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太陽和野草

天上鬥指丙爲芒種。

地上澤草所生,種之芒種。

太陽從海上躍出,像一顆永恆不朽的金丹。

當他們走在一起,就像一座名爲“劍仙”的道場。

去往皇宮千步廊的那條路線上,都是人,附近的大街小巷,牆頭,高樓,屋頂,甚至是樹上,一切適合登高望遠處,都是人頭攢動的場景。還有很多人站在搬到門外邊的椅子凳子上,桌上,孩子們坐在長輩的肩膀上……他們都想看一看,到底是誰,能夠從崔瀺手上接過那方國師印,坐上御書房小朝會的那條椅子,他們既好奇又憧憬且擔憂,這個人,不管是年輕氣盛的,還是老成持重的,他到底能不能夠爲大驪王朝帶來更大的強盛,能否讓大驪邊軍的馬蹄響徹蠻荒天下?他會不會當了國師,就要對崔瀺時期的既定國策,全部推倒重來?他敢不敢親臨戰場,去見一見那些強悍暴虐的蠻荒妖族?他的名字,蠻荒天下會不會感到完全陌生?

照理說,京城的幾座城頭之上,是最宜“賞景”的,居高臨下,一覽無餘。想要通過關係門路,去那視野開闊的城頭佔個位置,得個近水樓臺,想都別想,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今天能夠登上城頭的人物,不看官職,不看家世,只看戰功。禮部和兵部爲此共同列了一份單子,都是皇帝陛下過目、欽點的,他們幾乎都是老人,身經百戰的大驪邊軍老卒。

除此之外,今天在城頭巡視的披甲銳士,也清一色換成了各種供奉、隨軍修士。朝廷爲了籌備今天的慶典,京城諸部司,大大小小所有的衙門,已經忙碌了數個月之久,今天之前,官員們私底下不是沒有牢騷,畢竟慶典一天沒有確切的日期,他們就要一天緊繃着心絃,各自轄境內不可以出現任何的紕漏,一來察計考評在即,再者官場裡邊誰都心知肚明,只有這件大事上的任何小事,都有可能直達天聽,被皇帝陛下獲悉,甚至是專門下達一道諭旨,而事實正是如此,之前京畿地界的縣城,都還不是京城之內,兩個江湖門派之間的聚衆鬥毆,據說當夜就有一道手詔從御書房送到了縣令的官廳。

偏偏在皇城的城頭之上,臨時出現了一撥名單之外的登高人物,不過朝廷沒有任何阻攔,只因爲他們是新任國師的自己人。

自家寶瓶洲,道號靈椿的落魄山掌律長命,她身材高大卻勻稱,別有韻味,當她在城頭站定,宛如一尊祠廟裡走出的神女塑像。

桐葉洲,青萍劍宗首任宗主崔東山,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白衣若雲。

南婆娑洲,龍象劍宗的酡顏夫人,頭戴珠釵,身穿錦衣,尤物動人。

還有扶搖洲天謠鄉劉蛻這個外人,少年容貌的老飛昇,眉眼陰鷙,氣勢凌厲。

崔東山笑問道:“齊廷濟怎麼臨時改變主意了?”

齊廷濟已經卸任龍象劍宗的宗主,再加上這位老劍仙的一貫脾氣,確實不太會做這種甘當綠葉的活計。其實齊廷濟跟劉蛻都是差不多的性格,講究一個天無二日。

劉蛻隨口說道:“齊道友不還保留了個客卿身份,他出現在隊伍裡,不值得大驚小怪吧。”

北遊途中,齊廷濟跟他提醒過一件事,以後跟落魄山結盟了,一定要注意崔東山這個人,要小心。劉蛻本以爲崔東山會在慶典中露面,沒想到白衣少年竟然留在這邊陪他們一起看熱鬧。

崔東山笑呵呵道:“客觀如大地山峰,主觀如浮雲流水,天差地別吶。”

劉蛻知道糊弄不了崔東山,猶豫了一下,說道:“齊廷濟心裡一直將齊狩配不上寧姚視作生平幾大遺憾之一,但是看到寧姚與陳平安結爲道侶,齊廷濟又覺得理當如此。”

酡顏夫人讚歎不已,話這樣說,說得這麼好,差不多也到頭了?齊廷濟貶低自家子孫,誇寧姚,擡陳平安……劉蛻真正要捧的人,不還是齊老劍仙的看人眼光和胸襟氣度?

崔東山點頭道:“看來齊老劍仙找了個真正能談心的好朋友。”

劉蛻會心一笑。

今天這場閒聊,其實崔東山的開場白,直呼其名“齊廷濟”,就是在定調子。

崔東山說道:“如果可以,劉道友幫忙盯着點,保不齊就有幾個準備在今天搗亂的,做不成什麼,噁心一下大驪王朝還是可以的。”

劉蛻眉毛一挑,“還有這種不知死活的?真當大驪是吃素的,不怕被滅國,砸神主,破山伐廟?”

崔東山笑道:“熱血翻涌,意氣用事,可以不計生死。真要計較後果,就不是意氣用事了嘛。”

劉蛻的行事作風一下子就顯露出來,說道:“給我塊方便通行的牌子,我要到處轉轉。”

只要你跟我劉蛻做了朋友,那我給出的好處,該給的面子,就一定會超出你的預期,只多不少。

酡顏夫人一愣,劉蛻這廝,真夠絕的。好歹是位宗主,老飛昇,貴爲一洲道主的山巔人物,主動幫人下場打雜?酡顏夫人自認學不來。老話說人豪邁,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劉蛻算不算是捨得一張臉,能把落地的話扶上馬?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一塊有些年月的老舊無事牌,劉蛻接過木牌,離開城頭之前,好奇問道:“你既然也是劍修,爲何不在隊伍當中?”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道:“不差我一個啊。當局者,旁觀者與有榮焉。聖賢豪傑負責編寫史書,我就負責訓詁註解。”

掌律長命打趣道:“我們崔宗主就是書上經常見到的‘等’字裡邊的某個人。”

崔東山抖了抖雪白袖子,撫掌大笑,“妙哉,足矣。”

街上人海中,一個青壯男子面紅耳赤,十分快意,急哄哄道:“果然是他!”

他一肘撞在身邊朋友身上,得意洋洋,興高采烈道:“我就說嘛。還用猜?除了他,還能是誰。雲起兄,非要跟我爭,犟,怎麼不犟了?”

他朋友無奈道:“願賭服輸,請你喝頓好的。”

不曾想他笑道:“我請你。”

滿身書卷氣的青年疑惑道:“爲何?”

“今年會試殿試,我必然連捷高中。雲起兄,你就不好說了。以後我就要跟陳平安同朝爲官了,哈。這頓酒,我請,必須我請!”

大驪朝野上下,當然都猜測陳平安是最有可能補缺國師之位的人,但人們難免還是會有些懷疑,比如他已經是在那山巔追求長生證道的劍仙了,當真願意出山?再者他已經在桐葉洲創建下宗,當真眼光不是移去了中土文廟,例如有朝一日,謀求個副教主噹噹?又比如傳言他跟坐鎮陪都洛京的藩王宋睦從小就是鄰居,不止是同鄉同年,還是同一文脈的師叔師侄,那他跟皇帝陛下的關係,豈不是十分微妙?

一旁鶯鶯燕燕,她們正在竊竊私語,一雙雙秋水長眸,同樣是官宦子弟,男人們暢談功名,她們看風神。

“陳劍仙確實很年輕啊。”

“你們發現沒有,落魄山的女子劍仙很多啊。”

“好像不比米劍仙差呢。”

一聽就是早早曉得米裕的。

“他如此英俊,難怪少年時候走江湖,就能有那麼多的紅顏知己。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

一聽就是看過那本山水遊記的。

男人們也無可奈何,漸漸天光清明的大白天,瞧得真切,唯獨容貌,她們怎麼誇得出口。

京城有座歷史悠久的花神廟,有芒種送花神的習俗,春盡夏來,就當是爲那些替人間帶來奼紫嫣紅的花神們踐行。大驪王朝民風尚武,歷來不過分講究什麼男女大防,官宦仕女和百姓人家的年輕女子,這天都會簪花,裹纏綵線,精心梳妝一番,再結伴去參加廟會。偶有些之乎者也了一輩子的老古董,也破例主動讓她們出門去看看吧。

花神廟剛好在與那條南北向的御道交匯的一條街上,看客擁擠在此,湊巧能夠看見那些劍仙們的身影和麪容。

大驪京城是一個消息極其靈通的地方。不說達官顯貴,便是這裡的老百姓,近些年對陳平安和落魄山並不陌生,處州本身就是大驪王朝的本土老州,不是那種大驪鐵騎南下一役併入大驪的新州。何況處州還是當初那座驪珠洞天的破碎墜地之所,所以落魄山的年輕山主,他既是大驪本土人氏,而且他的崛起,充滿了匪夷所思的傳奇色彩,只說一位出身貧寒的窯工學徒,陋巷裡的一雙草鞋,是怎麼走到神仙扎堆的山巔,如何走過倒懸山,去到劍氣長城,入主避暑行宮?只是這麼一個問題,就讓人霧裡看花,打破腦袋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無所謂了,不管緣由如何。

唯我大驪,兼有鐵騎,繡虎,隱官!

對落魄山和陳平安熟悉,就自然而然會對劍氣長城有好奇心,想要探究。對劍氣長城熟悉,就會曉得劍氣長城的一些風土人情,例如那邊的玉璞境劍修,是不會被稱呼、從不自稱劍仙的,傳聞那邊境界越高的劍修,越不喜歡上桌喝酒,端個碗蹲在路邊喝酒,真是怪事。

“據說是開創山崖書院的那位齊先生,他代師收徒。陳平安這才成了文聖老先生的關門弟子。”

跟大驪王朝一樣,國與人,都是苦出身啊。

黃帽青鞋的青年,氣態溫和,謙謙君子。

他身後那位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個兒不高,眉眼飛揚,腰懸短劍。

裴錢,曾經化名“鄭錢”,在陪都戰場,有口皆碑,寶瓶洲武學四大宗師之一。

劍修米裕,在老龍城一役大放異彩,出身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劍修,綽號米攔腰。

姜尚真,化名周肥,落魄山首席供奉。對寶瓶洲修士而言,就是從桐葉洲這一泡屎裡撿着個金塊。至於桐葉洲和北俱蘆洲修士是如何看待姜尚真的,風評如何,大驪王朝並不在乎。

憧憬江湖、熟稔山上故事的年輕男人、少年郎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爲身邊那些不諳廟堂世情、仙家內幕的親眷女子、或是心儀的姑娘,介紹起那些劍仙們的身份、履歷。他們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光是陳平安,就有一長串的名號和說法,文聖的關門弟子,崔瀺和齊靜春的小師弟。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寧姚的道侶。百劍仙和皕劍仙印譜的主人。與龍泉劍宗劉羨陽一起問劍正陽山的大劍仙,與曹慈齊名且同齡的止境武夫,裴錢裴宗師的師父……

“那邊的呢,跟寧姚並排走第一個的,比陳劍仙瞧着更年輕的那個,他能排第一,境界一定不低吧,多大歲數?還有他後邊的女子,姓名什麼叫什麼,又是什麼境界?”

他們顯然也被問倒了,都是一頭霧水。是啊,他是誰,她又是誰?還有她身後的那些劍修,可都是生面孔。

劍仙隊伍之中,小姑娘柴蕪,顯得尤其矚目,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她瞧着年紀實在太小。

雖說山上的得道高人,常有返老還童的神通,比如風雪廟老祖師,藕花福地的俞真意。

小姑娘自然被問及很多。

“那個小姑娘是誰?”

“可能是落魄山的護山供奉周米粒吧。聽說她不輕易拋頭露面,幾乎從不出山,只是上次問劍正陽山,現身一次。當上宗門的供奉已經不容易,護山供奉更是重中之重。宗主外出,護山供奉就要擔起看護道場的責任。不過她是劍修,還是第一次聽說。”

關於那些劍仙的真實身份,衆說紛紜,各種猜測,五花八門。

好在大驪朝廷也給了整座京城一個意外之喜。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唱名。

一般只說名字與境界。例如“陌生,十四境。”“白景,飛昇境。”

但是有三個例外。齊廷濟,裴錢和柴蕪。

分別是“齊廷濟,飛昇境,劍氣長城城牆刻‘齊’字者。”“裴錢,劍修,十境武夫。”

等到介紹玉璞境劍修的柴蕪,則專程加上了真實年齡。

外人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明眼人心知肚明,能夠一步躋身上五境的柴蕪,她必定飛昇,能夠證道。

先前當“寧姚”的名字被第一個報出。

歡呼聲瞬間如海嘯般淹沒整座大驪京城。

寧姚微微臉紅。

陳平安只好以心聲解釋一句,“不是我的主意,朝廷那邊甚至沒跟我打招呼。”

唱名至“裴錢”的時候,扎丸子頭髮髻的年輕女子,聽着那些好像能夠掀翻屋頂的一遍遍呼喊自己的名字,裴錢恍若隔世,她沒來由想起南苑國京城,孤魂野鬼一般遊蕩在其中的小黑炭,她眼睛裡的世道,只要是大白天走在路上的人,全是鬼。跟着師父走出藕花福地,一起走到落魄山,也曾獨自走過千山萬水,死了的人間,好像活了過來。

期間報出米裕名字的時候,顯然女子們聲音不小,聽上去竟能與男人嗓門打個擂臺。

米裕看似神色自若,等到“白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米大劍仙還能繃着臉,等到連隱官都有意無意轉頭瞥了眼,再有姜尚真輕輕咳嗽,米裕終於扛不住了,彎曲手指,揉了揉額頭。

作爲劍氣長城的私劍,不好虛名,當然也由不得生死相鄰的他們去沽名釣譽。但是好酒的黃陵,此刻如飲一壺醇酒。男人的掌心輕輕佩劍三窟的劍柄,他想起了很多愛喝酒的遠去故人。

尤其是梅澹盪這幾位出身蠻荒的劍修,也是心情激盪。怎敢想,豈能信,他們的名字,能夠以這種方式被萬衆高呼?我們莫非當真是豪傑?

“十四境,爲何獨獨沒有專門的名稱呢?”

“十四境修士,浩然天下多嗎?大概有幾個?”

“十四境比飛昇境只高一境,如果雙方鬥法,能不能穩贏啊?”

內城鬧市,一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女冠,她身邊都是漂亮的仙子。

正是北俱蘆洲清涼宗的開山祖師賀小涼,帶着她的那撥親傳弟子,跨洲南下游歷。

恰逢其會。

她跟白裳結下的樑子,算是一筆揭過了。

師兄曹溶在海上證道飛昇,本身就是一種不大不小的提醒。

而白裳讓唯一的親傳弟子徐鉉南下桐葉洲,主動離開北俱蘆洲,也是一種講分寸的遙相呼應。

多年以來,北地各方勢力聯手封鎖清涼宗一事,也就隨之悄然解禁。

當年溪邊初見,期間浮雲一別,後來海畔相逢。

賀小涼沒有往皇城那邊走去,反而與人流相反方向,往外城行去。

人間送花神,就此別春風。於道各努力,那就有緣再會。

京師富貴門戶和商賈都已開啓冰窖,近期就陸陸續續有攤販售賣各色冰鎮的冷飲,花樣百出,層出不窮,漂亮得讓人不捨得下嘴。賣?藉機賣出個高價?送!爺今兒開心,樂意!

結果一方非要白送,一方非要多給錢,雙方竟然鬧得差點急眼了。也是怪事。

花神廟門外,一個貌美婦人帶着個老僕,慢悠悠逛着喧鬧的廟會。

一位是最讓人間百花神女發愁的封姨,她幾乎每年都要來此花神廟轉一轉。

老車伕化名蘇勘,曾是遠古天庭玉樞院斬勘司的主官神靈。

氣態雍容的封姨在廟會走走看看,打趣道:“是不是想要感慨一句,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老人搖頭道:“不至於。”

她咦了一聲,“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蘇勘雙臂環胸,說道:“既然與他有些過節,不太對付,吃過些小虧悶虧,他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豈不是顯得我更是窩囊廢,所以罵他幾句不痛不癢的,還不如贊他是個梟雄?”

封姨故作恍然道:“梟雄?倒是個頭回聽見的新鮮說法。”

老人嗤笑一聲,“沒點城府心性,那小子能走到今天,走到這裡?你好好思量一番,如今所有人,山巔的,都覺得他最大的機緣,是那位存在?錯了,大錯特錯!馬苦玄是神靈轉世,可惜他只是表面像神靈,陳平安這個泥腿子出身,纔是真正最像我們的,他很早就比如今的我們更像神靈了。”

封姨琢磨一番,“有些道理。”

她蹲下身,在祠廟內廊道里邊的一座攤子,買了一整套的十二花神粉彩杯,託名仿的衍慶堂款。可惜討價還價過於輕鬆了,以至於她都有些意態闌珊。

若是以往,這種集會,好些登徒子可就不是管不住眼神了,都要上手的。但是今天,大驪京城各地,沒有誰有這膽子。

當下京城戒嚴程度,超乎想象。大驪朝廷是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的。

不光是整個寶瓶洲都在關注這場慶典,說句毫不誇張的,其實整座浩然天下都在看着這座京城。

大驪朝廷爲了力保萬無一失,除了名義上管轄京師地面治安的衙門,以及在城外駐軍的一州將軍也已帶兵入城,此外還有從各州秘密抽調而來的隨軍修士,數量多達千餘人,他們分工明確,一起負責盯着城內的角角落落。只說京城內的兩個大縣,兩座縣衙爲了配合這場慶典,早就開始着手準備,一座衙門,從官到吏,近期哪個不是心絃緊繃,晝夜勞碌,關鍵是上邊誰都不說到底是爲了什麼。比如朝廷爲此專門更換了一位做事嚴謹的青壯縣令,並且臨時增設了數個過渡官職。用縣衙私底下的話說就是屆時一條野狗都不能出現在街面上。

京城早早將那武館、鏢局和落腳縣內的各路江湖武夫,逐一錄檔,不光是今天,還有前後兩天的行程安排,都要被仔細記錄在案。其實也不用當官的撂任何狠話,只要看到他們臉上那種難以掩飾的精疲力竭,就知道他們沒有開玩笑,並非是故意嚇唬人。縣官不如現管也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罷,與他們平時關係親近的父母官,親民官,至多隻能暗示幾句,說不定這輩子就只能碰到僅此一次的盛事了,說一千道一萬,甭管有無官身,咱們大夥兒歸根結底,都是大驪子民,各自都行個方便。

不混官場,就是覺得熱鬧。稍稍在公門修煉過的,便會一眼分明,最是清楚這裡邊的不同尋常。

因此京城裡邊的江湖幫派,大小武館,近期就都老實一點,別找死,只要觸了黴頭,可就不是吃牢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此外遊手好閒的浪蕩漢,想要揩油的地痞流氓,賺點外快的扒手等等,幾乎都從不同渠道得到了風聲,縣衙捕快甚至是直接登門,將但凡在衙門有點案底的,挨家挨戶走了一遍,若說他們是吃皇糧的胥吏,那麼關鍵是門外往往還站着個一看就是吃軍餉的精悍人物。

蘇勘背靠廊柱,說道:“在我看來,這就叫國家不幸詩家幸。若是身在太平世道里,陳平安這傢伙撐死了也就是個金丹地仙,運道再差些,說不定還在如今還在小鎮某座窯口拉坯燒瓷。”

封姨站起身,點點頭,“詩家?陳平安在詩詞一道的造詣,還是很有名氣的。”

老人差點就要呸一聲,到底是忍住了。擡頭看了看天,老人忍不住感慨一句,“這天公。”

國師崔瀺失蹤期間,很多人都覺得大驪王朝將要由盛轉衰。不曾想大驪王朝要再次起運了。

御道兩邊的千步廊,今天參加朝會的官員,要比老百姓起得更早,就連曹耕心都早早候在這邊,許多宅子離得遠的官員,昨晚就直接在衙門裡邊打地鋪了。否則就今天街道的擁堵程度,別管是坐馬車還是走路,還想準時朝會?誰肯給你讓道。

所有官員一起等着早朝。老尚書沈沉睡眼惺忪,雙手拄着柺杖,“吳侍郎,看兵書嗎?”

吳王城啞然失笑,這是什麼問題。兵部徐桐也覺諧趣,兵部的一把手,問一位戎馬生涯的兵部侍郎看不看兵書?

沈沉繼續問道:“那麼讀史書嗎?”

吳王城說道:“看得不多。”

言外之意,其實也不少。

沈沉笑道:“那你找找看,歷史上福祿壽齊全的功勳名將,有幾個?”

吳王城想了想,“不多。”

沈沉瞥了眼左侍郎徐桐,笑眯眯問道:“你們想不想成爲其中之一?”

吳王城輕聲感嘆道:“做夢都不敢想吧。”

徐桐倒是沒說什麼。

兵部衙門,老尚書沈沉只拿主意,兩位侍郎負責具體事務,徐桐由於管着大驪邊軍的蠻荒事宜,在京城官場早就有了個“地鋪侍郎”的綽號。吳王城近期也陪着他一起打地鋪,也是難得的官場畫面,兩位出身、履歷、性格皆大不相同的兵部侍郎,還真就憑此熟絡了幾分。

徐桐輕聲問道:“老尚書,這等盛況的慶典,我們大驪之前有過嗎?”

歷經三朝的耄耋老人想了想,“還真沒有。”

聽說崔瀺剛當國師那會兒,好像就沒誰會當回事。甚至還有大量言官、清流都勸當時的皇帝,不要接納這種聲名狼藉的人物,容易被中土文廟惦記,是賠本買賣。老尚書想起一樁京師掌故,忍不住笑出聲,記得當時都說崔瀺是位山上的陸地神仙,便有一位年輕言官,秉公直言,讓那姓崔的,公開抖摟幾手仙家術法,證明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位貨真價實的地仙。

而這位官場順達的言官,後來當上疆臣的官場前輩,沈沉與他不獨有同鄉之誼,還有師生之誼。

沈沉笑問道:““言官誤國的說法,在大驪朝廷早期一直都有。但是你們猜猜看,誰最不喜言官?”

沈沉自問自答道:“最痛恨言官的,不是當朝權臣,而是當過言官、然後外放能夠升任疆臣的官員。”

“比如我那位老師。”

兩位年輕侍郎聽到答案,相視一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大驪王朝的少年們,很難想象短短三十年前,盧氏王朝曾經是大驪的宗主國,大驪還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藩屬國。如今的少年們,他們都會天經地義覺得我們大驪就是浩然天下最強大的王朝,甚至都沒有什麼“之一”。

當時也是舉國歡慶,那場獻俘儀式,也算隆重了,但是不知爲何,國師崔瀺根本就沒露面。

徐桐突然抱怨道:“你那鼾聲,震天響。遭老罪了。”

吳王城笑道:“你的呼嚕聲就輕了?”

老人笑眯眯道:“好辦,嫌吵,就一巴掌扇過去。”

沈沉看着兩位還很年輕的下屬,看似志趣相同,實則心跡各異,總之都是想要走不太一樣的路,一樣的青史留名。

年輕真好。

不像他沈沉這樣的老人,至多是想一想身後名了。朝廷或是皇帝親自贈予的諡號,美諡名次啊,靠不靠前啊,可不能在自己瞧不起的某個老東西的後邊啊。以後官史的列傳裡邊,有幾句好話啊。

反觀徐桐和吳王城,他們就像一部遠未完結的書,還有很多蘸墨提筆的空白。

當然,國師陳平安也很年輕。

人羣邊緣,貼近牆角的位置,得到許可,從國師府秘密來到此地的公孫泠泠,神色侷促,十分緊張。

只因爲她見到的,是洗冤人一脈竹籃堂的蕭樸,後者除了是上任櫻桃青衣一脈魁首秦不疑的師妹,更是帶領公孫泠泠“上山”的傳道人,如今竹籃堂的話事人。對於公孫泠泠當年釀下大錯被逐出師門,蕭樸自然是最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公孫泠泠與恩師重逢,當然更是心虛且愧疚。

蕭樸沒有施展障眼法,她容貌一般,頭別木簪,肌膚微黃,穿着樸素。

除了蕭樸,還有一位竹籃堂出身的同門師妹,一個大驪檔案名字記錄爲“簡竹”的少女,容貌與年齡相符。

她身爲大驪朝廷安排在藩屬邱國諜子,曾是一位顯要官員府上的丫鬟身份。在那場京城風波當中,除了差點被破格提升爲頭等供奉的韋嫺柔,其實簡竹同樣表現不俗,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內連殺六人,既有邱國重臣,也有仙家修士,以及別國死士。只是韋嫺柔在殿上出劍接連梟首三人,過於驚世駭俗,少女刺客才被完全蓋過了風頭。

簡竹此刻正在跟一位南邊來的某國諜子“閒聊”,“別緊張。本來這場慶典目的之一,就是給你們看的,但是記得寄回去的諜報,要先給我過目,免得你文采不夠,寫得不夠隆重。”

那名諜子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額頭滲出細密汗水,一言不發。

少女繼續說道:“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了,對吧?”

諜子心思急轉,卻無言以對。

少女問道:“不對?”

諜子深呼吸一口氣,眼神堅毅,搖搖頭。

簡竹問道:“沒得商量?”

諜子說了句。少女點點頭。片刻後,不起眼的牆角便坐着個人。他滿臉通紅,好似醉漢,還有少女的埋怨聲,再高興也不能喝高啊。與此同時,少女與遠處一個方向點點頭,示意你們收拾一下。

等到簡竹做完這些,蕭樸以心聲與她們說道:“總堂已經通過決議,我們洗冤人三脈,會主動遞交給大驪朝廷一份完整的名單,除了簡竹,還有你們的師姐赫連寶珠,只要是在寶瓶洲的,都無法繼續隱藏身份了。如果大驪朝廷對我們觀感不好,始終覺得我們是攪屎棍,屆時國師陳平安一紙令下,要將你們全部驅逐出境,總堂那邊也只好認命,不敢心存僥倖,不會有任何的小動作。”

“可如果大驪覺得可以商量,但是提出條件,你們可以留下,但是必須與洗冤人劃清界線。簡竹,公孫泠泠,怎麼選?”

公孫泠泠說道:“我會跟隨竹籃堂一起撤出寶瓶洲。”

簡竹欲言又止。

蕭樸笑道:“說心裡話就行。”

少女說道:“我會留下。”

對於她們的不同選擇,蕭樸並不意外,嗯了一聲,然後岔開話題,笑道:“民諺有云芒種不種再種無用。大驪王朝真是會挑日子,大驪宋氏也真是會挑選國師。”

前有繡虎崔瀺,後有陳平安。

也許依舊有很多山上修士不曾明白一事,他已經是浩然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

而且對於修道之人而言,他還很年輕,實在是太年輕了。

一處位置極好的酒樓雅間,幾人相聚在此,卻不飲酒。他們是西山劍隱一脈魁首的劉桃枝,神誥宗道家天君祁真,買賣遍天下包袱齋的祖師爺張直,洛陽木客、道號松脂的龐超。

山上,各有各不爲人知的門路,各有各彎來繞去的香火情。

這還是張直被祠堂除名多年,第一次見到論輩分要稱呼一聲師伯的龐超。

洛陽木客是一羣聲名不顯的遁世野民,講究以物易物,雙手不沾錢財。所以在天生就喜歡做生意的張直眼中,那些長輩,都是恪守祖訓的老古板,迂腐得可笑,卻也可敬。張直知道這位師伯的出山,跟自己的憤然出走不同,歸功於商家範先生說服了他們那位即將閉關的祖師,洛陽木客準備在浩然天下選址佈局了。

至於張直與洛陽木客的關係,可以稱之爲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年輕時候,心傲氣高,他一直不理解,“錢纔是世道上最乾淨的東西。雙手怎就碰不得了?”

龐超問道:“怎麼用了這麼個化名,‘張弓直矢’的意思?”

張直點頭說道:“師伯一語中的。”

結果龐超下一句就是:“你怎麼好意思用這個化名的。”

張直默然。

劉桃枝大笑不已,難得看到張直如此吃癟。

龐超問道:“見過姓崔的白衣少年了?”

張直點頭道:“見過。”

龐超說道:“我也見過一面,他問了我們的輩分,還說咱們倆就像一個村子的,窮的輩分高。”

張直問道:“師伯準備選址何處?”

龐超說道:“挑了半天,還是選中了桐葉洲燐河畔。”

張直說道:“好地方。”

做着極大生意的張直,卻是一副年輕文士的相貌,常年揹着竹箱。他更像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見了面,若是與之客套寒暄,讓人總想問他一句,在那途中的荒郊野嶺,有沒有遇到過貌美的狐仙?

龐超問道:“這麼多年以來,一次都沒有後悔?”

張直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剛下山那會兒,喝過很多完全沒有說話的份的酒。”

“參加過很多需要自報身份、必須介紹自己是誰的朋友的酒局。”

“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酒不好喝。當然今天是例外,是我主動想喝酒。”

龐超拍了拍張直的肩膀,“既然臉皮是這麼磨練出來的,我就不與你計較喊師伯的事情了。”

他們這纔開始喝酒。

龐超突然潑冷水一句,“我覺得他只會比繡虎更難打交道。”

洗冤人也好,包袱齋也罷,想要在寶瓶洲站穩腳跟,總之都繞不過大驪王朝,尤其是如今的新任國師。

祁真明顯有些訝異,笑問道:“這是爲何?”

祁天君一直覺得跟聰明人往來,一點都不費勁。怕就怕跟混人打交道。

張直點頭道:“我在青衫渡見過陳先生,好聊是真的好聊,難聊也是真的難聊。”

不光是陳平安,劉桃枝跟崔瀺都是打過交道的。談得攏,談不攏,崔瀺也不會有任何的疾言厲色。事後劉桃枝返回總堂那邊,仔細覆盤,嘗試着逐字逐句解析崔瀺每句話的言外之意。最終劉桃枝總結出兩個觀點,一個是總堂在座所有人公認的答案,崔瀺比天底下最精明的生意人更市儈。

另外一個是劉桃枝的個人感覺,至今沒有跟誰提過。

不知爲何,總覺得那次不歡而散的見面,崔瀺看着自己,就像從頭到尾看個傻子。

劉桃枝他們站在窗口,一起望向那位多以青衫劍客示人、今天卻是身穿大驪朝服的年輕人。

曾經如無名野草一樣的孤兒。

竟然可以活得這麼如日中天。

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1039.第1039章 田壟上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147.第147章 請破陣1126.第1126章 疊陣1084.第1084章 炭火1106.第1106章 謎底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665.第665章 兩破境915.第915章 橫着走795.第795章 人間俱是遠遊客1006.第1006章 花實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88.第88章 粉墨登場1022.第1022章 未來344.第344章 謹遵法旨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208.第208章 去也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1034.第1034章 故地重遊如翻書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796.第796章 解契708.第708章 裴錢的小錢袋子693.第693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92.第92章 小竹箱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7.第7章 碗水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131.第131章 書生弟子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20.第20章 橫生枝節1264.第1264章 這天公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29.第29章 狐魅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582.第582章 有些遇見1221.第1221章 是誰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320.第320章 何爲天下無敵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436.第436章 南下737.第737章 算賬整座天下(一)1217.第1217章 雪光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600.第600章 磨劍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48.第48章 放紙鳶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188.第188章 大規大矩和雞毛蒜皮309.第309章 殺機四伏38.第38章 九境1278.第1278章 籤文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442.第442章 請君入甕第1312章 接劍於十四376.第376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74.第74章 火龍走水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39.第139章 千奇(上)1170.第1170章 終究美夢成真105.第105章 無根浮萍76.第76章 背對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296.第296章 遠望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606.第606章 琢磨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
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1039.第1039章 田壟上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147.第147章 請破陣1126.第1126章 疊陣1084.第1084章 炭火1106.第1106章 謎底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665.第665章 兩破境915.第915章 橫着走795.第795章 人間俱是遠遊客1006.第1006章 花實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88.第88章 粉墨登場1022.第1022章 未來344.第344章 謹遵法旨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208.第208章 去也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1034.第1034章 故地重遊如翻書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796.第796章 解契708.第708章 裴錢的小錢袋子693.第693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92.第92章 小竹箱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7.第7章 碗水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131.第131章 書生弟子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20.第20章 橫生枝節1264.第1264章 這天公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29.第29章 狐魅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582.第582章 有些遇見1221.第1221章 是誰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320.第320章 何爲天下無敵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436.第436章 南下737.第737章 算賬整座天下(一)1217.第1217章 雪光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600.第600章 磨劍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48.第48章 放紙鳶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188.第188章 大規大矩和雞毛蒜皮309.第309章 殺機四伏38.第38章 九境1278.第1278章 籤文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442.第442章 請君入甕第1312章 接劍於十四376.第376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74.第74章 火龍走水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39.第139章 千奇(上)1170.第1170章 終究美夢成真105.第105章 無根浮萍76.第76章 背對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296.第296章 遠望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606.第606章 琢磨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