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

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

懸空劍陣墜地,打爛祖師堂,劍氣漣漪四散,整座一線峰,風起雲涌,尤其是古樹參天的停劍閣那邊,被劍氣所激,木葉紛紛落,飄來晃去,悠悠落地,一大幫正陽山嫡傳弟子們,好似提前步入了一個多事之秋,滿眼都是愁。

這一次,再沒有人覺得那個落魄山的年輕劍仙,是在說什麼失心瘋的癡人夢囈。

停劍閣後邊,有一棵正陽山開山祖師當年親手栽種的桐樹,兩千多年的生長無恙,聳幹入雲中,故而今天落葉尤其多。

劍頂之上,宗主竹皇與那劍陣仙人,只是護住了祖師堂內的神主牌位、香爐,歷代祖師爺掛像,其餘一切,精心打造代代傳承的座椅,一根根價值連城的仙木樑柱,煉造工藝比皇宮大內更考究的地磚,好像都已變成過眼雲煙,與塵土同散。

這場違反祖例、不合規矩的門外議事,只有茱萸峰田婉和宗主竹皇的關門弟子吳提京,這兩人沒有到場,此外連雨腳峰庾檁都已經御劍趕來,竹皇先前提出要將袁真頁除名之後,直接就跟上一句,“我竹皇,以正陽山第八任山主,躋身宗門後的首位宗主,以及玉璞境劍修的三重身份,答應此事。之後諸位只需點頭搖頭即可,今天這場議事,誰都不用言語。”

此後滿月峰夏遠翠率先附議,掌律晏礎猶豫了半天,不理睬秋令山陶煙波的心聲勸說,還是跟着點頭附和,與滿月峰和水龍峰關係親近的那些山頭,幾條劍脈,比如瓊枝峰冷綺在內,都沒什麼選擇餘地,當然是跟隨這幾位位高權重的老祖師,與那白衣老猿劃清界線。

而正陽山的十幾位供奉、客卿,在竹皇、夏遠翠和晏礎都表態後,紛紛點頭,今天舍了個袁真頁,總好過他們親自下場,與那落魄山大打出手,到時候傷及大道根本,找誰賠?只說先前那座由一粒金光顯化大道的懸天劍陣,實在太過氣盛,僅僅那些劍光落在山中的倒影,就讓他們如芒在背,衆人都各自掂量了一下,若是被那些劍光切中身軀皮囊,只會是刀切豆腐一般。

如果竹皇不是這麼個意思,早先願意收攏人心,他們其實不介意錦上添花,供奉、客卿職責所在,幫着一線峰祭出幾道看家本領的仙家術法,可既然竹皇都是如此態度,誰都不是什麼愣頭青了,不會意氣用事,拼了身家性命和大道前程不要,去爲正陽山雪中送炭了。

反倒是撥雲峰、翩躚峰在內的幾座舊峰,這幾位峰主劍仙,竟然都搖頭,否決了宗主竹皇的建議。

其中一位老金丹,更是直接大罵宗主竹皇此舉,是自毀千秋家業的昏聵,昧良心,無半點道義可言,只會讓正陽山歷代祖師爲此蒙羞,被外人打上山來,非但不帶頭出劍退敵,反而寧肯被人牽着鼻子走,拋棄一個勞苦功高的護山供奉,你竹皇連一位劍修都不配當,如何能夠擔任山主,所以今天真正需要議事的,不是袁真頁的譜牒名字要不要一筆勾銷,而是你竹皇還能否繼續擔任宗主……

竹皇微笑道:“先前說了,你們點頭搖頭即可,不用開口。”

結果老金丹就被那位劍陣仙人直接拘押起來,伸手一抓,將其收入袖裡幹坤當中。

劉羨陽挪動屁股,換了一張桌子,繼續喝酒吃瓜。

一位女子祖師,轉頭望向劉羨陽,怒目相視道:“劉羨陽,你和陳平安問劍就問劍,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陰險行事,躲在幕後呼朋喚友,費盡心思算計我們正陽山,真有本事,就學那風雷園黃河,從白鷺渡一路打到劍頂,如此纔是劍仙作爲!”

劉羨陽非但沒有針鋒相對,反而小雞啄米,使勁點頭道:“對對對,這位上了歲數的嬸嬸,你年紀大,說得都對,下次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拉着陳平安這麼問劍。”

吵架這種事情,家鄉小鎮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年輕一輩們,除了福祿街和桃葉巷那些富家子弟,比如趙繇,謝靈,可能本事稍微差了點,其餘哪個不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條條小巷,鎖龍井旁,老槐樹下,龍窯田壟間,門對門牆隔牆,哪裡不是磨礪嘴皮子功夫的演武場。

那個頭戴一頂金絲冠冕、身穿翠綠法袍的女子祖師,果然被劉羨陽這番混不吝的言語,給氣得身體顫抖不已。

白衣老猿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淡然道:“還有半炷香,你們繼續聊。我去會一會那個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

劉羨陽一手擡起酒杯,一手豎起大拇指,“袁老祖無敵一洲,曾經換拳宋長鏡,腳踢披雲山,踩碎各家祖宅無數,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袁家的,最西邊李家的,桃葉巷謝氏的,全無敵手,誰敢與搬山老祖秋後算賬?如今又已破境,對付個陳平安,還不是手到擒來。”

正陽山諸峰祖師,還有一衆供奉客卿,聞言皆悚然。

這位護山供奉,當年遊歷驪珠洞天,到底招惹了幾方勢力?難怪那個自稱祖籍是在泥瓶巷的曹峻,會先後問劍瓊枝峰和背劍峰。還有那位大驪巡狩使曹枰?袁曹兩姓先祖,出自驪珠洞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幫助大驪宋氏在北方崛起,站穩腳跟,不至於被盧氏王朝吞併,最終纔有了今天大驪鐵騎甲浩然的光景,這是一洲皆知的事實。

竹皇笑道:“劉劍仙就不要開玩笑了。”

劉羨陽這幾句話,當然是胡說八道,可是這會兒誰不疑神疑鬼,三言兩語,就無異於火上澆油,雪上加霜,正陽山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護山供奉袁真頁身後,現出一尊老猿法相,重重一跺腳,在劍頂和停劍閣之間落腳,同時運轉搬山一道的本命神通,將一線峰踩下,轟然落地,一山周邊的山水氣運隨之穩固積分。

先前那個泥瓶巷的小賤種,竟敢斬開祖山,再一劍挑起一線峰,使得祖山離地數丈高。

這一手腳踩山嶽落地生根的神通,抖摟得堪稱霸氣絕倫,使得不少客卿供奉都心中惴惴,會不會跟着竹皇一邊倒,一個不小心就會押錯賭注?到時候不管竹皇如何斡旋補救,最少他們可就要與袁真頁實打實結仇了。

白衣老猿收起背後法相,一身罡氣如江河洶涌流轉,大袖鼓盪獵獵作響,獰笑道:“豎子成名,拳下受死!”

袁真頁拔地而起,高高躍起,腳下一山震顫,魁梧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在高空一個轉折,筆直一線,直撲山門。

劉羨陽站起身,扶了扶鼻子,拎着一壺酒,來到劍頂崖畔,蹲在一處白玉欄杆上,一邊喝酒一邊觀戰。

一道渾厚無匹的拳罡如仙劍飛劍,使得天地間雪亮一片,將那山門外一襲青衫所站位置,打出了個湖泊一般的凹陷大坑。

停劍閣那邊,正陽山諸峰嫡傳弟子們,翹首以盼,看到袁老祖這一拳遞出後,一個個目眩神搖,有年輕劍修,攥緊拳頭,默默喝彩。

不少觀禮客人,都是首次親眼見到袁真頁的出手。

好個護山供奉,確實名不虛傳,袁真頁這一拳勢大力沉,分明可殺元嬰修士。

說不定那些體魄堅韌的遠遊境武夫,捱了這一拳,都要當場分屍,血肉崩碎。

可山門外那處無水的“湖泊”之上,一襲青衫依舊紋絲不動,懸空而停,面帶笑意,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揮動,驅散四周塵土。

白衣老猿身形落在山門口,轉頭瞥了眼那把插在牌坊匾額中的長劍,收回視線後,盯着那個靠着運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青衫劍仙,問道:“需不需要留你全屍?不然你們落魄山這幫廢物,阻攔不及,事後收屍都難。”

陳平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朝那白衣老猿夠了勾手指,然後微微側頭,雙指併攏,輕敲脖子,示意袁真頁朝這裡打。

袁真頁眯起眼,腳下砰然一聲,大地沉悶而晃,一線峰地底深處的山根都出現了撼動餘韻,導致周邊天地靈氣漣漪飄搖,如果說雙方對峙是一幅山水畫卷,那麼所有施展掌觀山河的山上看客,在這一刻,都會發現此處山河畫卷都出現了一陣搖晃。白衣老猿身形一閃而逝,下一刻,一襲青衫被一拳兇狠橫掃,打中脖頸,瞬間橫移出去數十丈。

陳平安輕輕抖了抖手腕,身形瞬間止步,晃了晃脖子,滿眼笑意,好像在說讓你試試看,就別留力收手,與我客氣什麼?

劍修哪怕得天獨厚,能夠淬鍊飛劍的同時,反過來溫養神魂體魄,煉劍淬體兩不誤,事半功倍,這才使得山上四大難纏鬼爲首的劍修,既能夠一劍破萬法,又擁有媲美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的身軀,可即便那位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與好友劉羨陽都已是玉璞境,可是一位玉璞境劍仙,真能將人身小天地打造得身若城池,如此堅不可摧?

直到這一刻,那些知曉“鄭錢”身份的觀禮修士,纔有些相信,她說不定真是這位年輕山主的開山大弟子。

而那白衣老猿委實是山巔宗師之風,每次出拳一次,都並不趁勝追擊,遞拳就停步,好像故意給那青衫客緩一緩、喘口氣的休歇餘地。

這位身負氣運的上五境護山供奉,雖是毋庸置疑的修道之士,可確實一向以拳腳功夫名動寶瓶洲。

白衣老猿臉色陰沉,“狗崽子當真不還手?!”

當下不曾背劍的一襲青衫,始終默不作聲。

袁真頁嗤笑不已,拉開一個古樸拳架,雙膝微曲,微微低頭,如揹負山嶽之姿,拳架一起,便有鯨吞天地靈氣的異象,本該天然衝突的靈氣與純粹真氣,竟然融洽相處,悉數轉爲一身雄渾拳意,不但如此,拳架大開之後,身後拳意竟如山中修士的得道法相,凝爲一座座高山,腳下拳罡則如江河洶洶流淌,與那道門真人的步斗踏罡有異曲同工之妙,鋪設出一幅道氣盎然的仙家圖案,最終白衣老猿腳踩一幅寶瓶洲嶄新的五嶽真形圖,遞拳之前,白衣老猿,如上古仙人提挈巨山,腳踩河川。

淬鍊搬山之屬神通,熔鑄拳意爲山河一爐。

陳平安瞥了眼那幅半吊子的真形圖,看來這位護山供奉,其實這些年也沒閒着,還是被它琢磨出了點新花樣。

青霧峰有位山中看客,讚歎不已,“如此拳法,可謂登峰造極,非武夫人力所能及。”

裴錢斜眼那人,差點沒忍住,對付騎龍巷左護法那般,按住對方的狗頭,讓他瞪大狗眼好好看看,等到她師父出手,什麼叫真正的拳法。

衆人只見那魁梧老猿,有開天闢地之氣勢,朝那年輕劍仙當頭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轉瞬之間就站在了那一襲青衫原先位置。

而那個年輕山主竟然依舊不還手,由着那一拳打中額頭。

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經註定避之不及?

從一線峰“湖上”,到滿山青翠的滿月峰,剎那之間拉伸出了一條青色長線。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望向了滿月峰,一襲青衫,懸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後整個滿月峰的山腳,罡風吹拂,席捲山峰,無數仙家大樹悉數斷折,一些被殃及池魚的仙家府邸,就像紙糊紙紮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

只說青衫劍仙的那條倒滑路線,就在雙峰之間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條深達數丈的溝壑。

白衣老猿如影隨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綻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

一拳將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徹底打穿整座滿月峰!

袁真頁循着那個被鑿開的“山門道路”,微微撐開一身沛然渾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無數,最後一腳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滿月峰一處後山榜書崖刻崩毀大片,魁梧身形化虹而去,掄起一拳,將那果真打定主意不還手的小賤種,打得對方身形風馳電掣,摔向秋令山位於一處半山腰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襲青衫,倒退去勢極快,只是臨近水面之時,身形驟然懸停,腳尖輕點湖面,濺起一圈層層擴散的漣漪。

青衫飄搖,仙人立水。

他腳下整座湖泊卻是當場炸開,沸水滾滾,掀起滔天巨浪,水霧升騰,許多在附近水榭閣樓遙遙觀戰的修士,頓時落湯雞無數。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看得夏遠翠眼皮子打顫不已。你們倆狗日的,打就打,換地方打去,別糟踐我家山頭的風水寶地!

白衣老猿一拳當頭砸下。

聽說你小子從小就喜歡求神拜佛,那就乖乖捨身結緣水裔去!

陳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隨便擋住那一拳。

一青衫劍仙一白衣老猿,雙方身形下墜途中,消暑湖水蕩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衝而去,沿着滿月峰下山去了。

滿月峰的那條登山神道,就像有條溪澗以臺階作爲河牀,嘩啦啦作響向山腳傾瀉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峰嫡傳、和觀禮修士手忙腳亂,只得各憑手段,抵擋那份拍岸激盪升空的鋪天巨浪,最頭疼的地方,在於其中蘊藉拳意,與那湖水一併遮天蔽日,勢不可擋,以至於許多修士術法被攪了個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盪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穩,剛剛祭出便連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巔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練氣士,與那山下市井的凡俗夫子何異?

人人驚駭不已,那位搬山老祖,僅僅擔任正陽山護山供奉就有千年光陰,那麼居山修道的歲月,只會更長,有此道法拳意,如果說還有幾分道理可講,可那個橫空出世的落魄山年輕劍仙,撐死了與劉羨陽是差不多的年紀,哪來的這份修行底蘊?

寶瓶洲評選出來的年輕和候補十人,真武山馬苦玄的修行根骨、天賦,姜韞、劉灞橋的師承,謝靈的家世、福緣,不管如何崛起,終究有跡可循。

消暑湖不但湖水一空,就連湖底泥濘都被散開,水下滿月峰山根青石裸露。

水落石出,不過如此。造就出這般場景,不過是白猿遞拳,青衫接拳,一拳而已。

陳平安站在略帶幾分潤澤水氣的青石上,腳下青石不斷響起裂紋聲響,消暑湖水底如同多出一張蛛網,陳平安擡了擡手,施展水法,掬水重新入湖中。

白衣老猿站在岸邊,臉色如常。

數拳過後,一口純粹真氣,氣貫山河,猶未用盡。

夏遠翠以心聲與身邊幾位師侄言語道:“陶師侄,我那滿月峰,不過是碎了些石頭,倒是你們秋令山好好一座消暑湖,遭此風波劫難,修繕不易啊。”

晏礎說道:“煙波,半炷香可是又過去一半了,還沒有決斷嗎?其實要我說啊,反正大局已定,秋令山不管點頭搖頭,都改變不了什麼。”

這位掌律老祖師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心好意,提醒這位輩分相同的陶財神,好歹爲秋令山保留一份英雄氣概,傳出去好聽些,過河拆橋,是竹皇和一線峰的意思,秋令山卻不然,風骨凜凜,有機會讓所有留在諸峰觀禮的外人,刮目相看。

對晏礎而言,陶煙波的秋令山,最好是打腫臉充胖子到底,管着正陽山的所有錢財運轉,比他這個出身水龍峰的掌律祖師,其實更有實權。若是水龍峰與秋令山,從今往後能夠互換位置?

竹皇臉色不悅,沉聲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各打各的小算盤了。”

先前所謂的一炷香就問劍。

那陳平安可是隨口胡謅的,而是竹皇身邊這位劍頂仙人維持當下境界的大致時限。

這傢伙難道是正陽山肚子裡的蛔蟲,爲何什麼都一清二楚?

故而竹皇內心深處真正忌憚的,不是什麼劍仙,不是什麼山主,而是這份處處綿裡藏針的心思。

消暑湖內,被陳平安以術法掬水入湖後,水位輕淺,清澈見底。

陳平安終於開口說話,笑問道:“當年在小鎮束手束腳,情有可原,怎麼在自家地盤,還這麼娘們唧唧?怕打死我啊?”

因爲袁真頁終究還是個練氣士,所以在昔年驪珠洞天之內,境界越高,壓制越多,處處被大道壓勝,連那每一次的呼吸吐納,都會牽扯到一座小洞天的氣運流轉,稍有不慎,袁真頁就會消磨道行極多,最終拖延破境一事。以袁真頁的地位身份,自然知曉黃庭國境內那條歲月悠悠的萬年老蛟,哪怕是在東南地界錢塘江風水洞潛心修道的那位龍屬水裔,都一樣有機會成爲寶瓶洲首位玉璞境的山澤精怪。

估計這頭護山供奉,當時就已經將上五境視爲囊中物,並且打定主意要爭一爭“第一”,以便收攏一洲大道氣運在身,所以至多是在窯務督造署那邊,遇見了那位白龍魚服的藩王宋長鏡,一時手癢,才忍不住與對方換拳,想着以拳腳幫忙砥礪自身道法,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袁真頁獰笑道:“見過找死的,沒見過你這麼一心求死的,袁爺爺今兒就滿足你!”

白衣老猿的老者面容,呈現出幾分猿相真身,頭顱和臉龐瞬間毛髮生髮,如無數條銀色絲線飛動。

老猿身形長掠,一腿掃中那襲青衫的肋部,將其踹出秋令山,橫飛向附近一座瓊枝峰。

一腳之下,氣機混亂如大雷震碎於彈丸之地,整座秋令山向外散出陣陣,如一排排鐵騎過境,所過之處,山石崩碎,草木齏粉,府邸炸開,連那秋令山之外的雲霧都爲之傾斜,彷彿被拽向瓊枝峰那邊。

從頭到尾,信守承諾絕不還手的青衫劍仙,蜻蜓點水,腳尖分別踩在一處仙府屋脊、古樹枝頭和一竿綠竹之巔,然後停步。

負責看守瓊枝峰的落魄山米次席,忙不迭收起漫天遍野的霞光劍氣。

白衣老猿撞入那片竹林當中,使得瓊枝峰山中,無數翠綠顏色,瞬間綻放開來,數十萬綠竹竿破土而出,胡亂飛掠。

只是袁真頁這一次出拳極快,能夠看清之人,寥寥無幾。更多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一抹白虹身形,在那叢叢翠綠當中,勢不可擋,拳意撕扯天地,至於那青衫,就更不見蹤跡了。

下一刻,一抹青色畫弧掠出瓊枝峰,極長弧線,剛好繞過了一座撥雲峰,然後途徑一座藩屬小山頭,白衣老猿縮地山河,驀然現出真身法相,巨大手掌橫掃出去,將整個一截青色山頭直接打斷,山若飛劍,撞向那一襲青衫,後者隨手揮袖,山頭當場崩碎稀爛在空中,亂石飛劍如雨落,那道青色身形借勢以更快速度飛向十數裡外的雨腳峰,老猿法相大步跟隨,一個肩靠雨腳峰山頭,撞得一峰山頭再次崩裂開來,激射向陳平安。

與此同時,老猿法相一腳戳地,深陷地下,輕喝一聲,再腳尖一挑,將地上一座小山頭踩斷山根,整個挑到空中,與雨腳峰山頭,一前一後,同時砸向那個青衫劍仙。

兇性爆發的搬山老猿,又連根拔起兩座藩屬小山峰,一手一個攥在手中,砸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

老猿的巍峨法相一步跨過山水,一腳踩在一處昔年南方小國的破碎大嶽之巔,目視前方。

陳平安雙指併攏作劍斬,將那雨腳峰山頭居中劈開,左手揮袖,將那山頭原封不動砸回原位,再雙指輕點兩下,竟是直接將那兩座藩屬小山定在空中。

一襲青衫緩緩飄落在青霧峰之巔。

裴錢連忙落地,站在師父身邊,不然不像話。

陳平安笑道:“沒事,老畜生今天沒吃飽飯,出拳軟綿,稍稍拉開距離,胡亂丟山一事,就更柳絮飄搖了,遠不如我們小米粒丟瓜子來得氣力大。”

黑衣小姑娘聞言笑得合不攏嘴,懷抱行山杖,趕緊擡起雙手擋住嘴,淡淡的眉毛,眯起的眼眸,桌兒大的高興。

她哪有那麼厲害,麼得麼得,好人山主瞎講的,你們誰都別信啊,但是真要相信,我就麼法子讓你們不信哩。

崔東山笑嘻嘻道:“右護法今兒都不用出手,就已經威名遠播嘞。”

小米粒笑哈哈道:“虛名,都是虛名。”

陳平安再以心聲與裴錢說道:“盯着一線峰那邊,誰敢冒頭,你就打回去。”

裴錢點點頭,“曉得了。”

陳平安輕踩地面,身形瞬間離開青霧峰,悄無聲息,相較於白衣老猿名副其實的力拔山河,確實毫無氣勢可言。

一襲青衫掠過那兩座好像被施展定身術的山頭,拖山而行,與那尊腳踩山嶽的老猿法相遙遙對峙。

剩下的半炷香,即將結束。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放心吧,一線峰那邊,最少陶紫肯定會出手的,記得第一次在福祿街那邊瞧見,就知道她從小就是個頂聰明的人,可袁老祖你要是再這麼以無敵之姿橫行山河,她還怎麼爲你打抱不平?三拳,最後三拳,袁老祖好好掂量,是繼續讓外行看個熱鬧,還是讓行家看門道,我都隨意。”

言語之後,將那拖拽兩山,分別丟去兩處,爲撥雲峰藩屬山頭和雨腳峰山頂,充當山尖。

白衣老猿驀然收起法相,站在山頂,老猿深呼吸一口氣,僅僅是這麼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吐納,便有一股股強勁山風起於數峰間,罡風吹拂,風捲雲涌,摧崖折木,屹立於山巔的袁真頁,環顧四周,千里山河在腳下匍匐,視野當中,唯有那一襲青衫,礙眼至極。

如那泥瓶巷賤種所說,確實約莫還能遞出三拳。

袁真頁一身道法拳意交融,彷彿數千年修行道法爲天,積攢打磨千年的拳意爲地,以人身小天地作爲一架長生橋,合二爲一,最終達到天地合的玄妙境地。

生平意氣最高處,所遞第一拳,以傷換命,相當於止境武夫拳意巔峰一拳。

小泥腿子就該一輩子在泥濘中摸爬滾打。僥倖得勢,偏不知珍惜,不懂得乖乖躲起來享福的道理,還敢來正陽山擺闊,那就一拳打得你粉身碎骨,悉數跌落人間,只會比那個被李摶景將一副白骨曝曬於風雷園廣場上的滿月峰女修,下場更慘。

若有意外,還有第二拳待客,相當於仙人境劍修的傾力一擊。

最後一拳,什麼劍仙,什麼山主,死一邊去!

一線峰那邊,陶煙波滿臉疲憊,諸峰劍仙,加上供奉客卿,總計接近半百的人數,只有屈指可數的七八位正陽山劍修,搖頭。

此外都是點頭,答應竹皇的那個提議。

按照祖師堂規矩,其實從這一刻起,袁真頁就不再是正陽山的護山供奉了。

竹皇說道:“袁真頁,收手吧,雖然你不再是正陽山的譜牒仙師,但是我願意與落魄山求情,不管我們正陽山付出怎麼代價,都可以保證讓你今天活着走出正陽山地界,之後就請你離開寶瓶洲。”

竹皇同時以心聲與那位青衫劍仙說道:“陳山主,只要袁真頁將來出海,試圖遠遊別洲,我就會親自帶着夏遠翠和晏礎,配合你們落魄山,合力斬殺此獠!”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笑眯起眼,沒拒絕,不答應。

袁真頁一樣無動於衷,白衣老猿轉頭看了眼劍頂,一張老猿面相,沒有任何表情。

可能是哀莫大於心死,可能是身負一洲氣運的搬山老祖,實則胸有成竹,猶有後手,倒轉形勢。

白衣老猿眼中所見,心中所想,是今年山中那棵古桐樹,尚未入秋,就已落葉。

以往歲月裡,花開花落,葉綠葉黃,都無人打攪,只有掃帚劃抹地面的簌簌聲響。

袁真頁一腳踩碎整座山嶽之巔,氣勢如虹,殺向那一襲懸在高處的青衫。

一身圓滿拳意,彷彿比山嶽更高。

一拳遞出後,如雷池開裂再迸射。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仰頭望去,只見那青衫客被那一拳,打得瞬間消失無蹤。

作爲遞拳一方的袁真頁竟是倒滑出去十數丈,雙袖粉碎,兩條肌肉虯結的胳膊,變得血肉模糊,筋骨裸露,觸目驚心,然後白衣老猿倏忽間身形攀高,怒喝一聲,朝天幕處遞出第二拳。

千里山河的天上,唯有雷聲陣陣,連綿不絕,不見青衫。

那雷聲炸響,彷彿近在耳邊咫尺,許多境界不夠的修士都不得不捂住耳朵,竭力運轉體內靈氣,護住道心。

留在諸峰觀禮的地仙修士紛紛施展術法神通,幫助痛苦不已的身邊修士,打散那份紛紛如雨落的道法拳意漣漪。

袁真頁雙手負後,雙拳骨肉消融,耳膜已碎,披頭散髮,鬢角雪白髮絲,被耳孔流淌出來的鮮血浸染,黏在一起。

一線峰停劍閣那邊,有個年輕女子劍修,嬌叱一聲,“袁爺爺,我來助你!”

有個身穿紫衣的貌美女子,好像置生死於度外,竟是孑然一身,要御劍去往天幕。

只是她剛剛御劍離地十數丈,就被一個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御風破空而至,伸手攥住她的脖子,將她從長劍上邊一個猛然後拽,隨手丟回停劍閣廣場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狼狽不堪的陶紫正要馭劍歸鞘,卻被那個女子武夫,伸手握住劍鋒,輕輕一擰,將斷爲兩截的長劍,隨手釘入陶紫身邊的地面。

這次觀禮修士都學聰明瞭,不再撿芝麻丟西瓜,瞥一兩眼停劍閣那邊的動靜,就繼續與白衣老猿一同望向高處。

那人接下兩拳,依舊沒還手。

這都沒有死?

答案顯而易見,那個傢伙不但沒死,反而安然無恙,毫髮無損。

天幕處,一襲青衫,好像閒庭信步,拾級而下。

只見那青衫客停下腳步,擡起鞋子,輕輕落下,然後腳尖捻動,好像在說,踩死你袁真頁,就跟碾死只螻蟻一樣。

袁真頁瞪大眼睛,只剩森森白骨的雙拳緊握,仰頭怒吼道:“你到底是誰?!”

它絕對不相信,這個從天而降的青衫客,會是當年那個只會抖摟小機靈的泥腿子賤種!

陳平安笑道:“當年的泥瓶巷窯工,現在的落魄山山主,不都是姓陳名平安,不然還能是誰?”

陳平安擡起雙手,手心處,分別凝聚浮現出一輪日,一盞月。

大日熠熠粹然,明月皎皎瑩然。

日升月落,日墜月起,周而復還,形成一個寶相森嚴的金色圓形,就像一條神靈巡遊天地之大道軌跡。

陳平安再手腕擰轉,是五行之屬的本命星辰,顯化而生,五彩顏色,剛好圍繞日月緩緩旋轉。

日月星辰,如獲敕令,圍繞一人。日月共懸,銀河掛空,循規蹈矩,懸天流轉。

在這之後,是一幅幅山河圖,寶瓶洲,桐葉洲,北俱蘆洲,若隱若現,或彩繪或白描,一尊尊點睛的山水神靈,走馬觀花在畫卷中一閃而逝,其中猶有一座已經遠遊青冥天下的倒懸山。

轉瞬之間,一襲青衫居中而立,神人在天。

饒是姜尚真都有些心神震動,忍不住問道:“崔老弟,這是哪門子的劍術?!”

崔東山笑眯眯道:“當然是劍術,不過也算是先生首創的拳法,拳劍皆可,不用分家。純粹武夫,萬年以來,天下氣盛,此爲巔峰。”

崔東山揮動雪白袖子,“是我的先生嘛,不值得大驚小怪。”

不然先生怎麼能夠與那個曹慈拉近武道距離?

靠的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十境氣盛這一層。

裴錢神采奕奕,看吧,果然不還是自己聰明,師父教拳可以,至於喂拳,是絕對不行的。

假借石柔皮囊的化外天魔,一個忍不住,故伎重演,振臂高呼,隱官老祖武功蓋世,劍術無敵,去他孃的白玉京真無敵,道老二就當你的千年萬年第二……

不過這個附身石柔的白髮童子,總算記得施展術法隔絕天地,不讓自己的話語泄露出去,美中不足,總覺得不夠盡興,畢竟隱官老祖都聽不見的鐵骨錚錚肺腑之言。

賒月看了一會兒那輪明月,屏氣凝神定睛仔細看,最終嘆了口氣,雖說那傢伙回鄉後,在鐵匠鋪子那邊,大概是看在劉羨陽的面子上,歸還了半成的月魄精華,可是這個年輕隱官,心手都黑,讀書人什麼腦子嘛,學什麼像什麼。難道說自己回了小鎮,也得去學塾讀幾天書?

賒月問道:“這頭老猿會跑路嗎?”

寧姚搖頭道:“不會,身心俱死。”

渡船那邊,餘蕙亭只覺得驚心動魄,喃喃道:“難怪能夠在劍氣長城當上隱官。”

魏晉說道:“袁真頁要祭出殺手鐗了。”

餘蕙亭好奇問道:“魏師叔,怎麼說?”

魏晉默不作聲,自己不會想嗎?哪怕想不到那個真相,無非再等個一時半刻,就自然而然知道答案了,問什麼問,意義何在?

餘蕙亭誤以爲魏師叔是在想事情,追問道:“魏師叔,莫不是那頭護山供奉,下一拳會更加兇狠霸道,想着換命?”

魏晉都懶得轉過頭看她,難得擺一擺師門長輩的架子,淡然道:“聽說你在山下歷練不錯,在大驪邊軍中口碑很好,不可自滿,戒驕戒躁,以後回了風雪廟,修心一事多下功夫。”

他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提醒她在山中修行,需要多動腦子。

餘蕙亭沒想那麼多,只當是神仙台最不近人情的魏師叔,破天荒在關心人,她一下子笑顏如花。

魏晉就知道自己白說了。

袁真頁腳踩虛空,再一次現出搬山之屬的巨大真身,一雙淡金色眼眸,死死盯住高處那個曾經的螻蟻。

它身上有一條條淬鍊而成的氣運長河,流淌在作爲河牀的筋骨血脈當中,這就是一洲境內首位躋身上五境的山澤精怪,得到的大道庇護。

陳平安同樣是一雙金色眼眸,只是遠遠比袁真頁更爲濃郁且精粹,冷笑道:“怎麼,非要我說自己是朱厭,你纔好認祖歸宗?”

袁真頁厲色道:“狗雜種繼續笑,一拳過後,玉石俱焚!記得下輩子投胎找個好地方……”

陳平安勾了勾手指,來,求你打死我。

半炷香已過,可以再給你多出一拳的機會。

崔東山忍了忍,結果還是沒能忍住,捧腹大笑。

姜尚真也是無可奈何,找誰比拼氣運消耗和大道壓制,都別找咱們家這位被浩然、蠻荒兩座天下處處針對的年輕山主。

至於那位搬山老祖的混賬話,就不用斤斤計較了,反正它很快就會徹底閉嘴。

姜尚真心聲詢問道:“兩座天下的壓勝,分明還在,爲何好像沒那麼明顯了?是找到了某種破解之法?”

崔東山一語道破天機,“先生只是真正想明白了一句佛家語,欲要渡衆生,實爲衆生度。所以才能夠順勢躋身某種境界,時時迷障在法中,處處機緣法無礙。先生是先有此心,再有此境的。”

姜尚真點頭道:“厲害厲害。”

不過姜尚真很清楚,崔東山只是說得輕巧,陳平安真正做起來,絕對是一場身心煎熬。

崔東山白眼道:“廢話。”

劍頂那邊,劉羨陽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壺,隨便丟出白玉欄杆外邊。他雙手抱住後腦勺,昔年仇怨,俱往矣。

落魄山竹樓外,已經沒有了正陽山的鏡花水月,但是沒關係,還有周首席的手段。

曹晴朗在內,人手一捧瓜子,都是小米粒在下山之前留下的,勞煩暖樹姐姐幫忙轉交,人手有份。

魏檗離開披雲山,在這邊悄然現身,隱匿蹤跡的元嬰劍修崔嵬,也隨之現身,輕聲打招呼:“魏山君。”

魏檗笑着點頭,“辛苦了。”

崔嵬一時間無言以對。

我一個霽色峰祖師堂的記名供奉,在自家山頭盯着,辛苦什麼。

魏檗似乎也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不對勁,自嘲道:“這個習慣,是得改改。”

之前巡視三江接壤之地的紅燭鎮,在那賣書的店鋪,水神李錦都要打趣笑言一句,說自己是寶瓶洲的山君,霽色峰的山神。

魏檗覺得挺有道理,李水神的言語很風趣啊。誰是官場上司,誰是轄境下屬?所以就從書鋪白拿了幾十本書籍。

桌上,今天剛好來落魄山點卯的州城隍廟香火小人兒,勤勤懇懇,負責幫忙收攏瓜子殼,堆積成山。

見着了那個魏山君,身邊又沒有陳靈均罩着,曾經幫着魏山君將那個綽號揚名四方的小傢伙,就趕緊蹲在“小山”後邊,只要我瞧不見魏夜遊,魏夜遊就瞧不見我。

正陽山方圓千里之地的私家山河,當袁真頁現出真身之後,哪怕是市井百姓,人人仰頭就可見那位護山供奉的龐大身形。

至於那些觀禮修士,實在想不明白,那位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到底是如何能夠在這頭老猿手底下,捱過一拳又一拳。

老祖師夏遠翠突然心聲言語道:“師侄,你的選擇,看似無情,實則英明。換成是我來決斷,說不定就做不到你這般果決。”

不管如何,下宗宗主一事,沒了秋令山來爭,滿月峰嫡傳劍修,是有更大希望挑起這份重擔了。

晏礎點頭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回頭來看,宗主此舉,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實在令人佩服。”

唯有陶煙波呆滯無言,從今往後,自家秋令山該如何自處?在這人心崩散的正陽山諸峰間,秋令山一脈劍修,可還有立足之地?

再不是什麼護山供奉的袁真頁,以真身白猿身姿,朝那頭頂高處,遞出生平道法最高、拳意最巔峰一拳。

老猿出拳之前,放聲大笑,“死則死矣,休想讓老夫與你這個賤種求饒半句。”

勝負如何,半炷香內,出拳不停的袁真頁,豈會當真心中沒數。

袁真頁那一拳遞出,天空中出現了一圈金色漣漪,朝四面八方迅猛擴散而去,整個正陽山地界,都像是有一層景象壯闊的金色浪花緩緩掠過。

老猿出拳的那條胳膊,如一條山脈的山崩地裂,悉數崩碎,大雨磅礴肆意飛濺。

老猿在空中,依舊維持那一往無前的遞拳姿勢,但是那一襲青衫周邊數裡的小天地,依舊是日月星辰,井然有序,大道流轉循環不息。

斷去一條手臂的老猿,肩頭微微傾斜,剛好抵住那座小天地的邊緣地帶,大道相沖處,星光四濺,火雨漫天,無比絢爛。

陳平安說道:“那就換我。”

天地異象驟然收斂,十境武夫,歸真一層,拳法即劍術,好似萬年之前的一場劍術落向人間。

天幕處出現一道巨大漩渦,有一條彷彿在光陰長河中巡遊千萬年之久的金色劍光,破空而至,砸中老猿真身的頭顱之上,打得袁真頁直接摔落正陽山大地,頭朝地,剛好砸在那座仙人背劍峰之上。

劍光直落,經久不散,如一把無形中讓天地銜接的金色長劍,釘穿老猿頭顱之後,斜插地面。

袁真頁匍匐在地,咆哮不已,雙手撐地,想要竭力擡起腦袋,掙扎起身,隨後那襲青衫筆直一線,站在它的頭顱之上,使得袁真頁面門瞬間低垂,不得不緊貼背劍峰。

陳平安高高舉起手臂,掌心處五雷攢簇,如天劫凝聚,一個迅猛下按,打中袁真頁的脖頸。

再左手探臂,在那一線峰山門牌坊上的長劍夜遊,化虹而至,一襲青衫手持長劍,拖劍而走,在老猿脖頸處,緩緩走過,劍光輕輕劃過。

最終就這麼將袁真頁的一顆巨大頭顱割開,然後任其滾落山腳。

一袖之中,符籙不斷掠出,如一條長河,將袁真頁那副失去頭顱的身軀悉數打爛。

那顆頭顱在山腳處,雙眼猶然死死盯住山頂那一襲青衫,一雙目光逐漸渙散的眼珠子,不知是死不瞑目,還有猶有未了心願,如何都不願閉上。

陳平安朝它點點頭。

袁真頁不知爲何,好像明白了那個泥瓶巷昔年少年的意思,它微微點頭,終於閉上眼睛,與那滿月峰鬼物女修司徒文英,是如出一轍的選擇,選擇將一身玉璞境殘餘道韻和僅存氣運,皆留下,送給這座正陽山。

先前原本可以選擇炸碎金丹與元嬰的老猿,在生前最後唯有一個念頭,好像在與山頂那人言語,算我求你,別殺陶紫!

而那一襲青衫,好像未卜先知,當時點頭的意思,在說一句,我不是你。

袁真頁魂魄消散,依稀可見一位身形縹緲的白衣老者,身形佝僂,站在山腳頭顱旁,它此生最後言語,是仰起頭,看着那個年輕人,以心聲詢問一句,“殺我之人,到底是誰?”

陳平安並未作答,只是一揮袖子,將其魂魄打散。

夜遊歸鞘,背在身後。

擡起一腳,重重踩地,腳下整座山頭四五分裂。

人間再無仙人背劍峰,只有青衫背劍遠遊客。

大道之行也,秉燭夜遊人,不怕遇到鬼,鬼怕人才對。

除了落魄山的觀禮衆人。

正陽山所有劍仙和弟子,以及留在新舊諸峰的全部客人,在這一刻,都感到一種古怪的窒息感。

就好像此刻每個人身邊,都站着一個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

那一襲青衫,御風來到失去一座祖師堂的劍頂。

身爲正陽山一宗之主的竹皇,立即抱拳禮敬道:“正陽山竹皇,拜見陳山主。”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與陳平安對視一眼,劉羨陽率先御風離去,四處張望,瞧見了那個站在蘆葦叢中的圓臉姑娘,立即屁顛屁顛趕去白鷺渡。

陳平安環顧四周,沒有多說什麼,跟着劉羨陽一起御風離開,期間轉頭與白鷺渡那邊燦爛一笑,然後來到白衣少年和黑衣小姑娘身邊,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輕聲笑道:“回家。”

(本章完)

588.第588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一)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283.第283章 思無邪1010.第1010章 有事相求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986.第986章 後手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208.第208章 去也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383.第383章 棋盤上307.第307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319.第319章 出劍而已969.第969章 官子無敵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270.第270章 我有小事大如鬥648.第648章 有些練拳不一樣(一)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9.第9章 天雨雖寬636.第636章 隔在遠遠鄉30.第30章 暗室674.第674章 山主又要遠遊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878.第878章 選址120.第120章 遠遊828.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562.第562章 趕赴京觀城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1003.第1003章 動我心絃者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24.第24章 相贈383.第383章 棋盤上1168.第1168章 道上不敢有鄭204.第204章 故人來送劍去76.第76章 背對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425.第425章 貴客?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1229.第1229章 一個新鮮故事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80.第80章 出山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869.第869章 想搬山109.第109章 少年有話說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334.第334章 螺螄殼裡有道場896.第896章 仗劍飛昇970.第970章 兩人並肩128.第128章 奇觀642.第642章 眼中萬少年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7.第7章 碗水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682.第682章 拳與飛劍我皆有52.第52章 晃了晃1092.第1092章 搶徒弟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366.第366章 道理聽與不聽,劍在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935.第935章 練手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081.第1081章 青萍峰上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221.第221章 看熱鬧37.第37章 拳譜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739.第739章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1233.第1233章 此山從此便姓陳721.第721章 十四王座,我龍擡頭
588.第588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一)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283.第283章 思無邪1010.第1010章 有事相求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986.第986章 後手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208.第208章 去也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383.第383章 棋盤上307.第307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319.第319章 出劍而已969.第969章 官子無敵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270.第270章 我有小事大如鬥648.第648章 有些練拳不一樣(一)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9.第9章 天雨雖寬636.第636章 隔在遠遠鄉30.第30章 暗室674.第674章 山主又要遠遊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878.第878章 選址120.第120章 遠遊828.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927.第927章 先下一城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562.第562章 趕赴京觀城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1003.第1003章 動我心絃者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24.第24章 相贈383.第383章 棋盤上1168.第1168章 道上不敢有鄭204.第204章 故人來送劍去76.第76章 背對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425.第425章 貴客?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1229.第1229章 一個新鮮故事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80.第80章 出山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869.第869章 想搬山109.第109章 少年有話說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334.第334章 螺螄殼裡有道場896.第896章 仗劍飛昇970.第970章 兩人並肩128.第128章 奇觀642.第642章 眼中萬少年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1060.第1060章 吾爲東道主(六)7.第7章 碗水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682.第682章 拳與飛劍我皆有52.第52章 晃了晃1092.第1092章 搶徒弟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366.第366章 道理聽與不聽,劍在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935.第935章 練手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081.第1081章 青萍峰上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221.第221章 看熱鬧37.第37章 拳譜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739.第739章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1233.第1233章 此山從此便姓陳721.第721章 十四王座,我龍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