攔截劍氣長城的私劍嗎?
寧姚說道:“我沒有意見。”
齊廷濟雖然私心重,但那也要看是跟誰比。
鄭居中繼續說道:“這對寧姚和飛昇城,都是不錯的選擇。陳熙轉世之後,心性有了微妙的轉變,除了志在合道,成爲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還想要孑然一身,仗劍遊歷天下,書生心性使然。被拘在劍氣長城太多年了,他又是陳清都的子孫,太想要天高地闊當個自己了。況且這一世的陳緝,只要成了十四境,坐不坐那把祖師堂交椅,對於飛昇城而言,差別不大。”
“寧姚無所謂虛名,陳緝也相信齊廷濟能夠當好城主,至於齊廷濟本人,他更爲事功,他天生喜歡權力。陳平安從來不敢讓劍氣長城成爲陳平安的劍氣長城,齊廷濟入主飛昇城,你就只需要當個影子隱官,等於負責監督齊廷濟一人即可。”
“一座嶄新的五彩天下,寧姚是天下第一人,齊廷濟搶不走,也不敢爭,在他內心深處,當然是美中不足的缺憾,但是退而求其次,成爲一座天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還是一種不小的誘惑。如今齊廷濟尚未嘗試合道,多半不會立即答應此事,但是你可以讓他考慮考慮,作爲一個備選。”
“還可以跟他說一句就夠了,寧姚是劍修。齊廷濟是個聰明人,會明白的。”
將來寧姚境界再進一步,未必就會被約束在五彩天下,那麼齊廷濟就是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寧姚是自由的,她唯一的牽掛,只有陳平安。
姜赦搖頭說道:“就算成爲世間第一位十五境純粹劍修,也未必能夠擺脫三教祖師的困境……”
鄭居中笑道:“齊廷濟賭性大。‘未必’兩個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賭注。”
崔東山點頭道:“富貴險中求,何況這等潑天的富貴,又沒幾個人有資格上賭桌押注,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齊廷濟確實會心動幾分。”
姜赦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狗日的鄭居中,就憑此刻幾句閒聊,就決定了齊廷濟、龍象劍宗、飛昇城、五彩天下的走勢?
姜尚真問道:“如果齊廷濟在浩然天下躋身了十四境呢?鄭先生的謀劃,豈不是全都空談?”
鄭居中沉默片刻,只好多餘解釋一句,“我可以讓他合道失敗一兩次。”
姜赦揉了揉眉心。
寧姚搖頭道:“鄭先生好意心領了,但是不必如此作爲。”
鄭居中笑道:“以齊廷濟的既有道心,在浩然天下很難找到一條劍道,除非他肯去蠻荒搏命一次。”
姜尚真問道:“五彩天下再度開門,齊廷濟爲何不乾脆帶着整座龍象劍宗去那邊,大不了在浩然天下多創建一座下宗,這樣一來,齊廷濟也能在五彩天下靜觀其變,合道一事,有那麼着急……”
崔東山打斷姜尚真的言語,搖頭說道:“別忘了,齊廷濟還是一位城頭刻字的老劍仙,如今新十四,一個個竄出來,齊廷濟何等心高氣傲,你真以爲他沒有半點想法?齊廷濟一定會嘗試合道。
姜赦沒來由說了句好話,“姜尚真,你很聰明。”
姜尚真受寵若驚,“前輩,此話怎講,細細說道一番?!”
崔東山賤兮兮道:“被我們襯托得格外聰明唄。”
姜尚真一拍膝蓋,“是了,大智若愚!”
姜赦卻不像是反諷,“你確是可造之材。”
姜尚真心虛不已,難不成這位兵家初祖看穿了自己一心想要斬草除根的打算?故意拿幾句輕飄飄不花錢的好話堵自己的嘴?
姜赦笑眯眯道:“當面送你一份大道機緣,敢不敢收?”
姜尚真小心翼翼問道:“難道我真是你的子嗣?”
崔東山揉着眉心,無奈道:“周首席,忘了姜赦跟五言就一個獨生女,她也沒婚嫁無道侶的?”
姜尚真心中疑惑萬分,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是一位被修道耽誤的習武奇才?”
姜赦提醒道:“速做決定,過時不候。”
鄭居中說道:“陳平安,你讓小陌捎句話給老觀主,是收回碧霄山還是贈予天謠鄉,都算是送給劉蛻一顆定心丸。”
陳平安笑問道:“那座碧霄山還真是昔年落寶灘所在?”
鄭居中點頭道:“如果顧璨沒有選定全椒山,白帝城下宗會是建在碧霄山。”
崔東山嘖嘖道:“劉蛻想要攀高枝的小算盤,我看懸嘍。”
很好理解,按照老觀主的一貫脾氣,若是天謠鄉在戰後就着手修繕碧霄山,多半願意送給劉蛻。若是猶豫不決,患得患失,至今尚未着手修補的話,肯定就會讓他物歸原主。
先前老觀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碧霄山不去管,劉蛻和天謠鄉佔了便宜不賣乖,就無妨。
若是老觀主點頭,將碧霄山交予天謠鄉,在山上,就等於碧霄洞主承認了這條法統的傳承,成了,劉蛻何止是攀上了一門富貴親戚,簡直就是將整個宗門擡升到了觀道觀下院的高度。
吳霜降以心聲說道:“青神王朝姚清那邊,只能是你去說服他了。”
飛昇境好騙,十四境難以糊弄。
尤其這位雅相對他和歲除宮的戒心太重了。
鄭居中笑道:“早就想見一見這位腳步稍慢的同道中人了。”
陳平安說道:“你們先分賬。”
我看着就是了。
吳霜降抖了抖袖子,將那五條靈氣長河收入袖中,再現出一尊甲冑顏色黯然的巍峨法相,將那天地靈氣浩浩蕩蕩鯨吞入腹。
鄭居中沒有任何動作,姜赦的萬年道行,本就在自身腹中,不必多此一舉。
吳霜降法相再將兩份武運凝爲兩團光球,一個拍入頭顱,一個拍入心口,彩甲霎時間光耀戰場。
鄭居中心念微動,其餘三份武運掠向吳霜降的彩甲法相。
與此同時,一杆長槍破陣也如箭矢激射而去,被吳霜降法相擱放在頭頂紫金冠的點將臺。
吳霜降笑問道:“鄭先生這是?”
如此一來,咱們那位出力最多、大道折損最多的陳隱官,可就真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徒有其名”了?
鄭居中默不作聲。
陳平安也沒有任何言語。
姜赦盤腿而坐,大笑不已,卻是沒有拿言語戳某人的心窩。
吳霜降看了眼鄭居中,鄭居中卻是詢問陳平安一句,“讓吳霜降來提筆寫史?”
陳平安說道:“可以。”
吳霜降點點頭,神色肅穆,雙指併攏,指書一篇文字於青天。
姜尚真仰頭看着那些好似用青天作崖壁、榜書鐫刻的文字,心潮澎湃,面紅耳赤。
大丈夫當如此!
“青冥天下歲除宮兵家修士吳霜降領銜,率劍氣長城隱官陳平安,白帝城鄭居中,於白玉京歷甲辰年甘州元鼎初年十二月九日,合力陣斬兵家初祖姜赦於浩然天下夜航船,吳霜降手書昭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