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4.第924章 牽紅線

第924章 牽紅線

馮雪濤問道:“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浩然山巔大修士,要想飛昇別處天下,一來規矩重重,首先需要文廟許可,再由坐鎮天幕的儒家聖賢幫忙開門,不然很容易迷路,不小心去往各種稀奇古怪的天外秘境,極難原路返回。再者修士在飛昇遠遊的過程當中,也十分兇險,要與那條大道顯化而生、七彩煥然的光陰長河打交道,一着不慎,就要消磨道行極多,讓修士減壽。所以此次與那阿良“攜手”遠遊劍氣長城,因爲有阿良開道,馮雪濤走得十分輕鬆,至於阿良爲何不通過倒懸山遺址大門,來這蠻荒天下,馮雪濤都懶得問,就當是這廝與自己顯擺他的劍道高妙了。

阿良說道:“你跟那個青宮太保還不太一樣。”

馮雪濤嗤笑道:“不一樣?不一樣捱了左右的劍?”

阿良嘖嘖笑道:“脾氣還挺衝?”

南光照,荊蒿,馮雪濤。

三位飛昇境的道號,天趣,青宮太保,青秘。一個比一個牛氣哄哄。

我就沒有。

阿良一想到這個,就有些傷心。

他腳下這個馮雪濤,與中土神洲的老劍仙周神芝,是私怨,馮雪濤是山澤野修出身,這輩子的修行路,道號青秘,不是白來的,鬼祟之事,當然不會少做,私德有虧的勾當,肯定多了去。

荊蒿則是最貨真價實的譜牒仙師出身,生在山上,天生的修道胚子,此生修行,順遂得很。當初蠻荒天下的妖族,碾碎金甲洲一洲山河,跨海登陸流霞洲南端,荊蒿所在的祖師堂議事,一開始的風向,是龍門境之上的宗門修士,最少得有半數下山,決意趕赴南方,死戰一場。其中有年紀大的,破境無望的,其中也有不少修士的親人好友,死在流霞洲那邊,故而此次出山殺妖,既爲大義,也報私仇。

但是這座流霞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封山閉門不出,別說事後外界非議不斷,就連宗門內部都百思不得其解。

聽說是那位準備親自帶隊下山的宗主,在祖師堂那場議事的末尾,突然改變了口風。因爲他得到了老祖師荊蒿的暗中授意,要保存實力。等到妖族大軍向北推進,打到自家山門口再說不遲,可以佔據地利,學扶搖洲劉蛻的天謠鄉,桐葉洲的荷花城,死守山頭,行事更加穩重,一樣有功家鄉。

流霞洲輸了,爭取自保,浩然天下贏了,那麼一洲廣袤的南方疆域,各個山上仙家,清掃乾淨,就是宗門大展手腳開疆拓土,收攏藩屬,千載難逢的機會。

至於外界如何得知這個不傳六耳的“聽說”,是因爲那位宗主,在祖師爺出關後,就立即失去了宗主位置,受了責罰,名義上是貽誤戰機,身爲宗主,毫無擔當,愧對那些掛像上的列祖列宗,必須面壁思過百年。

馮雪濤問道:“你能不能下來說話?”

這處劍氣長城遺址,除了一位文廟陪祀聖賢坐鎮,猶有幾位來此駐守的各洲大修士,都在看好戲。

阿良抱怨道:“你叫我下來就下來,我不要面子啊?你也就是蠢,不然讓我別下來,你看我下不下來?”

馮雪濤只得撿起了早年的那個野修身份,反正我是野修,我要什麼面子。

阿良沒有讓馮雪濤太難堪,飄落在地,坐在牆頭邊緣,後腳跟輕磕牆面,拿出了一壺酒。

馮雪濤猶豫了一下,蹲下身,望向南邊一處,問道:“那就是老瞎子的十萬大山?”

阿良點點頭,“算是我的地盤,常去喝酒吃肉。老瞎子當年吃了我一十八劍,對我的劍術佩服得不行,說如果不是我相貌堂堂,年輕俊朗,都要誤以爲是陳清都卯足勁出劍了。”

馮雪濤對這些,左耳進右耳出,只是自顧自道:“阿良,爲什麼你會攔阻左右出劍?我大不了站着不動,挨一劍好了,撐死了跌境。”

阿良說道:“印象中,你們這些野修都很會算賬啊,要跌境,去南邊,在浩然天下算怎麼回事,名聲不好聽。”

馮雪濤問道:“所以我想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幫我一把。”

阿良說道:“記不記得中土神洲某個王朝的秋狩十六年,那王朝詔令幾個藩屬,再聯手幾大鄰國,所有譜牒仙師,加上山水神靈,浩浩蕩蕩舉辦了一場搜山大狩,大肆打殺-精怪鬼魅?”

馮雪濤面無表情,“不記得了。”

阿良說道:“我記得,有個過路的山澤野修,大打出手了一次,打了個兩個仙人,讓那些譜牒仙師很灰頭土臉。”

馮雪濤疑惑道:“這種小事,提了作甚。”

他只是看不慣那些譜牒仙師的做派,年紀輕輕的,一個個老氣橫秋,城府油滑,擅長鑽營。

阿良喝着酒,隨口說道:“如果修道之人聚集的仙家門派,只是將山下的官場搬到了山上,我覺得很沒勁。”

馮雪濤只是蹲着,有些無聊。

阿良轉過頭,“能不能有那麼一份膽識,來證明文廟看錯了你,左右出劍砍錯了人?”

馮雪濤冷笑道:“還是算了吧,說實話,我沒覺得自己有錯,卻也沒覺得他們錯了。”

阿良揉了揉下巴,感嘆道:“天底下沒有一個上五境的野修。”

馮雪濤心有慼慼然。

這個狗日的,如果願意正經說話,其實不像外界傳聞那般不堪。

阿良問道:“你這輩子有沒有劍修朋友?”

馮雪濤搖頭道:“酒肉朋友不少。知己,沒有。”

準確說來,是沒有了。很久之前,曾經有過。

阿良站起身,大笑道:“那麼我就要恭喜你了!”

馮雪濤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阿良一本正經道:“只要陪我殺穿蠻荒,你就會有個劍修朋友。”

馮雪濤苦笑道:“是不是沒得選?”

殺穿蠻荒?他馮雪濤又不是白也。

阿良語重心長道:“只管放心,我還護不住一個飛昇境?”

馮雪濤長嘆一聲,開始想着怎麼跑路了。只是一想到這個蠻荒天下,好像身邊這個狗日的,要比自己熟悉太多,怎麼跑?

那個男人丟了空酒壺,雙手抵住額頭,“浩然鑿穿蠻荒者,劍修阿良。”

不等陸芝姐姐了,要留給她一個瀟灑偉岸的背影。

馮雪濤收拾心中雜亂情緒,嘆了口氣,一個挑眉,眺望南方,沉默片刻,有些笑意,學那阿良的說話方式,喃喃自語道:“野修青秘,皚皚洲馮雪濤。”

————

鸚鵡洲包袱齋這邊,逛完了九十九間屋子,陳平安談不上滿載而歸,卻也收穫不小。

陳平安問柳赤誠,能不能在島上幫忙找個落腳地兒,他打算給大家做頓飯。柳赤誠說當然沒問題,他山上朋友茫茫多,不認識他的,不多,沒聽過他的,沒有。

那個自稱城南老天君的樹精老翁,好像身上有一門仙家禁制,暫時恢復不了真身,身高約三寸,這會兒坐在嫩道人的肩頭上喝悶酒,斜眼一旁那個大言不慚的柳赤誠,穿得花裡花俏,就罵了句娘們唧唧的。

結果被柳赤誠一把抓過,攥在手心一頓搓-捏,再丟回嫩道人肩膀,老樹精醉酒似的,暈頭轉向,問那李槐,姓李的,心腹給人欺負了,你不管管?李槐說管不了。

老樹精立即站起身,將那酒葫蘆別在腰間,正了正衣襟,作揖說道,這位仙師,一襲粉袍,真是別緻,如絕代佳人遺世獨立……柳赤誠覺得好生膩歪,一巴掌輕輕拍下,老樹精雙手托起那座山頭,叫苦不迭。李槐只好幫忙求情,柳赤誠這才收手。柳樹精不敢罵那個粉袍仙師,轉過頭,吐了一口唾沫,突然想起是那嫩道人的地盤,趕緊拿腳尖擦拭一番。

李槐想起一事,與陳平安以心聲說道:“楊家藥鋪那邊,老頭子給你留了個包裹。信上說了,讓你去他屋子自取。”

陳平安點點頭。

李槐從袖子裡邊摸出一本泛黃書籍,“落魄山躋身宗門,我沒有觀禮,黯然失色了吧,美中不足了吧,老頭子送我的,上邊都是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我不想學,也學不會,瞧着就腦瓜子疼,送你了,別嫌棄。”

陳平安沒有客氣,接過手後說道:“算借的,看完還你。”

李槐惱火道:“還我。”

陳平安笑道:“又沒看完。”

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望去。

是老劍修於樾,與那幫豪閥子弟也逛完了包袱齋,除了密雲謝氏,還有仙霞朱氏的年輕女子,只是沒有劍修朱枚那麼討喜就是了,不知道她們雙方怎麼算輩分。

於樾笑呵呵與身邊年輕人說道:“謝緣,老夫今兒心情不錯,告訴你個秘密,能不能管住嘴?”

這位皚皚洲密雲謝氏子弟,有些無賴,與自家的首席客卿說道:“先答應了於先生,至於管不管得住,聽過再說,到底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口的事。”

於樾說道:“你這趟趕來文廟湊熱鬧,最想要見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謝緣快步走去,這位風流倜儻的世家子,好像沒有任何懷疑,與那位青衫劍仙作揖卻無言語,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就叫謝緣一生俯首拜隱官。

陳平安看了眼於樾,老劍修心聲笑道:“隱官大人且寬心,謝緣瞧着不着調,其實這小子很知道輕重,不然也不會被謝氏當做下任家主來栽培,他早年通過家族秘密渠道,聽過了隱官大人的事蹟,仰慕不已,尤其是倒懸山春幡齋一役,還專門寫了部豔本小說,什麼梅花園子的酡顏夫人,劍氣長城的納蘭彩煥,金甲洲的女子劍仙宋聘,都幫着隱官大人一鍋端了。隱官大人有所不知,皚皚洲近十年流傳最廣的那些山上豔本,十之四五,都出自謝緣之手,想打他的女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陳平安與年輕人抱拳還禮,其實很想將這個“皚皚洲姜尚真”一拳撂倒。

謝緣直腰起身後,突然伸出手,大概是想要一把抓住陳平安的袖子,只是沒能得逞,年輕公子哥悻悻然道:“想要沾一沾仙氣,好下筆如有神。”

陳平安笑着提醒道:“謝公子,有些書別外傳。”

謝緣看了眼年輕隱官身邊的酡顏夫人,點點頭,都是男人,心領神會。

雙方分道,謝緣要去拜訪下榻鸚鵡洲這邊的一位世交前輩。

暱稱瑞鳳兒的少女花神,滿臉雀躍,御風趕來鸚鵡洲,與那年輕隱官施了個萬福,由衷道了一聲謝,說那張夫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

陳平安笑着點頭,邀請這位花神以後去落魄山做客。

其實家鄉小鎮,劉羨陽祖宅門口那邊,有條小水渠路過,石縫間就半懸空生長有一株鳳仙花,而且花開五色,早年家鄉許多半大姑娘,好像都喜歡摘花搗碎,將她們的指甲染成鮮紅色,陳平安當時也沒覺得就好看了。劉羨陽曾經一直唸叨這花兒,長在他家門口,老人們是有說頭的,有關風水。結果後來就被眼饞的小鼻涕蟲拎着小鋤頭摸上門,被大半夜偷挖走了。天亮後,劉羨陽蹲在門口傻眼了半天,罵罵咧咧,等到當晚,將那鳳仙花偷偷種在別處的小鼻涕蟲,就被人一路扯着耳朵,又給還了回去,對矇在鼓裡的劉羨陽來說,門口那棵鳳仙花就好像自己長了腳,離家出走一趟又回了家。失而復得,劉羨陽反正很開心,說這花兒,果然奇怪,當時陳平安點頭,小鼻涕蟲翻白眼做鬼臉。

其實等到後來劉羨陽和陳平安各自求學、遠遊返鄉,都成了山上人,就知道那棵當年看着漂亮的鳳仙花,其實就只是尋常。

酡顏夫人跟陳平安告辭離去,帶着這位鳳仙花神重新去逛一趟包袱齋,先前她偷偷相中了幾樣物件。

柳赤誠走到了半山腰一處鸚鵡洲府邸門口,重重扣響鋪首門環。

走出一位怯生生的女子,自家長輩和幾位山上好友,一個個如臨大敵,不敢出門來見這位白帝城柳道醇,最後就讓她來了。

至於那個青衫劍仙,還有那個嫩道人,年輕女修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哪怕出身門宗門譜牒,可是面對這些個能夠與大宗之主掰手腕的兇悍之輩,她哪敢造次。

柳赤誠微笑道:“這位姑娘,我與你家長輩是摯友,你能不能讓出宅子,我要借貴地一用,款待朋友。”

那位女修使勁點頭。師父說只要這柳道醇開口,什麼都可以答應。

柳赤誠雙指捏出一顆穀雨錢,“姑娘,收下穀雨錢後,記得還我兩顆小暑錢。”

她一雙眼眸裡邊滿是疑惑,只是不敢不從,收下那顆穀雨錢後,她再從袖子裡摸出兩顆小暑錢,戰戰兢兢,交給這位大名鼎鼎的琉璃閣閣主。

柳赤誠笑道:“天下美色,若是十顆小暑爲滿,姑娘就有八錢姿容了,今天得見,姻緣不淺,讓小生眼目一新,大飽眼福,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何處修行,如今有無道侶……”

陳平安來到柳赤誠身邊,直接一巴掌摔在他後腦勺上,再與那年輕女修歉意說道:“叨擾了。”

如果早知道柳赤誠是這麼個山上好友遍天下,自己就不開口了。

那女子搖搖頭,一言不發,只是讓出門口道路。

宅子裡邊的修士,已經從側門離開,都沒敢御風,與那年輕女修在渡口匯合,乘坐渡船直接離開了鸚鵡洲。

女子惴惴,師父卻心聲笑道:“立了一功,回頭祖師堂那邊會記錄在冊的。”

進了宅子,在一處柏樹森森的僻靜庭院,陳平安先從袖子裡邊拿出那隻魚簍,再打開咫尺物,動作嫺熟取出了傢伙什,當起了廚子,準備給李寶瓶和李槐露一手。

李槐和嫩道人搬來了桌椅凳,柳赤誠取出了幾壺仙家酒釀。

一桌子飯菜,幾條鴛鴦渚金色鯉魚,清蒸紅燒燉魚都有,色香味俱全。

陳平安笑問道:“如何?”

李寶瓶點頭道:“美味。”

李槐說道:“比裴錢手藝好多了。”

柳赤誠和嫩道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必須拿出一點風骨,不說那昧良心的言語。

陳平安瞥了眼那兩個好吃到成爲啞巴的傢伙,點點頭,心滿意足,可能這就是大美無言。

酒足飯飽,陳平安已經放下筷子,李寶瓶依舊在細嚼慢嚥,李槐還在那邊狼吞虎嚥。

李槐突然有些難爲情,湊近陳平安,壓低嗓音說道:“陳平安,我也是看過幾本書的,能不能與你胡亂掰扯個書上道理?要是不對,你聽過就算。”

陳平安笑道:“當然可以,你儘管說。”

李槐好像還是很沒底氣,只敢聚音成線,偷偷與陳平安說道:“書上說當一個人既有高世之功,又有獨知之慮,就會活得比較累,因爲對外勞力,對內勞心,你如今身份頭銜一大堆,所以我希望你平時能夠找幾個寬心的法子,比如……喜歡釣魚就很好。”

這個儒衫青年,此刻眼睛裡,滿是擔心。

李槐從來就不擅長與人講道理,今天算是盡最大努力了。

陳平安點頭道:“這麼好的道理,我肯定會上心的。”

李槐哈哈大笑,都能與陳平安講道理了,那麼自己不當個賢人,真是可惜了。

陳平安握拳,輕輕一敲肚子,“書上看到的,還有聽來的所有好道理,只要進了肚子,就是我的道理了。”

李槐看着他,說道:“陳平安。”

陳平安疑惑道:“怎麼了?”

李槐嘿嘿笑道:“你叫陳平安嘛,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有你在,我們就會想着,得找個機會聚在一起,哪怕沒什麼好聊的,也要聚一聚。”

陳平安不在,好像大家就都聚散隨緣了,當然相互間還是朋友,只是好像就沒那麼想着一定要重逢。

陳平安笑着點頭。

李槐低頭繼續扒飯。

不客氣,林木頭,當然都是好朋友,可就是性子清淡了些,不太講究什麼久別重逢。

還有那個於祿,反過來的諧音,就是餘盧,大概是說那“盧氏遺民有餘下”,也可能是在表明心志,不忘出身,於祿在不斷提醒自己“我是盧氏子弟”?當年就只有於祿,會主動與陳平安一起守夜。再加上當年在大隋書院,於祿爲他出頭,出手最重,李槐一直記着呢。

其實李槐挺想念他們的,當然還有石嘉春那個小算盤,聽說連她的孩子,都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歲數。

當年遠遊路上,李槐最親近陳平安,也最怕陳平安,因爲還是孩子的李槐憑藉直覺,知道陳平安耐心好,脾氣好,最大方,最捨得給別人東西,都先緊着別人。如果這麼一個好脾氣的人都開始生氣,不理睬他了,那他就真的很難走遠那趟遠路了。

山中無水,大日曝曬,找條溪澗真難,口乾舌燥,嘴脣乾裂,草鞋少年手持柴刀,說他去看看。陳平安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身上掛滿了竹筒,裡邊裝滿了水。

李槐會忘記許多的瑣碎事情,但是總忘不了,陳平安帶給他的那種感覺,好像在說,有我在,沒事的。

那會兒,李槐會覺得陳平安是歲數大,又是從小吃慣苦頭的人,所以什麼都懂,自然比林守一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更懂上山下水,更曉得怎麼跟老天爺討生活。

等到李槐自己到了十四歲,才知道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後來哪怕再長大十歲,等到了二十四歲,

沒有誰願意每天跟那些最能消耗耐心的雞毛蒜皮打交道,

李槐始終覺得照顧別人的人心,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他就不會,也沒那耐心。

所幸齊先生拐了個陳平安給他們。

遠遊路上,永遠會有個腰別柴刀的草鞋少年,走在最前方開路。

在人生道路上,與陳平安相伴同行,就會走得很安穩。因爲陳平安好像總會第一個想到麻煩,見着麻煩,解決麻煩。

崔東山曾經說過,越簡單的道理,越容易知道,同時卻越難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道理,因爲入耳過嘴不上心。

這個傢伙還說過,很多人是憑運氣混出頭。很多人卻是憑真本事,把日子混得越來越不如意。

柳赤誠看了眼紅衣女子,再看了眼李槐。

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琉璃閣主人,一時間感觸頗多。

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開始逐漸被寶瓶洲山上視爲“開門一代”。

只不過因爲山水邸報不夠靈通,目前缺了不少人。

但是柳赤誠不一樣,當時帶着龍伯老弟,親自走過那座槐黃縣城小鎮,曾經親眼見到了那撥氣象各異的年輕人。

如果不談李柳和那個女子。

一樣還有落魄山陳平安,龍泉劍宗劉羨陽,白帝城顧璨。杏花巷馬苦玄。

泥瓶巷宋集薪,大驪藩王。福祿街趙繇,大驪京城刑部侍郎。桃葉巷謝靈,龍泉劍宗嫡傳。督造衙署出身的林守一。

當然還有山崖書院的李寶瓶,李槐。

陳平安笑問道:“寶瓶,最近在讀什麼書?”

李寶瓶搖頭道:“沒讀書了,就是想些事。”

陳平安好奇道:“什麼事?”

李寶瓶說道:“一個事兒,是想着爲什麼上次吵架會輸給元雱,來的路上,已經想明白了。還有兩件事,就難了。”

陳平安笑道:“說說看。”

李寶瓶想了想,指了指桌子,“比如書上都說文思如泉涌,我就一直在琢磨讀書人的文思,到底是怎麼來的。我就想了個法子,在腦子裡想象自己有一張棋盤,然後在每個格子裡邊,都放個詞彙住着,就像住在宅子裡邊,傷心,開心,幽寂,悲憤什麼的,好不容易填滿了一張棋盤,就又有麻煩了,因爲所有詞彙的走門串戶,就很麻煩啊,是一個格子走一步,就像小師叔走在泥瓶巷,必須跟隔壁宋集薪打招呼,還是可以一口氣走幾步?直接走到顧璨或是曹家祖宅門口?或是乾脆可以跳格子走?小師叔能夠一下子從泥瓶巷,跳到杏花巷,福祿街我家門口?還是想看桃花了,就直接去了桃芽姐姐的桃葉巷那邊?我都沒能想好個規矩,除了這個,再就是傷心與悲慟串門,是加法,那麼如果傷心與高興串門碰頭了,是減法,這裡邊的加加減減,就又需要個規矩了……”

李寶瓶橫抹,再雙手豎起,然後一個歪斜傾倒,好像將兩座天地重疊在一起,“除了情緒,我又想了第二張棋盤,是更加具象化的詞彙了,比如小橋,流水,大門,朋友,書籍……又多了一張棋盤,因爲很多念頭,除了在格子裡待在,就像在家裡自己一個人瞎想,肯定是見着了東西,纔會有那通感,移覺和想象……”

“我在想這些的時候,我就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更難了。比如書上說道生一,我就假設這個一,就是一點,小師叔,比如這樣……”

李寶瓶的思維很跳躍,加上說話又快,就顯得十分天馬行空。

說到“道生一”的時候,李寶瓶拇指和食指抵住,好像捻住一粒芥子,她伸手將其放在空中。

說到“一生二”的那一刻,李寶瓶驀然放開,立即有橫豎兩條線,穿過那粒芥子,剎那之間,又有無數條直線,瞬間生髮而起……

陳平安瞬間祭出一把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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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建造白鷺渡高山之上的仙家客棧,名爲過雲樓。

山腳渡口除了蘆葦蕩,附近還有大片呈現階梯狀的稻田,白鷺飛旋,雀抓蘆杆,靜謐祥和,一派鄉野氣息。

水上漁翁,田間農夫,對那些仙家渡船的起起落落,早已見怪不怪,白鷺渡距離最近的青霧峰不過百里路程,這些山下俗子,世世代代在正陽山地界居住,實在是見多了山上神仙。

崔東山親自煮茶待客,白衣少年就像一片雲,讓人見之忘俗。

田婉落座後,從崔東山手中接過一杯茶水,只是不敢喝下。畢竟她今天是以真身在此露面,之前她手段盡出,分別以陰神出竅遠遊、陽神身外身遠遁,再加上障眼法,不料一一被眼前兩人攔截。而且對方似乎早已篤定她真身還在正陽山,這讓田婉倍感無力,她在寶瓶洲操控紅線、玩弄人心多年,第一次覺得自己人算不如天算。

崔東山笑道:“這可是我先生從清源郡仙遊縣帶回的茶葉,十分珍惜,價值連城,我平時都不捨得喝,田婉姐姐嚐嚐看,好喝不用給錢,不好喝就給錢。喝過了茶,我們再聊正事。”

田婉冷笑道:“就不怕我讓人去那仙遊縣順藤摸瓜。”

崔東山無奈道:“聰明人不說傻子話,田婉姐姐這就很沒有誠意了。”

田婉的聰明,在於她從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這也是她能夠在寶瓶洲大隱於正陽山的立身之本。

這位鄒子的師妹,可以讓很多聰明人都覺得她只有一些小聰明。

正陽山宗主竹皇,玉璞境老祖師夏遠翠,陶家老祖陶煙波,宗門掌律晏礎。這些個名動一洲的老劍仙,就都覺得田婉這個婆娘,在正陽山祖師堂的那把座椅,其實可有可無。

姜尚真沒有去那邊喝茶,只是獨自站在觀景臺欄杆那邊,遙遙看着水邊稚童的嬉戲打鬧,有撥孩子圍成一圈,以一種俗稱羞姑娘的花草拔河,有個小臉蛋紅撲撲的姑娘贏了同齡人,咧嘴一笑,好像有顆蛀牙,姜尚真笑眯起眼,趴在欄杆上,眼神溫柔,輕聲道:“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示意那田婉別不識趣,“敬茶不喝,難道田婉姐姐鐵了心要喝罰酒?”

田婉只得硬着頭皮喝下那杯茶水,片刻之後,她瞬間臉色慘白,哪怕她早有準備,施展了一門封山秘法,聚攏靈氣在幾處本命竅穴,做好了捨去一身皮囊不要的最壞打算,但是體內那些殘留在經脈間的些許靈氣,不過絲絲縷縷,原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只是當這些靈氣結冰一般,便有錐心之疼,最終那些結冰靈氣,如一排排浮木大舟,一一聚攏,在人身小天地內的“江河”之上,橫衝直撞,讓田婉微皺眉頭。

姜尚真轉過頭,笑道:“舊時天氣舊時衣,白鷺窺魚凝不知。”

崔東山大罵道:“拽什麼文,你當田婉姐姐聽得懂嗎?!”

下一刻,田婉花容失色,猛然擡頭,死死盯住這個白衣少年,“你真不怕我與你玉石俱焚?!”

原來那些“浮舟渡船”最前端,有眼前白衣少年的一粒心神所化身形,如艄公正在撐蒿而行,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在那兒高歌一篇漁舟唱晚詩詞。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

田婉心湖間,那艄公不知從哪裡取出一隻綠竹魚竿,拋竿而出,提竿而起,竟是直接將這個“心念”拉出心湖。

田婉一時間有那剮心之痛,忍不住捂住心口。

那少年艄公伸手攥住那條“游魚”,凝神一看,嘖嘖搖頭,“果然是嚇唬人。”

崔東山將那心念碾碎,隨手丟回水中,繼續駕馭腳下越聚越多的巨木浮舟,遠遊而去。

好個白鷺窺魚凝不知。

崔東山說道:“那我們開始談正事?”

田婉正要說話。

心湖中那艄公又一次拋竿提竿,伸手攥住一條游魚,哈哈大笑道:“‘師兄在,就好了’?田婉姐姐不厚道啊。”

田婉只得急急運轉一門“心齋”道門神通,心湖之中,洶洶河水,千里冰凍,原本倏忽遠遊的那排浮舟隨之凝固靜止。

那少年艄公雙手合掌,一個魚躍跳下,直不隆冬地腦袋砸在地上,輕喝一聲,頭腳翻轉,雙手攤開,雙腳落地之時,冰面上彩色漣漪陣陣漾開,蹲下身,手指輕敲幾下,然後整個人滑步橫移,去別處屈指敲擊幾下,就這麼東敲西敲,好像在尋找適合垂釣處,好錘開窟窿拋竿釣大魚。

崔東山這一粒心神,轉過頭,笑了笑,總算來了。

遠處出現一架金箔貼花的轎子,有點類似民間所謂的萬工轎,極盡豪奢精巧。

無人擡轎,花轎自行飄蕩而來。

崔東山站起身,笑眯眯道:“不掀開你的壓箱底嫁妝,田婉姐姐總歸是口服心不服啊。”

他環顧四周,朗聲問道:“李摶景與道侶,何在?”

掀開轎子門簾一角,露出田婉的半張臉龐,她手心攥着一枚羊脂白玉敬酒令,“在這裡,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你真有把握打贏一位飛昇境劍修?”

轎子裡邊,如同一處富麗堂皇的女子閨閣,有那金絲楠木的衣搭,柏木福字掛屏,畫案上鋪開一幅蘇子真跡的朱竹圖,還有一幅字帖,是那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說劍篇》,以及不知出自何人手筆一方印章,在車廂內懸空而停,底款篆刻四字,吾道不孤。

那個心神所化的少年艄公,繞着轎子撒腿狂奔,嚷着別殺我別殺我。

心湖之外,崔東山一臉驚駭道:“周首席,怎麼辦,田婉姐姐說我們肯定打不贏一位飛昇境劍修!”

田婉對面的白衣少年,手持茶杯,顫顫巍巍。

田婉真的是受不了眼前這個傢伙的拙劣演技,有意思嗎?

姜尚真轉過身,背靠欄杆,笑問道:“田婉,什麼時候,我們這些劍修的戰力,可以在紙面上邊做術算累加了?幾個元嬰劍修湊一堆,就是一位玉璞?幾個玉璞,又是一位仙人?最後這麼個飛昇境,就算飛昇境?我讀書少,見識少,你可別糊弄我!”

對於田婉的殺手鐗,崔東山是早就有過估算的,半個飛昇境劍修,周首席一人足矣。只不過要牢牢抓住田婉這條大魚,還是需要他搭把手。

崔東山放下茶杯,說道:“不廢話了,談買賣。”

田婉剛要問話。

崔東山笑嘻嘻道:“能。”

田婉又要說話。

姜尚真取出一把摺扇,輕輕扇動清風,笑道:“崔老弟作爲我們山主的得意弟子,說話作數。”

姜尚真補了一句,“何況不作數,你又能如何?”

不等田婉開口。

崔東山又說道:“你沒什麼餘地,想要活路,就得答應一事。”

姜尚真併攏摺扇,指了指自己手腕,道:“不是喜歡擺弄姻緣,亂點鴛鴦譜嗎?很好,煉化了這根紅繩,衝我來,周某人一力承擔,後果自負。”

一直沒機會說話的田婉臉色鐵青,“癡人說夢!”

對方此舉,真可謂打蛇打七寸,一把抓住了她的大道命脈。

田婉最大的忌憚,當然是姜尚真看似風流,實則最無情。

換成尋常男子,比如魏晉、劉灞橋這些癡情種,哪怕牽了紅線,她一樣有把握脫困,說不得還能得利幾分。

可一旦與姜尚真牽扯不清,她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尤其牽扯到大道根本,也就是說,不管雙方離着多遠,對於田婉而言,無論她逃到哪裡去,哪怕是別座天下,依舊時時刻刻,她皆在情字牢籠中。最可怕之處,歲月拖延越久,她只會涉足越深。

就像水邊一株楊柳,與一處激流滾滾的江心砥柱,兩者用一條鐵索捆綁起來,遭罪的,肯定不會是那砥柱,

姜尚真的道心穩如磐石不說,更有急流激盪,只能是她獨自一人,吃虧又吃苦。

姜尚真哀怨道:“我模樣又不差的,還小有家底,如今又是單身,沒有山盟海誓的山上道侶,怎就配不上田婉姐姐了?”

崔東山嬉笑道:“我早就說過,周首席重返飛昇境,沒那麼難,是也不是?”

姜尚真雙手抱拳,高高揚起,重重晃盪,“心服口服!”

田婉看似胡亂翻檢姻緣簿,亂牽紅線,攪亂一洲劍道氣運,可她一旦與姜尚真了牽紅線,雙方的關係,就會比山上的道侶更道侶。有點類似陳平安與稚圭的那樁結契,如果他沒有解契,如今就可以分攤水運,坐享其成,何況陳平安本就大道親水,裨益極大,只會更加事半功倍,所以田婉一直覺得那個年輕人,腦子不正常。

好像這就對了,只有這種人,纔會有這麼個學生弟子,落魄山纔會有這麼個首席供奉。

田婉嘆了口氣,說道:“我可以拿出正陽山的所有消息,一切秘密,爲自己換取一個自由身。這是算計劉羨陽的,我再拿出一座並無記載的洞天,補償你們落魄山。”

崔東山笑道:“一座沒名字的洞天?既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你也有臉拿出來?”

田婉臉色陰沉道:“此處洞天,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是可以撐起一位飛昇境修士的修行,其中有一座絳闕仙府,更有玄妙,此外一條丹溪,溪澗流水,極重,陰沉如玉,最適宜拿來煉丹,一座赤松山,茯苓、靈芝、人蔘,靈樹仙卉衆多,遍地天材地寶。我知道落魄山需要錢,需要很多的神仙錢。”

姜尚真一臉震驚道:“錢?”

崔東山皺緊眉頭,作深思狀,“咱哥倆缺嗎?”

田婉真是被這對活寶給噁心壞了。

崔東山眯起眼,說道:“別扯這些,你拿出那座蟬蛻洞天,我說不定還願意考慮考慮。”

田婉搖頭道:“不在我身上。”

一座蟬蛻洞天,是古蜀最重要的遺址之一,傳聞曾經有多位遠古劍仙,在此蟬脫飛昇,白日仙去,仙心脫化,遺留皮囊若蟬蛻。

崔東山哀嘆道:“那就沒得談了。”

田婉沉默許久,問道:“你們到底圖什麼?”

崔東山雙臂環胸,“我家先生說了,要讓你將劍術和氣運,還給寶瓶洲,一切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

田婉譏笑道:“還給寶瓶洲?是交給落魄山吧?”

崔東山搖搖頭,眼神可憐,“井蛙談天言海,夏蟲語冰說霜。時耶?心也。”

(本章完)

23.第23章 槐蔭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252.第252章 老龍城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81.第81章 國師69.第69章 夜幕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887.第887章 霽色峰上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372.第372章 正月80.第80章 出山313.第313章 變故57.第57章 養劍葫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054.第105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一)1255.第1255章 三三得幾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1116.第1116章 邀請函8.第8章 稗草836.第836章 出兩劍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103.第103章 竹樓227.第227章 出劍了1139.第1139章 除非問取籠外鶯雀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501.第501章 驅馬上丘壠(下)905.第905章 齊聚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1114.第1114章 雙喜臨門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1117.第1117章 山中多美好1254.第1254章 有個不用回答的問題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906.第906章 天下聖賢豪傑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168.第168章 世間父親皆英雄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301.第301章 江湖險惡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733.第733章 煉劍(二)1091.第1091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699.第699章 境界於我無意思37.第37章 拳譜759.第759章 下城頭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509.第509章 單騎南下(下)1198.第1198章 問拳問道問劍一起上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692.第692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1071.第1071章 高處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358.第358章 雨停252.第252章 老龍城849.第849章 白也真劍仙,劍靈則不然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087.第1087章 飲盡一杯酒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803.第803章 自由和遠遊(二)371.第371章 新年新氣象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105.第105章 無根浮萍318.第318章 別人無敵當如何1097.第1097章 太平年89.第89章 兩顆人頭1106.第1106章 謎底207.第207章 天上掉下個……人24.第24章 相贈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980.第980章 兩三事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172.第172章 江湖路上見不平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1126.第1126章 疊陣
23.第23章 槐蔭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252.第252章 老龍城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81.第81章 國師69.第69章 夜幕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887.第887章 霽色峰上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372.第372章 正月80.第80章 出山313.第313章 變故57.第57章 養劍葫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054.第105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一)1255.第1255章 三三得幾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1116.第1116章 邀請函8.第8章 稗草836.第836章 出兩劍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103.第103章 竹樓227.第227章 出劍了1139.第1139章 除非問取籠外鶯雀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501.第501章 驅馬上丘壠(下)905.第905章 齊聚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1114.第1114章 雙喜臨門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1117.第1117章 山中多美好1254.第1254章 有個不用回答的問題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906.第906章 天下聖賢豪傑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168.第168章 世間父親皆英雄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301.第301章 江湖險惡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733.第733章 煉劍(二)1091.第1091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699.第699章 境界於我無意思37.第37章 拳譜759.第759章 下城頭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509.第509章 單騎南下(下)1198.第1198章 問拳問道問劍一起上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692.第692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1071.第1071章 高處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358.第358章 雨停252.第252章 老龍城849.第849章 白也真劍仙,劍靈則不然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087.第1087章 飲盡一杯酒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803.第803章 自由和遠遊(二)371.第371章 新年新氣象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105.第105章 無根浮萍318.第318章 別人無敵當如何1097.第1097章 太平年89.第89章 兩顆人頭1106.第1106章 謎底207.第207章 天上掉下個……人24.第24章 相贈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980.第980章 兩三事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172.第172章 江湖路上見不平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1126.第1126章 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