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第579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四)

第579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四)

鬼蜮谷北方京觀城,高坐白骨王座的城主高承緩緩收起手掌,當那個年輕人沒能瞧見城門的福星鬼物後,便大失所望返回青廬鎮,這位京觀城城主譏諷一笑。

高承此時此刻,不再是白骨嶙嶙的模樣,而是恢復了生前模樣,只不過依舊相貌平平。

明天再去銅臭城?

高承想起那隻被年輕人懸掛腰間的養劍葫。

它輕輕按住刀柄,開始等待那個女子宗主的離去。

青廬鎮裡邊的光景,高承可以看得到一些,準確說來是兩處,但是每次窺探,必須慎之又慎,一來嚴格意義上說,青廬鎮其實不屬於鬼蜮谷這座小天地,二來有竺泉在那邊盯着,又有披麻宗一件重寶壓陣,所以掌觀山河的神通運用起來,十分凝滯模糊,只能勉強看個大概。

但是即便那兩枚棋子爲此泄露了行蹤,還是很值得的。

高承其實更希望那個年輕人,能夠走出青廬鎮,往北方多走幾步。

看樣子,那個傢伙一定會繼續北遊的。

現在就只等那個姓賀的小道姑離開鬼蜮谷即可。

她在京觀城內。

再加上那個臭名昭著的姜尚真。

形勢就會變得極其複雜。

高承閉上眼睛,雙手輕輕按住王座把手,是兩顆亡國皇帝的頭顱。

夜幕降臨。

那流霞舟緩緩升空。

高承站起身,瞬間來到寶舟之上。

賀小涼望向這位京觀城城主,似笑非笑。

高承驀然想通一個模模糊糊的真相,放聲大笑,以拳捶胸,沉聲道:“雖然不知你爲何要如此做,可這些歪來繞去的,我都不管,總之只要成了,我京觀城將來必有重謝!”

賀小涼不予理睬。

依舊是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

高承不再耽誤那艘寶船離開鬼蜮谷,很快就返回京觀城王座,並且大手一揮,主動在流霞舟去往的天幕方向,將鬼蜮谷與骸骨灘之間打開了一扇大門。

牆頭之上,姜尚真果然沒有去乘坐那艘流霞舟,而是繼續在牆頭上散步,仰頭望向天幕那處如同門扉的窟窿。

流霞舟一閃而逝。

重返骸骨灘後,身後大門瞬間關閉。

騎鹿神女小心翼翼問道:“主人,這是爲何?”

賀小涼淡然道:“世間道侶,總是福禍相依的。而我賀小涼更是以福緣深厚,著稱兩洲,所以我在哪裡,我若是有了一位道侶,那麼他自然可以福緣不斷。雙方越近越是如此,而我在本命相沖、消磨道行的京觀城內,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騎鹿神女有些言語凝滯,“所以我纔會走出了畫卷?所以主人才會故意來到這座鬼蜮谷,又在今夜離開了?”

賀小涼一言不發。

騎鹿神女臉色慘白。

骸骨灘上空雲海中的賀小涼,突然轉頭,微微張大嘴巴,她臉上不知是喜怒哀樂,最終恢復平靜,深深望了一眼南方。

騎鹿神女戰戰兢兢。

賀小涼轉過頭,只說了一個字,“走。”

京觀城內,姜尚真瞥見那堪稱匪夷所思的一幕後,狠狠抹了把臉。

老子這次是真服氣了。

這也能想得到,做得到?

高承猛然站起身,怒氣沖天,怒吼道:“飛劍留下!”

大圓月寺內,老僧仰頭望月,雙手合十,微笑道:“善哉。”

青廬鎮那邊。

從南邊客棧屋脊處,兩次金光閃爍後,一位換上了一身金醴法袍的年輕劍客,剎那之間便來到天幕不遠處,手持劍仙,一劍劈開了天幕,御劍直去披麻宗祖師堂。

竺泉按住刀柄,懸空而停,目視北方。

這位披麻宗宗主非但沒有攔阻,反而爲那個先前悄悄找了她一趟、然後雙方做了筆不小買賣的年輕劍仙,爲他幫忙盯住北邊的動靜。

京觀城內,一具身高千餘丈的白骨刀客,轟然現身,竟是要一刀劈開天地屏障,去往骸骨灘外,追殺那個年輕劍仙。

姜尚真哈哈大笑,丟出一張比先前兩張“雪花錢網”更加巨大的網,先前那兩張不過是兒孫網,這一張纔是祖宗網。

大網瞬間纏住那高如山嶽的白骨腳踝,將其狠狠往下一拽,姜尚真一掠而起,以一片柳葉開天地,竟是完全舍了那張價值數十顆穀雨錢的重寶大網不要了,飛出天幕窟窿之際,姜尚真轉頭笑道:“你這骨頭架子,來打我啊,來打我啊,來啊,不來你就是我周肥大爺的乖孫兒……”

姜尚真嘴上撂着狠話,半點不耽誤腳底抹油就是了。

鬼蜮谷內,竺泉出刀,一道白虹從南往北,砍在巨大白骨的腰部。

更有一劍如虹,起始於白籠城,斬中白骨頭顱處。

竺泉咦了一聲,問道:“蒲骨頭,你這是作甚?其實垂涎我的美色已久,所以才婦唱夫隨?”

那青衫白骨淡然道:“我輩劍客行事,天地無拘束。”

竺泉和蒲禳一人出刀,一人出劍,阻攔那頭巍峨如山的白骨撕裂天幕屏障。

骸骨灘外。

陳平安一路御劍向披麻宗本山的那座祖師堂,抹了把額頭汗水,咧嘴一笑。

我也是一劍破開過天幕的人了。

痛快。

披麻宗祖山名爲木衣,山勢高聳,只是並無奢華建築,修士結茅而已,由於披麻宗修士稀少,更顯得冷清,唯有山腰一座懸掛“法象”匾額、用以待客的府邸,勉強能算是一處仙家勝地。

三天前,木衣山就開始封禁,不再待客。

不但如此,鬼蜮谷入口處的牌坊樓也開始戒嚴,歷練之人,可出不可進。

從奈何關集市,到壁畫城,再到搖曳河一帶,以及整座骸骨灘,都沒覺得這有何不合理。

因爲更不合理的事情都已經見識過了。

先是壁畫城三幅天官神女圖在同一天,變成白描圖。

相較於之後的天大變故,這還不算什麼,骸骨灘諸多修士還沉浸在三樁福緣已經有主的失落當中,沒過多久,便一個個親眼見識了驚心動魄的一幕,深夜時分,骸骨灘大地之上,憑空出現一具巨大白骨,高如山嶽,它以無敵之姿露面,應該是那位鬼蜮谷京觀城城主高承的法相,以蠻力一舉撐開了天地屏障,當本該乖乖隱匿在陰冥地界的白骨法相現世,與陽間便起了大道衝突,白骨與骸骨灘靈氣摩擦,流光溢彩,綻放出一陣絢爛火花,襯托得那尊白骨法相如遠古火神降臨人世。

那白骨顯然是在追殺一抹火速往南掠向木衣山祖師堂的金色光線,雖然高承被出自的鬼蜮谷一刀一劍拖延,出刀之人,懸停空中,與千丈白骨對峙,小如米粒,但是每次出刀,風雷大震,光華暴漲,遠遠一擊,如架長橋,觀其氣象,定然是披麻宗宗主竺泉無疑,只是猶有一劍,聲勢絲毫不遜玉璞境竺泉,一條條璀璨劍氣起於大地,劍光如虹,極快即直。

肩頭歪斜的白骨法相,似乎在鬼蜮谷內猶有另外的牽制,可仍是高高舉起一掌,重重壓下,頓時捲起一座陰煞熏天的厚重雲海,鬼哭狼嚎,雲海好似堆積了十數萬死後不得超生的厲鬼亡魂,苦苦掙扎苦海之中。

雲海朝披麻宗祖師堂那邊迅猛壓去,隨後披麻宗護山大陣開啓,從木衣山中掠出千餘披甲傀儡,一位位身高數丈,披掛符籙鐵甲,渾身金光銀線流轉不定,撞向那雲海,雲海不斷被削薄,可下墜之勢猶在,木衣山中,一撥撥披甲英靈,前赴後繼,最終雲海與數千披麻宗打造出來的山水英靈傀儡相互絞殺,最終雙方玉石俱焚。

與此同時,一條光線從木衣山祖師堂蔓延下山,如雷電遊走,在牌坊樓那邊交織出一座大放光明的陣法,然後一尊身高五百丈的金身神靈從中拔地而起,手持巨劍,一劍朝那白骨法相的腰部橫掃過去。

京觀城高承的白骨法相一擊不成,鬼蜮谷與骸骨灘的接壤處,又有金身神靈驟然出劍,巨大白骨一手抓住劍鋒,金光火星如雨落大地,一時間整座骸骨灘天搖地動,白骨法相掄臂甩開巨劍,身形下墜,瞬間沒入大地陰影中,應該是退回了鬼蜮谷那座小天地當中。

金身神靈亦是退回陣法當中,那條光線也原路返回木衣山祖師堂,凝聚爲祠堂內一座青銅蛟龍塑像嘴中所銜的一顆寶珠。

骸骨灘的夜幕,緩緩歸於寂靜。

半山腰處的那座仙家府邸內。

被披麻宗寄予厚望的少年龐蘭溪,坐在一張石桌旁,使勁看着對面那個年輕遊俠,後者正在翻看一本從羊腸宮搜刮而來的泛黃兵書。

龐蘭溪雖然歲月小,但是輩分高,是披麻宗一位老祖的唯一嫡傳,有幾位金丹修士都得喊他一聲小師叔,至於更多的中五境修士,便只能喊他小師叔祖了。這三天,府邸內就眼前這個青衫劍客一個客人,龐蘭溪先前來過幾次,出於好奇,該聊的聊過的,該問的也問過了,對方明明很真誠以待,也未故意賣關子兜圈子,可事後龐蘭溪一琢磨,好像啥也沒講到點子上啊。

很難想象,眼前此人,就是當初在壁畫城厚着臉皮跟自己砍價的那個窮酸買畫人。

當時青梅竹馬的她還要自己跑出鋪子,去提醒此人行走江湖切忌顯露黃白物來着,原來他們都給這傢伙矇騙了。

在祖師堂管着戒律的宗門老祖不願泄露天機,只講等到宗主返回木衣山再說,不過臨了感慨了一句,這點境界,能夠在鬼蜮谷內,從高承手中逃出生天,這份本事真不小。

龐蘭溪就愈發好奇在鬼蜮谷內,到底發生了什麼,眼前此人又怎麼會招惹到那位京觀城城主了。

陳平安放下早年由神策國武將撰寫的那部兵書,想起一事,笑問道:“蘭溪,壁畫城八幅壁畫都成了白描圖,騎鹿、掛硯和行雨三位神女圖腳下的鋪子生意,以後怎麼辦?”

龐蘭溪也有些煩惱,無奈道:“還能如何,杏子她都快愁死了,說以後肯定沒什麼生意臨門了,壁畫城如今沒了那三份福緣,客人數量一定驟減,我能怎麼辦,便只好安慰她啊,說了些我從師兄師侄那邊聽來的大道理,不曾想杏子非但不領情,她與我生了悶氣,不理睬我了。陳平安,杏子怎麼這樣啊,我明明是好心,她怎的還不高興了。”

陳平安微笑道:“想不想知道到底是爲什麼?”

龐蘭溪點頭道:“當然。”

陳平安笑容更濃,“蘭溪啊,我聽說你太爺爺手上還有幾盒整套的廊填本神女圖,而且是你太爺爺最耗時、最用心的生平最得意之作。”

龐蘭溪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斬釘截鐵道:“只要你能幫我解惑,我這就給你偷畫去!”

陳平安有些無語,伸手示意已經站起身的龐蘭溪趕緊坐下,“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也不覬覦那幾套廊填本,只希望你能夠說服你太爺爺再動筆,畫一兩套不遜色太多的硬黃廊填本,我是花錢買,不是要你去偷。一套即可,兩套更好,三套最好。”

龐蘭溪有些懷疑,“就只是這樣?”

陳平安點點頭。

龐蘭溪還是有些猶豫,“偷有偷的好壞,壞處就是定然捱罵,說不定捱揍一頓都是有的,好處就是一錘子買賣,爽利些。可要是死皮賴臉磨着我太爺爺提筆,真正用心繪畫,可不容易,太爺爺脾氣古怪,咱們披麻宗上上下下都領教過的,他總說畫得越用心,越神似,那麼給世間庸俗男子買了去,越是冒犯那八位神女。”

陳平安點點頭,“心誠則靈,沒有這份虔誠打底子,你太爺爺可能就畫不出那份神韻了,不然所謂的丹青聖手,臨摹畫卷,纖毫畢現,有何難?可爲何還是你太爺爺一人最得神妙?就因爲你太爺爺心境無垢,說不得那八位神女當年都瞧在眼裡呢,心神相通,自然生花妙筆。”

龐蘭溪眨了眨眼睛。

這到底是實誠話,還是馬屁話?

府邸之外,一位身材高大的白髮老人,腰間懸筆硯,他轉頭望向一位至交好友的披麻宗老祖,後者正收起手掌。

白髮老人問道:“這娃兒的境界,應該不曉得我們在偷聽吧?”

老祖笑道:“我幫你掩了氣機,應該不知道,不過世間術法無數,未必沒有意外。只看他能夠逃出鬼蜮谷,就不可以常理揣度。”

白髮老人撫須而笑,“不管如何,這番言語,深得我心。”

披麻宗老祖正是先前追隨姜尚真進入壁畫秘境之人,“真捨得賣?”

這位龐蘭溪的太爺爺龐山嶺,年輕時候曾有宏願,發誓要畫盡天下壯觀山嶽,只是後來不知爲何在披麻宗這邊落腳紮根了,龐山嶺小聲問道:“咱們再看看?我倒想聽一聽,這外鄉小子會如何爲蘭溪指點迷津。”

老祖皺眉不悅道:“人家是客人,我先前是拗不過你,才施展些許神通,再偷聽下去,不符合咱們披麻宗的待客之道。”

龐山嶺瞪眼道:“蘭溪已經丟了騎鹿神女的福緣,若是再在情關上磕磕碰碰,我倒要看看蘭溪的師父,會不會罵你個狗血淋頭!”

老祖嗤笑道:“他罵人的本事是厲害,可我打人的本事比他厲害,他哪次不是罵人一時爽,牀上一月躺。”

龐山嶺突然笑道:“回頭我送你一套硬黃本神女圖,當得起妙筆生花四字美譽。”

老祖擡起手掌,掌觀山河,微笑道:“就等你這句話了。忒磨蹭,不爽快。”

只是這位老祖很快就收起神通,龐山嶺疑惑道:“爲何?”

老祖笑道:“對方不太樂意了,咱們見好就收吧。不然回頭去宗主那邊告我一記刁狀,要吃不了兜着走。鬼蜮谷內鬧出這麼大動靜,好不容易讓那高承主動現出法相,離開老巢,現身骸骨灘,宗主不但自己出手,咱們還動用了護山大陣,竟是才削去它百年修爲,宗主這趟返回山頭,心情一定糟糕至極。”

龐山嶺有些憂心,這兩天鬼蜮谷已經與外界徹底隔絕,雖說祖師堂內的本命燈,都還亮着,這就意味着披麻宗青廬、蘭麝兩鎮的駐守修士,都無傷亡。可是天曉得那個高承會不會一怒之下,乾脆與披麻宗來個魚死網破,骸骨灘與鬼蜮谷對峙千年的格局就要被瞬間打破,龐山嶺怕就怕突然在某一刻,祖師堂那邊就是一盞盞本命燈相繼熄滅的慘淡下場,並且熄滅的速度一定會極快。

到時候最終能夠留下幾盞,誰都不敢保證,宗主竺泉也好,金丹杜文思也罷,皆無例外,真有大戰拉開序幕,以披麻宗修士的風格,說不得本命燈率先熄滅的,反而就是他們這些大修士。

那位老祖猜出了龐山嶺心中所想,笑着安慰道:“此次高承傷了元氣,必然暴怒不已,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鬼蜮谷內還是有幾個好消息的,先前出劍的,正是白籠城蒲禳,再有神策國武將出身的那位元嬰英靈,一向與京觀城不對付,先前天幕破開之際,我看到它似乎也有意插上一腳。別忘了,鬼蜮谷還有那座桃林,那一寺一觀的兩位世外高人,也不會由着高承肆意殺戮。”

龐山嶺微微點頭,“希望如此吧。”

府邸那邊。

龐蘭溪不管了,還是他那青梅竹馬的杏子最要緊,說道:“好吧,你說,不過必須是我覺得有道理,不然我也不去太爺爺那邊討罵的。”

陳平安先是擡起雙手抱拳,示意外邊的仙師高人莫要得寸進尺了,然後一隻手輕輕放在那本兵書上,手掌輕輕撫過,他是離開鬼蜮谷後,才發現羊腸宮那頭捉妖大仙精心收集的書籍,大多保養得當,品相不俗,這可都是得以存世千年的善本珍本、乃至於孤本了,便心情大好,開始爲眼前這位少年解惑,輕聲笑道:“蘭溪,你覺得自己躋身金丹境,成爲一位凡俗夫子眼中的陸地神仙,難不難?”

龐蘭溪誠懇說道:“陳平安,真不是我自誇啊,金丹容易,元嬰不難。”

陳平安點點頭,龐蘭溪所言,本就是事實,這幾天待在披麻宗這座府邸,通過與眼前少年的閒聊,以及壁畫城金丹修士楊麟在內幾位披麻宗嫡傳的交流,大致知道了龐蘭溪在披麻宗的分量,極有可能,是當做一位未來宗主栽培的,最少也該是一位執掌披麻宗大權之人。

而且龐蘭溪天資卓絕,心思純澈,待人和善,無論是先天根骨還是後天性情,都與披麻宗無比契合。這就是大道奇妙之處,龐蘭溪若是生在了書簡湖,同樣的一個人,可能大道成就便不會高,因爲書簡湖反而會不斷消磨龐蘭溪的原本心性,以至於連累他的修爲和機緣,可在披麻宗這座木衣山,就是如魚得水,彷彿天作之合。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有些怨天尤人,可能也非全然沒有自知之明,是真有那時運不濟的。

龐蘭溪見陳平安開始發呆,忍不住提醒道:“陳平安,別犯迷糊啊,一兩套廊填本在朝你招手呢,你怎麼就神遊萬里了?”

陳平安道歉一聲,然後問道:“你是註定可以長壽的山上神仙,你那位杏子姑娘卻是山下的市井凡人,你有想過這一點嗎?尋常女子,四十歲便會有些白髮,甲子歲數,興許就已經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到時候你讓那位杏子姑娘,如何面對一位可能還是少年風貌、或者至多才弱冠模樣的龐蘭溪?”

龐蘭溪心一緊,喃喃道:“我可以故意順天時人和,不讓那容貌常駐,一樣變成白髮老翁的。”

陳平安搖搖頭道:“你錯了又錯。”

龐蘭溪擡起頭,一臉茫然。

陳平安說道:“且不說到時候你龐蘭溪的老翁皮囊,依舊會神華內斂,光彩流轉,且不去說它。”

陳平安稍作停頓,輕聲問道:“你有設身處地,爲你那個心心念唸的杏子姑娘,好好想一想嗎?有些事情,你如何想,想得如何好,無論初衷如何善意,就當真一定是好的嗎?就一定是對的嗎?你有沒有想過,給予對方真正的善意,從來不是我、我們一廂情願的事情?”

龐蘭溪欲言又止。

陳平安緩緩道:“在壁畫城那邊,我當時與你們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客,她既然會讓你追出鋪子,提醒我要多加小心,這般心善,定然是一位值得你去喜歡的好姑娘,先前我在鋪子觀察你們二人,作爲一個旁觀之人,我大致看得出來,杏子姑娘是心思細膩卻能夠心境寬闊之人,極其難得了,故而並不會因爲你已是披麻宗山上餐霞飲露的神仙中人,她只是山腳下常年與錢打交道的商販,與你相處便會自慚形穢,她並未如此。你真的知道,這份心境,有多難得,有多好嗎?”

陳平安搖頭道:“你不知道。”

龐蘭溪怔怔無言,嘴脣微動。

陳平安說道:“所以這些年,其實是她在照顧你的心境,希望你安心修行,在山上步步登高,如果我沒有猜錯,每次你難得下山去鋪子幫忙,你們分別之際,她一定不會當面流露出太多的戀戀不捨,你事後還會有些鬱悶,擔心她其實不像你喜歡她一樣喜歡你,對不對?”

龐蘭溪有些眼眶發酸,緊緊抿起嘴脣。

陳平安嘆了口氣,取出一壺酒,不是什麼仙釀,而是龍泉郡遠銷大驪京畿的那種家鄉米酒,陳平安輕輕喝上一口,“你從來不曾真正想過她的想法,卻一心覺得我自己該怎麼做,這樣,好嗎?”

龐蘭溪搖頭,“不好,很不好。”

“所以說,這次壁畫城神女圖沒了福緣,鋪子可能會開不下去,你只是覺得小事,因爲對你龐蘭溪而言,自然是小事,一座市井鋪子,一年盈虧能多幾顆小暑錢嗎?我龐蘭溪一年光是從披麻宗祖師堂領取的神仙錢,又是多少?但是,你根本不清楚,一座恰好開在披麻宗山腳下的鋪子,對於一位市井少女而言,是多大的事情,沒了這份營生,哪怕只是搬去什麼奈何關集市,對於她來說,難道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嗎?”

陳平安又喝了一口酒,嗓音輕柔醇厚,言語內容也如酒一般,緩緩道:“少女想法,大概總是要比同齡少年更長遠的,怎麼說呢,兩者區別,就像少年郎的想法,是走在一座山上,只看高處,少女的心思,卻是一條蜿蜒小河,彎彎曲曲,流向遠方。”

龐蘭溪使勁皺着臉,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畫面,只是想一想,便讓這位原本無大憂、無遠慮的少年郎揪心不已,眼眶裡已經有些淚水打轉。

陳平安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息。

可謂道心堅韌、看似生了一副鐵石心腸的宮柳島劉老成,不也曾在情之一字上,摔了個天大的跟頭。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怕什麼呢?如今既然知道了更多一些,那以後你就做得更好一些,爲她多想一些。實在不行,覺得自己不擅長琢磨女兒家的心思,那我就教你一個最笨的法子,與她說心裡話,不用覺得不好意思,男人的面子,在外邊,爭取別丟一次,可在心儀女子那邊,無需處處事事時時強撐的。”

龐蘭溪點了點頭,擦了把臉,燦爛笑道:“陳平安,你咋知道這麼多呢?”

到底是修道之人,點破之後,如摘去障目一葉,龐蘭溪心境復歸澄澈。

陳平安揚起手中的酒壺,晃了晃,“我走江湖,我喝酒啊。”

龐蘭溪好奇問道:“酒真有那麼好喝?”

陳平安不言語,只是喝酒。

依舊耐心等待鬼蜮谷那邊的消息。

其實有些事情,陳平安可以與少年說得更加清楚,只是一旦攤開了說那脈絡,就有可能涉及到了大道,這是山上修士的大忌諱,陳平安不會越過這座雷池。

再者,少年少女情愛懵懂,迷迷糊糊的,反而是一種美好,何必敲碎了細說太多。

龐蘭溪告辭離去,說最少兩套硬黃本神女圖,沒跑了,只管等他好消息便是。

陳平安在龐蘭溪即將走出院門那邊的時候,突然喊住少年,笑道:“對了,你記住一點,我與你說的這些話,如果真覺得有道理,去做的時候,你還是要多想一想,未必是聽着不錯的道理,就一定適合你。”

龐蘭溪擺擺手,笑道:“我又不是真的蠢笨不堪,放心吧,我會自個兒琢磨的!”

陳平安便起身繞着石桌,練習六步走樁。

這一天暮色中,陳平安停下拳樁,轉頭望去。

先前骸骨灘出現白骨法相與金甲神祇的那個方向,有一道身影御風而來,當一位地仙不刻意收斂聲勢,御風遠遊之際,往往雷聲震動,動靜極大。只是躋身上五境後,與天地“合道”,便能夠悄無聲息,甚至連氣機漣漪都近乎沒有。那道往木衣山直奔而來的身影,應該是宗主竺泉,玉璞境,結果還是惹出這麼大的動靜,要麼是故意示威,震懾某些潛伏在骸骨灘、蠢蠢欲動的勢力,要麼是在鬼蜮谷,這位披麻宗宗主已經身受重創,導致境界不穩。

那道身影掠入木衣山上後,一個驟然急停,然後如一枝箭矢激射這座半山腰府邸。

小院之內,罡風絮亂,吹拂得陳平安兩袖作響。

正是那位在青廬鎮結茅修行的竺泉。

陳平安抱拳道:“謝過竺宗主。”

竺泉擺擺手,坐在石桌旁,瞧見了桌上的酒壺,招招手道:“真有誠意,就趕緊請我喝一壺酒解解饞。”

陳平安坐在對面,取出一壺米酒,“只是家鄉米酒,不是山上仙釀。”

竺泉揭開泥封,仰頭痛飲一大口,抹了把嘴後,“是淡了些,不過好歹是酒不是水。”

她瞥了眼安靜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問道:“你與蒲骨頭相熟?你先前在鬼蜮谷的遊歷過程,哪怕是跟楊凝性一起橫衝直撞,我都不曾去看,不曉得你到底是多大的能耐,可以讓蒲骨頭爲你出劍。”

陳平安搖頭道:“不熟。準確說來,還有點過節。在烏鴉嶺那邊,我與膚膩城女鬼起了衝突,是蒲禳攔阻我追殺範雲蘿。後來蒲禳又主動現身找了我一次,我見他青衫仗劍,便問他爲何不覬覦我背後的長劍。”

竺泉說着這米酒寡淡,可沒少喝,很快就見了底,將酒壺重重拍在桌上,問道:“那蒲骨頭是咋個說法?”

陳平安笑而不言。

竺泉哎呦一聲,這倆還真是一路貨色?

咋的,穿了青衫,都用那劍,然後就了不起啊?

不過竺泉瞥了眼酒壺,算了,都喝了人家的酒,還是要客氣些,再說了,任何一位外鄉男子,有那姜尚真狗屎在前,在竺泉眼中,都是花兒一般的大好男兒。何況眼前這個年輕人,先前以“大驪披雲山陳平安”作爲開門見山的言語,那樁買賣,竺泉還是相當中意的,披雲山,竺泉自然聽說過,甚至那位大驪北嶽神祇魏檗,她都聽過好幾回了,沒法子,披麻宗在別洲的財路,就指望着那條跨洲渡船了。而且這個自稱陳平安的第二句話,她也信,年輕人說那牛角山渡口,他佔了一半,所以往後五百年披麻宗渡船的所有靠岸停泊,不用開銷一顆雪花錢,竺泉覺得這筆老孃我反正不用花一顆銅板的長久買賣,絕對做得!這要傳出去,誰還敢說她這個宗主是個敗家娘們?

可竺泉還是有些氣悶,眼前這傢伙太像那自己的死對頭蒲骨頭了,笑道:“其實你是多此一舉了,先前你找到我,根本無需給出條件來,只要是針對北邊的,別說是京觀城,便是任何一個我不順眼的骨頭架子,我都會出手攔阻,你這會兒心疼不心疼?是不是小心肝兒顫悠悠了?”

陳平安微笑道:“竺宗主豪氣仗義,這是披麻宗的大宗風範,可我一個客人,一個晚輩,不能不會做人,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竺泉揉了揉下巴,“話是好話,可我咋就聽着不順耳呢。”

陳平安又取出一壺酒。

竺泉點頭笑道:“話是不順耳,卻瞧你順眼多了。”

陳平安則拿起先前那壺尚未喝完的米酒,緩緩而飲。

竺泉瞥了眼年輕人那磨磨唧唧的喝酒路數,搖搖頭,就又不順眼了。

“不用再拿酒出來了。”

竺泉喝完第二壺酒,將空酒壺放在桌上,“蒲骨頭這次是真惹惱了京觀城,接下來不會太好受。只不過這傢伙,反正從來不在意這些。高承也煩他,打吧,不出全力還不行,可往死裡打,倒也能真的打死蒲骨頭,但是京觀城就要傷一些元氣,不打又不行,畢竟高承這次是丟光了面子,先是殺你不成,還給姜狗賊那張破網拽住了半天,等到高承退回鬼蜮谷,你猜如何,又不捨得將那全是雪花錢的破網扯個稀巴爛,只能捏着鼻子收起來,哈哈,高承在骸骨灘成名之前,興許做慣了這類勤儉持家的勾當,成名之後,不曾想還有這一天!姜尚真這爛蛆黑心大色胚,竟然這輩子還能做一件好事。”

竺泉覺得大快人心,大笑不已,便自然而然一伸手。

陳平安心中嘆了口氣,取出第三壺米酒放在桌上。

竺泉開始喝酒,約莫是覺得再跟人討要酒喝,就說不過去了,也開始小口喝酒,省着點喝。

果然是那位京觀城城主。

鬼蜮谷最強大的英靈。

先前陳平安決意要逃離鬼蜮谷之際,也有一番猜測,將北方所有《放心集》記錄在冊的元嬰鬼物,都仔細篩選了一遍,京觀城高承,自然也有想到,但是覺得可能性不大,因爲就像白籠城蒲禳,或是桃林那邊過門而不入的大圓月寺、小玄都觀兩位高人,境界越高,眼界越高,陳平安在黑河之畔說出的那句“證得此果、當有此心”,其實適用範圍不窄,當然野修除外,再就是世間多意外,沒有什麼必然之事。所以陳平安哪怕覺得楊凝性所謂的北方窺探,京觀城高承可能性最小,陳平安恰恰是一個習慣往最壞處設想的人,就直接將高承視爲假想敵!

不然陳平安都已經置身於青廬鎮,披麻宗宗主竺泉就在幾步路的地方結茅修行,還需要花費兩張金色材質的縮地符,破開天幕離開鬼蜮谷?並且在這之前,他就開始認定青廬鎮藏有京觀城的眼線,還故意多走了一趟銅臭城。這個自救之局,從拋給銅臭城守城校尉鬼將那顆小暑錢,就已經真正開始悄然運轉了。

其實在陳平安內心深處,已經勉強找出了一條伏線,一條脈絡。

在這條線上,會有諸多關鍵的節點,例如懸崖鐵索橋那邊,楊凝性說出自己的感應。

黑河之畔,老僧望向對岸,佛唱一聲,說了一句看似隨口而言的“回頭是岸”。

進入照理說是鬼蜮谷最安穩的青廬鎮後,反而無法落筆畫符,那種連劍爐立樁都做不到的心神不寧,極爲罕見。

若是再往前推,便是壁畫城的天官神女圖福緣,騎鹿神女走出畫卷,去往搖曳河渡口,化作老嫗試探自己。

壁畫城,可謂是陳平安涉足北俱蘆洲的第一個落腳地方!

楊凝性煉化爲芥子的純粹惡念,書生在水邊祠廟曾有無心之言,說他一次都沒有贏過陳平安。

世間事,從來福禍相依。

陳平安對此感觸極深。

若是心神一味沉浸在福運綿長之中,後果是什麼?

此時此刻,陳平安哪怕已經遠離鬼蜮谷,身在披麻宗木衣山,仍是有些後怕。

試想一下,若是在銅臭城當了順風順水的包袱齋,一般情況下,自然是繼續北遊,因爲先前一路上風波不斷,卻皆有驚無險,反而處處撿漏,沒有天大的好事臨頭,卻好運連連,這裡掙一點,那裡賺一點,而且騎鹿神女最終與己無關,積霄山雷池與他無關,寶鏡山福緣還是與己無關,他陳平安彷彿就是靠着自己的謹慎,加上“一點點小運氣”,這似乎就是陳平安會覺得最愜意、最無兇險的一種狀態。

陳平安眯起眼,一口喝光了壺中米酒。

竺泉瞥了眼陳平安身後揹負的那把長劍,輕輕搖頭,覺得應該不是此物,京觀城高承,雖然是整座披麻宗的宿敵,可歷代披麻宗宗主,都承認這位鬼蜮谷英靈共主,不論是修爲還是胸襟,都不差,可謂鬼中豪傑。所以即便年輕人真揹着一把半仙兵,高承都不至於如此垂涎三尺,更不會如此氣急敗壞,竺泉難得在言語之前打腹稿,醞釀了一番措辭後,說道:“你爲何會惹來高承的針對,我不問,你更不用主動說,這是你們之間的恩怨。當然,與高承和京觀城的廝殺搏命,歷來就是我們披麻宗修士的分內事,生死無怨,你同樣無需因爲此次逃脫,是在我木衣山躲災,就覺得往後一定要摻和一腳,幫個忙還個人情什麼的,沒必要,你我皆無需如此客套。”

陳平安點頭道:“好的。”

竺泉笑道:“好小子,真不客氣。”

(本章完)

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568.第568章 天上白玉京(一)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107.第107章 漁網855.第855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283.第283章 思無邪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38.第38章 九境1055.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1186.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380.第380章 前兆80.第80章 出山302.第302章 傷心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812.第812章 人間又有金丹客234.第234章 塵埃落定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638.第638章 離別悄然60.第60章 有鬼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84.第84章 我有一劍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82.第82章 先生學生,師兄師弟484.第484章 秀才遇到兵219.第219章 道士吟詩985.第985章 開山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496.第496章 一邊聊天,一邊殺人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124.第124章 鬼打牆23.第23章 槐蔭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184.第184章 別有洞天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646.第646章 劍客行事(一)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296.第296章 遠望142.第142章 百怪(中)60.第60章 有鬼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28.第28章 財迷724.第724章 月色洗劍爲斫賊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813.第813章 最高處的山巔境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763.第763章 隨便破境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589.第589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二)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1244.第1244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中)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546.第546章 水堵不如疏974.第974章 陳十一943.第943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13.第13章 相逢1097.第1097章 太平年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479.第479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上)234.第234章 塵埃落定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64.第64章 三陳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1208.第1208章 將進酒339.第339章 狐兒鎮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299.第299章 拳不停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46.第46章 壓衣刀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801.第801章 天上月(二)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
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568.第568章 天上白玉京(一)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107.第107章 漁網855.第855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283.第283章 思無邪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38.第38章 九境1055.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1186.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380.第380章 前兆80.第80章 出山302.第302章 傷心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812.第812章 人間又有金丹客234.第234章 塵埃落定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638.第638章 離別悄然60.第60章 有鬼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84.第84章 我有一劍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82.第82章 先生學生,師兄師弟484.第484章 秀才遇到兵219.第219章 道士吟詩985.第985章 開山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496.第496章 一邊聊天,一邊殺人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124.第124章 鬼打牆23.第23章 槐蔭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184.第184章 別有洞天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646.第646章 劍客行事(一)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296.第296章 遠望142.第142章 百怪(中)60.第60章 有鬼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28.第28章 財迷724.第724章 月色洗劍爲斫賊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813.第813章 最高處的山巔境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763.第763章 隨便破境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589.第589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二)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1244.第1244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中)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546.第546章 水堵不如疏974.第974章 陳十一943.第943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13.第13章 相逢1097.第1097章 太平年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479.第479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上)234.第234章 塵埃落定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64.第64章 三陳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1208.第1208章 將進酒339.第339章 狐兒鎮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299.第299章 拳不停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46.第46章 壓衣刀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801.第801章 天上月(二)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