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2.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

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

一處村野學塾,山水相依,附近溪澗潺潺,水遇石而激,菖蒲翠綠叢叢。

真身所在的陳平安,躺在藤椅上,手拿蒲扇,閉目養神。

道由白晝雲盡,春與青夜溪長。

趙樹下停下走樁,坐在檐下一旁的竹椅上邊。

趙樹下看了眼躺着搖蒲扇的師父,沒來由想起朱先生的一句話,陽壽參差,不獨在天,修身養性,可以永年。

陳平安依舊閉着眼睛,說道:“要是想笑就笑,不用忍着,不過事先說好,今天的事情,別傳到落魄山那邊,尤其別被小米粒聽了去。”

趙樹下點點頭,滿臉笑容,可到底沒有笑出聲,算是給師父留了點面子。

實在是越想越覺得有意思,畢竟這種事情發生在師父身上,趙樹下的性情再憨厚淳樸,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笑。

原來白天時候,學塾有個蒙童的孃親,一看就是個潑辣婦人,到了這邊,站在門口,就開始扯開嗓子,讓自家孩子跟她回家,不在這邊唸書了。

當時師父詢問緣由,婦人只是不搭理,只顧嚎着自家孩子的小名,蒙童怯生生站起身,好像臊得慌,也委屈。

那婦人扯過孩子的胳膊,還讓師父當場掏錢,歸還那筆束脩,其實學費,本就少於“市價行情”,比起隔壁村低了不少。

師父倒是沒有動怒,也沒有與那婦人說什麼,只是想要與那個孩子說幾句。

結果就惹惱了婦人,她開始伸手推搡,師父只是擡手攔了一下,婦人就開始撒潑,直接往師父臉上招呼了。

回想起白天的遭遇,陳平安也有幾分忍俊不禁,“大概這就是書上說的斯文掃地了。”

趙樹下好奇問道:“師父,以十條臘肉作爲束脩,真是至聖先師親自規定的拜師入學禮嗎?”

言外之意,自然是聖人教書也要錢嗎?

陳平安笑着點頭,“千真萬確。”

趙樹下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師父,怎麼由着那婦人帶走孩子?”

陳平安睜開眼,想了想,無奈道:“既然攔不住,有什麼法子。總不能互撓吧,又不是問拳,誰打架贏了誰說了算。”

趙樹下笑得合不攏嘴。

最後那孩子,成了村塾這邊第一個退學的蒙童。

學塾纔剛開張沒幾天,所以說是出師不利,不過分。

聽說那個喜歡亂嚼舌頭的長舌婦,最近就在給學塾和師父這邊潑髒水,捕風捉影,什麼難聽的話都敢說。

雖說這邊的陳平安,刻意收起了一切境界、神通和氣象,已與凡俗無異,所以先前趙樹下的幾次出聲打招呼,陳平安是確實沒聽見,而那次風雪廟女修餘蕙亭,她偶然御風至此,誤以爲陳平安在藤椅上裝睡,故意無視她,還真是錯怪了陳隱官。可即便如此,陳平安哪怕當時只是一瞪眼,估計也就能唬住那個登門來胡攪蠻纏的鄉野婦人了。

有趣歸有趣,好笑歸好笑,趙樹下還是嘆了口氣,到底是爲師父打抱不平,能夠跟隨師父求學受業,是多大的福氣?聽說如今好些儒家學宮書院,都希望師父去講課呢,師父都婉拒推辭了。

陳平安輕搖蒲扇,自顧自笑了起來,“記得當年第一次跟魏羨見面,是在大泉邊境一個叫狐兒鎮的地方,客棧內,咱們這位南苑國的開國皇帝,慧眼獨具,與我才見面,記得魏海量的第二句話,便是直不隆冬來了一句‘主人好重的王霸之氣’,呵,你以爲?魏羨除了酒量好,看人的眼光更是一絕,盧白象和隋右邊都遠遠不如魏羨。”

趙樹下畢竟不是師姐裴錢,更不是小師兄崔東山,接不住這種話。

一時間便有些冷場,隨後陳平安沒來由說了小有停頓的兩句話。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霽月光風,終然灑落。”

趙樹下不明就裡,卻察覺到今夜的師父,好像有點……如釋重負,尤其輕鬆?

陳平安輕聲笑道:“那封信,你送去落魄山好了,記得揀選僻靜山水,一路走樁,路上好好體會一下五境武夫體魄的不同尋常。到了落魄山,不用着急趕回來,讓老廚子幫忙喂拳,地點就放在竹樓二樓好了,養好傷再說,如果覺得問拳痛快,可以多挨幾頓打,最好是與朱斂多偷學幾個樁架,這傢伙喜歡藏私,我猜有不少的壓箱底絕活,一直沒機會顯露出來,你也是劍客,朱斂也會劍術,到了二樓,可以厚着臉皮讓他抖摟幾手,你如果可以在竹樓,順便打出個六境,也是可以的。我這邊的衣食住行,你就別管了,擔心這種事情,還不如擔心自己老大不小了還是打光棍。”

趙樹下在學塾這邊,剛剛從武學四境躋身了五境,因爲都是煉體境範疇之內,破境難度不如三境至四境、六境至七境。

方纔,道士吳鏑在那永嘉縣陋巷院內,與陸沉詢問考證一事,朱斂劍術高低,比起隋右邊如何。

陸沉嬉皮笑臉,只以二字作答,不低。

至於是比隋右邊只高不低,還是在他陸掌教眼中,朱斂的劍術造詣當得起“不低”二字,當時陸沉就不願細說了。

要知道陸沉曾撰寫有說劍篇,除此之外,在白玉京玉樞城內,與城主郭解、邵象借了一塊地盤,建造了一處私人書齋,就取名爲“觀千劍齋”。

那兩位正副城主,都是白玉京道官中有數的道門大劍仙。

而朱斂曾經也說漏嘴,說自己第一次行走江湖,是仗劍遠遊,要說朱斂不諳劍術,陳平安打死不信。

藕花福地畫卷四人,時至今日,好像就只有朱斂沒有收取嫡傳弟子,要知道朱斂已經是止境武夫,撇開早早轉去修道、要當女子劍仙的隋右邊不說,在武學煉體一道出力更多的魏羨和盧白象,如今都纔是遠遊境,同鄉種秋亦然,唯獨朱斂,到了落魄山這麼多年,更多興趣,還是在以管家身份代替年輕山主操持庶務之上,每天忙碌百事而唯獨閒學武一事,陳平安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這纔有了雙方相約於南苑國京城的那場問拳,揀選大雪天,雙方不留餘力,只管酣暢問拳,一較高下。

按照“學武”歲月,你比我陳平安年長一甲子,我比你朱斂武學高一境,這就叫各憑本事,到時候誰被打趴下了,誰都別怨天尤人。

趙樹下點頭答應下來。

確實,師父在首次離鄉後的三十年間,幾乎絕大部分光陰都在遠遊和異鄉,輪不到他來照顧師父的日常生活。

記得朱斂曾經說過一句,當我們無法對自己負責,就很難有資格對別人負責。

至於臨時起意的送信一事,原來是陳平安白天剛剛寫了一封信,原本打算讓陳靈均下次來這邊逛蕩的時候,帶去落魄山,寄往青萍劍宗,收信人是曹晴朗。

在信上,陳平安建議這個怎麼看怎麼順眼的得意學生,在忙碌開鑿大瀆事務之餘,抽空去天目書院,聽一聽副山長溫煜的講課。

這些事,以及某些私心,陳平安一向是不瞞着趙樹下的。

趙樹下好奇問道:“師父,好像很敬重天目書院的溫山長?”

陳平安思索片刻,斟字酌句,緩緩道:“怎麼說呢,溫煜很接近我心目中……那種理想狀態下讀書人的形象。既風骨凜凜,有一種天然捨我其誰的書生意氣,銳氣無匹,同時又很務實,志向高遠,心思縝密,做事穩妥,而且對弱者始終懷揣着一種強烈的惻隱之心,所以在我看來,溫煜當得起‘粹然醇儒’的稱讚。”

陳平安笑道:“就像我家先生說的,‘篤志而體,君子也。’溫煜就是這種正人君子。”

約莫是被師父的那種心境變化帶來的氣象給感染了,趙樹下難得開玩笑道:“溫山長跟太徽劍宗的劉先生比呢?”

陳平安啞然失笑,輕輕扇動蒲扇,意態閒適,眯眼而笑,“還不太一樣,我跟劉酒仙相處,比較自在,跟溫山長相處,相對比較拘謹吧。”

趙樹下有些震驚,師父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竟然也會在與人相處的時候,感到拘謹?

趙樹下雖然在落魄山不屬於哪座山頭,但是落魄山的風氣就擺在那裡,誰都比較言語無忌,好些消息,都是互通的,就像沒有誰是邊緣人物。所以他很清楚,師父每每出門遠遊,再返回落魄山,彷彿帶着一大籮筐的故事,回到家鄉後,不管遇到了哪些波瀾壯闊的事情,是親歷,或是旁觀,都很少這麼跟誰反覆提及某個人。只說師父在這邊開館授業,在他趙樹下這邊,就提起溫煜許多次了。

陳平安第一次溫煜,是在那艘自家的風鳶渡船,雖是首次見面,雙方聊得不多,陳平安卻在趙樹下這邊,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位書院君子的欽佩。

比如溫煜有個設想,準備以某個山上門派作爲範例,首要條件,就是祖師堂人數必須是奇數。而在之前,還會有一個更小規模的內部議事,用來判斷某些重要決議,是否需要提上議程。人員同樣是奇數,保證不會出現持正反意見人數相同的局面,如此一來,任何擺上檯面的決議,是與否,都可以迅速通過。不管是隱約分出“大小”、裡外的兩座議事堂,若是始終持有異議者,可以明確要求將自己的否定意見,記錄在冊,留有備案,以供將來“查賬”的翻閱和查證。同時設置一種類似“史官”的角色,職責類似起居注。

陳平安伸出併攏雙指,輕輕畫圈擡升,“溫煜說,整個世道,呈現出一種螺旋上升的態勢,紋路若羊角,都是往上走的,不單單是依靠某些強者帶頭開路,還需要靠一種穩固且不失靈活的制度。他想着世道的好壞,不能一直取決於靠一小撮人的決定,需要有一種更多人能夠爲自己負責,在這期間,我們可以隨時糾錯,不怕犯錯,就怕拖,以不作爲的表面無錯,來掩蓋怠政,要讓每一次犯錯和改錯,成爲一塊世道上升的小臺階,久而成路,人人可走。如此一來,就像書院爲世俗,先提供了一個有據可查的底稿、範本,然後通過的共同決議次數越多,可以從頭翻閱的案例越多,發現的問題越多,糾錯如校字,底本越來越趨於善本,最終世道就穩當了,但是在這個過程裡,肯定會

陳平安輕聲感嘆一句,“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任重道遠。”

趙樹下赧顏道:“師父跟我說這些,會不會是對牛彈琴啊?”

陳平安笑問道:“覺得煩?”

趙樹下搖頭道:“當然不會。”

陳平安點頭道:“當我們知道了一個個更多的‘爲什麼’,會讓我們更有耐心和平常心,一個人能夠心平氣和,就是修心功夫有成,以後遇到事情,就不容易與人說氣話,說重話。”

三教百家學問,好像都在一個“心”字上,下功夫,甚至是出死力。

趙樹下對此深有體會。

落魄山竹樓一樓,既是住處又是書房,作爲分身之一的青衫陳平安,正在挑燈夜讀,反覆翻閱一本冊子,內容正是上次與溫煜的閒聊彙總,書案手邊還有其餘八本冊子,厚薄不一,內容各異,既有好似山水遊記一般的地理志,也有佛門戒律和道教典籍的摘抄和閱讀心得,還有竹枝詞裁玉山的人事與見聞,諸如此類,一一編訂成書。

如果將七顯二隱九粒心神所附着的符紙分身,看作是在共同編撰一部書,那麼留在落魄山不挪窩的陳平安,就有點類似總閱官或是總纂官了。

這個陳平安走出屋子,懸好一枚劍符,御風去往槐黃縣城。

按照上次議事的文廟決議結果,未來各國禮部尚書,都得是七十二書院子弟出身,在溫煜看來,入仕爲官的讀書人,除了擁有紮實的個人修身學問,同時還需要精通律法和術算,有務實的經世濟民之術,既要能夠誠心正意,不斷厚實學識,又要擅長解決、或是最少理解具體的錢糧、訴訟等事務的運轉原則。當時溫煜與陳平安舉了個例子,朝堂上禮部與戶部官員吵架,總不能一個只說禮儀道德,一個光講自己的錢袋子,這就是雞同鴨講了。

既然進入書院的學子,都是各國當之無愧的讀書種子,那麼書院就得負起栽培種子的責任了。書院要着重鑽研十數個議題,廣開言路,讓儒生廣泛參與策論,例如何謂真正意義上的君王垂拱而治,書院爭取把這些懸而未決、或是答案比較含糊其辭的議題,讓書院儒生一進入書院就所有了解,而不是隻讀自己的書,在書院埋頭做自家學問。一國祖宗家法,甚至是儒家的文廟之禮,到底是不可更改的,還是可以修正的,有無完善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完善,都在書院求學期間,給掰扯得一清二楚,做到人人心中有數,即便依舊各有答案,那就暫時求同存異,留給學子離開書院後,在家族,在朝廷,他們未來碰到的具體人事,來佐證或是推翻自己的最早觀點……講任何一個道理,要有一系列嚴格縝密的推論過程,拋出任何一個觀點,都要有足夠的道理作爲支撐。溫煜說天下讀書人,講理如著書,論點只是書名與序文,論據是書目,是正文章節,循序漸進,每一個環節都經得起推敲。

立心中志,是感性的,浪漫的,可以高遠無垠。做手邊事,是理性的,須有次第,講求脈絡分明的。

此外,溫煜還說自己打算由書院牽頭,與各國朝廷合作,以官方身份,編撰一部通用的藥書,還要提升諸子百家中醫家的地位。

他還要將浩然歷史上那些著名的改革,不管成與敗,將當時與後世的評價,不同意見,都編撰成一部類書,供後世讀書人蔘考。

這就與陳平安的許多觀點不謀而合了。

而且明顯溫煜要比陳平安,想得更加深遠且步驟周密。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頃刻成知己了。

溫煜除了是一位擔任副山長的儒家正人君子,其實他還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修。

就像青冥天下的譜牒修士,究其根本,當然皆是道士。

但是不妨礙他們各有修行道路,擁有另外的附加身份,比如玄都觀就是道門劍仙一脈,地肺山華陽宮,也有一脈旁支是劍修。

溫煜之前與去自己書齋做客的好友王宰開玩笑,說自己要是去了劍氣長城,肯定可以進入避暑行宮。

這可不是溫煜故意貶低朋友擡高自己的言語。

這個陳平安悄然來到小鎮主街,幕後掌櫃是封姨的那棟酒樓,到了個這個時候,依舊燈火輝煌,人聲嘈雜。

一路走向泥瓶巷,陳平安在巷口停步片刻,然後在巷內緩步前行,走到了祖宅隔壁門口,面朝那座好像自打自己記事起就荒廢的宅子,向左手邊巷內某地看了眼,陳平安蹲下身,雙手籠袖,好像有個尚且年幼的孩子,在地上打滾,再往右邊瞥了眼,自家祖宅外邊的泥土地面,底下卻埋藏着一隻胭脂盒。

就像“道士吳鏑”與陸沉問的那個問題,天下事,紛紛雜雜,到底是人爲,還是天定?

若是天定萬事,就是一種不可更改的宿命了。可若不是,那就人生路上難免巧合多,得失在己。

聽陸沉的口氣,好像還是後者居多。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學陸沉先前那般翻牆而入,背後就是院門,走了幾步,想要推開眼前的屋門,入內一探究竟,看看有無線索,只是剛伸出手,就停下,想想還是作罷,單手撐牆再次翻身進入自家宅子,掏出鑰匙打開門後,坐在桌旁,從袖中摸出火摺子,點燃一盞油燈。

這個“陳平安”,其實就是他曾經自己心目中的讀書人,年少求學讀書,出了學塾後,經過一番謀生努力,年長就有了自己的書齋。

大概也是爹孃對陳平安所希冀的那種生活,平平安安,衣食無憂,成家立業。

有些質樸的道理,爹孃其實是無需與一個孩子反覆嘮叨的。與人爲善,要有禮貌,在路上見了長輩不能當個小啞巴,要喊人。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因爲父母長輩如何做,孩子在旁邊永遠看得真切。大概這就是真正的家教。

村塾那邊,趙樹下問道:“師父,爲什麼要刻意當個……普通人?”

陳平安笑道:“在山下開館授業,就是教書育人,要山上的神通術法做什麼。”

趙樹下啞口無言。

陳平安坐起身,喃喃道:“教書育人,不可分開。”

如果哪天學塾就只是教書了,將孩子送往學塾的父母長輩,以及夫子先生們都如此認爲了,會出問題的。

陳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也有私心,想要學一學齊先生。”

聽到師父的這個說法,這句心裡話,趙樹下一下子就理解了。

好像師父一直稱呼那個文聖一脈的小師兄,爲“齊先生”,而不是“齊師兄”。以前是,現在還是,可能以後也是如此。

陳平安突然笑道:“樹下,你可能馬上就會有個師弟了,十四歲,姓寧名吉。暫時只是可能,不能說一定如此,因爲在這之前,寧吉還有個徒弟選師父的過程,是陸沉,還是我,等他靜下心來,多想幾天,再作決定。”

趙樹下誤以爲自己聽岔了,“誰?”

陳平安說道:“你沒聽錯,就是陸沉。”

先前在永嘉縣,陳平安給那少年詳細解釋了陸沉、白玉京掌教等說法的分量輕重,當時用了很多少年聽得明白的比喻。

寧吉當然聽得一驚一乍的,但是陸沉和陳平安都察覺到一件事,少年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臉色蒼白,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本能的恐懼。

當一個人,對這個世界懷揣着深入骨髓的不信任,必然來自人生道路上,痛徹心扉的種種苦難。

年紀不大的少年,歷經諸多人情冷暖,生離死別,所以他的心境景象是灰濛濛一片的,幾乎沒有色彩可言。

陸沉倒是想要依葫蘆畫瓢,學那陳平安,給寧吉也詳細解釋一番,陳平安,隱官,落魄山山主,大驪王朝未來的國師,文聖一脈關門弟子、以及未來師孃寧姚等說法……

只是陳平安沒由着陸沉這麼做,以眼神示意陸掌教別……作弊。

本來陸沉讓少年端來一碗白水,以水代茶,按照陸沉的意思,只要寧吉當時點頭答應下來,他再喝水。

就算是陸沉喝過拜師茶,與寧吉有了師徒名分。

這趟浩然之行,功德圓滿,陸沉當然就可以返回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了。

陸沉之所以靈光乍現,故伎重演,想要讓寧吉轉投陳平安門下,陸掌教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一來,選寧吉當嫡傳弟子,牽扯因果太多,不是說陸沉扛不住,只是他一貫懶散,像弟子曹溶,賀小涼,陸沉在親身傳道一事上,都是很隨意的,幾乎都是收爲弟子之後,丟幾本靈書秘笈,傳授幾門道術,就撒手不管了。何況寧吉的出身,決定了少年與陸沉之前所有嫡傳弟子都不同,陸沉必須帶在身邊,直到少年躋身上五境,纔可以告一段落,短則幾十年、長則百來年之內,是徹底不得清閒了。

再者,收取少年當弟子,好處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陸沉在小巷外,就已經做過一番粗略推演,如果說山澤野修的少年寧吉,天不管地不管,無師承,路上無道友,確實極有可能成爲一個極爲年輕的十四境大修士,那麼當他有了師承,即便是陸沉親自傳道,寧吉的大道成就反而開始下降了,將來有無十四境,就要打個問號了。

故而陸沉既不願自誤,招攬一個必須親力親爲的爛攤子,也不願誤人子弟,耽擱寧吉的修行。

其實陸沉心中有三個人選,完全可以勝任寧吉的傳道恩師,師兄寇名,禮聖,白帝城鄭居中。

但是師兄至今尚未合道,禮聖可謂日理萬機,而鄭居中,畢竟是個隨心所欲的魔道巨擘,就算他陸沉敢送過去,文廟那邊估計不會答應。

陳平安是排在第四位的。

結果少年悶了半天,纔開口與陸沉問了個問題,陸道長既然身份這麼尊貴,爲何要偏偏收取自己爲徒。

陸沉一時語噎,委屈得不行。

難道說實話,與少年開誠佈公,說你這孩子出身不正,命途多舛,天生是個來討債的,註定是個讓文廟都要一直頭疼很多很多年年的惹禍精?必須得有人管着你?而這個人必須境界足夠高,耐心足夠好,傳道的本事和方式都足夠醇正,合乎禮儀,才能一點一點將你這棵“歪脖子樹”引入正途,修行正道?否則你小子,不出意料,就會是個板上釘釘的、極爲年輕的十四境大修士,會給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帶來一個巨大的未知?

陸沉眼神幽怨,擡起下巴,朝陳平安那邊點了點,“寧吉,你就沒有什麼想問吳道長的嗎?”

少年便問陳平安,“吳道長,你願意收我爲徒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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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差點當場一口老血噴出來。

就像一個人,先問旁人明年今天的天氣如何,再問另外一個人,今兒晴空萬里,天氣好不好。

兩個問題,難度能一樣?這能算一碗水端平?

陸沉差點氣得直接認了這個弟子。

夜幕中,一條鄉野道路上,年輕道士帶着個消瘦少年,朝陳平安所在鄉塾那邊走去。

先前與陳平安約好了,讓寧吉考慮幾天,陸沉覺得還不如帶着少年,來見一見真正的“道士吳鏑”,便帶着寧吉,用了縮地法。

眨眼功夫,寧吉剛從院子那邊一步跨入巷子,就發現自己走在了一條完全陌生的黃泥路上,問道:“陸掌教,吳道長不是道士嗎,怎麼會當個教書先生。”

陸沉微笑道:“好爲人師,是一個改不過來的臭毛病,總想着當個好人之餘,還要讓整個世道變得更好,哪怕是好一點點。”

寧吉問道:“陸掌教會想着讓世道變得更好嗎?”

陸沉小有尷尬,“我這個人比較懶散,不是特別在意腳下所走道路的起伏,很久之前,寫過一部書,我想要與這個世界說的話,都在書本里邊了。”

寧吉說道:“我以前在路上,聽過一句老話,該在水中死,不會死岸上。陸掌教這樣的老神仙,是不是因爲看過的事情太多了,就不太會想着救那個人,只會看着我們這些普通人的生生死死,覺得都是自找的,或者乾脆就懶得看?”

陸沉笑了笑,沒說話。

不愧是寧吉,看似是個悶葫蘆,只要開口詢問,問題總是這麼刁鑽且大。

陸沉察覺到少年的心情沉悶,便問道:“你呢,在碰到吳道長和我之前,有想過怎麼過日子嗎?”

寧吉輕聲道:“活下去,好好活着,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陸沉問道:“你跟吳道長才見第二次面,怎麼就會對他心生親近呢?就不怕自己是遇到了心懷叵測的壞人?”

少年也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用心思考片刻,老老實實回答道:“”

少年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吳道長,跟陸掌教一樣,一開始就是奔着找我而來嗎?”

寧吉又不是個傻子,自己既然能夠讓一個白玉京掌教親臨小巷,一定有不爲人知的理由。

陸沉搖頭道:“跟我不一樣,他不是,跟你遇到了,就只是一場很偶然的萍水相逢。吳道長與你是差不多的脾氣,之所以會出現在玉宣國京城,就像你說剛纔的那句話,屬於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少年心情便霎時間好了起來。

哈,果然又被自己猜中了,那位吳道長,與陸掌教是不一樣的。

陸沉那叫一個氣啊。

道士吳鏑,還只是陳平安的分身而已,結果在少年這邊,好像放個屁都是香的,人比人氣死人,貧道可是一見面就自報身份的,哪裡不以誠待人了?說好的人間自有真情在呢。

所以陸沉笑嘻嘻問道:“那如果吳道長與我的初衷一樣呢,再被你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感到失望?”

寧吉想了片刻,搖頭道:“不會失望。”

可能,反而會覺得是一種必須好好珍惜的幸運。就像有個可憐蟲,窮怕了,有天飢腸轆轆,餓得兩眼發花了,突然在地上撿到一錠銀子?

陸沉翻了個白眼,從南塘湖青梅觀那邊搬來一壺酒,陸沉喝了一口青梅酒,只覺得牙齒都酸了。

少年覺得驚奇。

陸沉問道:“這一手仙家術法,想不想學,很容易就學會的,以後喝酒可以不花錢。”

少年搖搖頭,話到嘴邊還是咽回肚子。

即便你是那個被吳道長說成是“天下讀書人都繞不過之人”的陸沉,是白玉京掌教,可隨便翻牆不好,偷東西不給錢,更不好。

陸沉笑問道:“寧吉,這一路逃亡,你難道就沒偷過東西嗎?”

寧吉誠實答道:“偷過,不止一兩次,但那是實在活不下去了。”

陸沉唏噓不已,“難怪你跟吳道長投緣。”

寧吉疑惑道:“吳道長也是苦出身……偷過東西?”

陸沉答非所問,“很多時候,犯錯了卻知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就此習慣成自然,都懶得自欺欺人,只是學會用一個個藉口鋪開心路,另外一種,就像在人心中築起一道堤壩,不會洪水氾濫,走極端。所以至聖先師纔會說,過則勿憚改。”

寧吉說道:“那就是也偷過?”

然後少年補了一句,“吳道長小時候一定很苦。”

陸沉只得又仰頭擡手,狠狠灌了一口青梅酒。

瞥了眼身邊的少年,陸沉這些年,偶爾小有後悔,後悔當年沒有將陳平安直接打悶棍套麻袋,丟去白玉京,不管是丟在南華城,還是學師兄,代師收徒,興許也就沒如今這麼多煩心事了。

察覺到陸掌教的異樣眼神,寧吉有意無意放緩腳步,只是很快就恢復正常,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而且少年確實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觀察一位“白玉京掌教”。

陸沉暗自點頭,所謂修道胚子,天才地材,不過如此。

陸沉問道:“小時候有沒有上過學塾?”

寧吉神色黯然道:“只上過幾天家塾,才學了幾十個字。”

陸沉又問道:“既然有家塾,那就是家境不錯了,入學第一天,可曾拜過至聖先師的掛像,給家塾夫子磕過頭?”

寧吉搖頭道:“那會兒我年紀很小,是族叔臨時擔任教書先生,不算正式入學,所以沒有這些講究。”

山下世俗的族塾,一般設置在宗族祠堂裡邊,不接受外姓兒童。像陳平安的這種私塾蒙館,不拘姓氏,主要是教孩子讀書識字,多是長學,正月元宵節過後開學,至冬季散館,對塾師的學識要求不高,粗通文墨即可,當然也有那些志在舉業的教書先生,學問更大墨水更多,是會一邊教學一邊考取功名的,不少是在富貴門戶的家塾或是經館教學,多是地方上的名師宿儒了,既有長學,也有短學。

一般蒙童入學第一天,家境優渥的書香門第,或是那些文風教化稍濃厚之地,都要與縣衙禮房和縣教諭“請出”至聖先師的牌位或是掛像,讓孩子們與那位至聖先師,以及負責授業的教書先生,先後磕頭與作揖,就算入學了。

陸沉伸出手指,在空中以手做筆,快速寫了兩個字,“認得嗎?”

寧吉點頭道:“俗,仙。”

陸沉笑道:“人加谷,就是個俗字。人在山,就是仙。是不是很好理解?人吃五穀雜糧,仙在山中煉氣,就有了分別,有了仙凡之別。”

寧吉默默記下這兩個字,這些說法。

陸沉說道:“事先說好,不是挖牆腳,也不是自誇,你要是拜我爲師,會比較自由,如果認了那位吳道長當師父,你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至少也是一部分的自己,需要長長久久躲着一個人。”

寧吉好奇問道:“誰?”

陸沉笑道:“以後你自己去慢慢尋找答案。”

寧吉牢記在心,擡頭問道:“吳道長教書的學塾快到了嗎?”

陸沉說道:“已經到了。”

少年一步跨出,恍惚間,夜幕變白晝,身處別地。

寧吉環顧四周,竟是一處學塾門外?

屋內那位教書先生,是位青衫長褂的陌生男子。

但是少年偏偏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不穿道袍的吳道長了。

陸沉微笑道:“舍南舍北皆春水,楊柳翻綠最溫柔,好地方,山清水秀,真是個修身養心、傳道授業兩不誤的好地方!”

學塾旁有溪水潺潺,陸沉豎耳聆聽狀,點點頭,“名畫要作詩句讀,書聲兼作水聲聽。”

陸沉帶着懵懵懂懂的少年走入屋內,徑直走到最後邊,笑着解釋道:“放心,吳道長看不見我們的,我們也不會打攪他的講課。按照山巔的說法,這就叫如入無人之境。”

寧吉幾乎靠牆而站,還是萬分拘謹。

陸沉則斜靠窗戶,意態憊懶,笑道:“對了,吳道長的真名,叫陳平安,耳東陳,平平安安的平安。”

寧吉點點頭。

這個市井少年,還不曾有機會知道這個很普通名字的不普通。

學塾內,青衫男人說道:“我叫陳跡,耳東陳,腳步足跡的跡。從今天起,就是你們的教書先生了。”

“我要教給你們的第一句話,有五個字,是‘學而時習之’。”

那位教書先生於“學”字停頓許久,緩緩道:“‘學’字暫且作讀書解。”

陸沉趴在窗臺上,喝着酒,不知何時手裡多了只青瓷酒杯,將酒壺放在一旁,手持酒杯,自飲自酌,桃李春風一杯酒。

(本章完)

999.第999章 跌境149.第149章 約戰138.第138章 拔河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144.第144章 一個坐井一個觀天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569.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348.第348章 真先生也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761.第761章 開陣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931.第931章 木人啞語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633.第633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二)47.第47章 獨行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1220.第1220章 璀璨390.第390章 夫子氣魄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758.第758章 等個人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289.第289章 對敵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43.第43章 少年和老狗1202.第1202章 他鄉家鄉酒鄉心鄉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221.第221章 看熱鬧937.第937章 飲者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152.第152章 高出天外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1094.第1094章 滾雪球161.第161章 山水終有一別1025.第1025章 山巔問拳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569.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732.第732章 煉劍(一)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773.第773章 翻一翻老黃曆850.第850章 真無敵1162.第1162章 有失遠迎706.第706章 陽春麪上的蔥花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285.第285章 姑娘請自重25.第25章 離別30.第30章 暗室994.第994章 惜哉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98.第98章 山神作祟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1242.第1242章 金榜題名1248.第1248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六)102.第102章 白虹平地起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2.第72章 黑雲31.第31章 敲山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760.第760章 取金丹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1257.第1257章 道上青天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657.第657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1093.第1093章 風雪舊曾諳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450.第450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869.第869章 想搬山678.第678章 就他陳平安最煩人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二)759.第759章 下城頭1178.第1178章 也是故鄉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
999.第999章 跌境149.第149章 約戰138.第138章 拔河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144.第144章 一個坐井一個觀天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569.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348.第348章 真先生也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761.第761章 開陣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931.第931章 木人啞語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633.第633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二)47.第47章 獨行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1220.第1220章 璀璨390.第390章 夫子氣魄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758.第758章 等個人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289.第289章 對敵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43.第43章 少年和老狗1202.第1202章 他鄉家鄉酒鄉心鄉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221.第221章 看熱鬧937.第937章 飲者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152.第152章 高出天外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1094.第1094章 滾雪球161.第161章 山水終有一別1025.第1025章 山巔問拳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569.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732.第732章 煉劍(一)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773.第773章 翻一翻老黃曆850.第850章 真無敵1162.第1162章 有失遠迎706.第706章 陽春麪上的蔥花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285.第285章 姑娘請自重25.第25章 離別30.第30章 暗室994.第994章 惜哉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98.第98章 山神作祟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1242.第1242章 金榜題名1248.第1248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六)102.第102章 白虹平地起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2.第72章 黑雲31.第31章 敲山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760.第760章 取金丹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1257.第1257章 道上青天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657.第657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1093.第1093章 風雪舊曾諳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450.第450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869.第869章 想搬山678.第678章 就他陳平安最煩人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二)759.第759章 下城頭1178.第1178章 也是故鄉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