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2章 天下見陳

這簡直就是一位劍修與一座天下的對峙。

白玉京對青冥天下的管轄和治理,遠比中土文廟對浩然天下的約束更爲嚴格。

所以當那尊法相單槍匹馬,以一種無比強橫的姿態,雙手撕破天幕,做客青冥,俯瞰白玉京。

白玉京內,有位職掌一城、高權重的飛昇境道官,故意將那位年輕劍仙誤作十四境,譏笑道:“好大陣仗,好大聲勢,不意人間竟然又多出了一位嶄新十四境?”

擁有一雙粹然金色眼眸的巍峨法相,竟是正眼都不看此人一眼。

陳平安只是看着坐鎮白玉京最高處上清閣的餘鬥。

這位身量雄偉的中年道士,已經從蒲團上起身,來到屋外欄杆處,他的隨便一次呼吸,便會引來白玉京周邊萬里雲海的聚與散。

只因爲他是置身於僞十五境的餘鬥。

八千年以來,青冥天下多少道士對此人始終敢怒不敢言。天下苦餘鬥久矣。

可即便是那位孫道長,不管他如何跟白玉京不對付,老觀主也要說一句,我們恨餘鬥,罵餘鬥,什麼都可以,但是餘鬥無私心。

陳平安看遍白玉京五城十二樓。

這裡就是孫道長的落劍處。

整座白玉京議論紛紛,如蚊蠅聚雷。

事實上,整座天下的大修士都看見了這一幕,絕大多數都是不敢置信,覺得匪夷所思。這是要單挑整座白玉京的意思?

只是更多的山巔大修士,還是不約而同詢問一二事,這傢伙到底是誰?此人與白玉京多大仇,至於用這種姿態現身青冥天下?

玉皇城。

別稱青翠城,在白玉京的最北面。

曾是道祖首徒寇名的上升地和傳道地,此城管轄着數量衆多的洞天福地。

玉皇城也是白玉京歷史上的第一座城池,與道祖親手建造的紫氣樓“同齡”。

在青冥秘史當中,它們分別是古玉京山的第一城和第一樓,也可以說是道祖早年親創的道教之初始“家業”。

新任城主,是稚童容貌的姜雲生,剛剛閉關成功,躋身飛昇境。

按照傳統定例,繼任了城主,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靈蓍洞天,就成了姜雲生的私人道場。

不過姜雲生剛剛從斧柯洞天那邊遊歷歸來,

當年那個寶瓶洲的泥腿子少年,通過倒懸山大門,去往劍氣長城。

姜雲生和劍仙張祿就是看門人,當然是見過陳平安的。

不但見過陳平安,姜雲生後來還見過陳平安的學生崔東山,弟子裴錢。

姜雲生輕輕嘆氣一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本以爲雙方只是擦肩而過的人間過客,不曾想落了個相互敵對的田地。

只是不知爲何,姜雲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陳平安那尊氣象雄偉的巨大法相,一雙眼眸,好像格外注意自己?

也就是如今當上了城主,境界也上去了,否則就他那暴脾氣,擱在以前,“小道童”非要跳腳罵一句,冤有頭債有主,你要登門尋仇,先找我家老祖或是龐城主啊,撿軟柿子拿捏算怎麼回事!

若是陳平安此次登門,是要直接跟餘掌教問劍,姜雲生是打死都不信的。萬一果真如此,只能解釋爲陳平安失心瘋了。

差了將近兩個大境界。問劍一場?尋死纔對。

好在陳平安的視線只是一掃而過。

姜雲生不由自主抖了抖袖子,自己其實也是一位嶄新飛昇,說起來境界相當,直面陳平安,卻是難掩緊張。

紫氣樓。

位於白玉京最東邊,位置既好且高。

紫氣樓姜氏,赫赫有名。

樓主姜照磨,字潮生,道號“垂象”。飛昇境圓滿久矣。

姜照磨要比餘鬥稍晚進入白玉京,他的前身便是自號垢道人的劉長洲。

而他們與後來陰魂不散對餘鬥糾纏不休的鬼仙寶鱗,都曾是摯友,曾經結伴遊歷,橫行天下。

劉長洲早年曾經說過一句大逆不道卻也膾炙人口的的名言,“我們是青冥天下的道士,青冥天下也會是我們的道場。”

在白玉京道官當中,姜照磨劍術之高,僅次於餘鬥。此外姜照磨還是武學宗師,與林江仙有過數場不爲人知的問拳。

一位得道之士單獨站在最高樓,雙袖飄搖。他正是姜照磨。

遙想當年,他曾在層層雲海之上的天,齊靜春的法相只是懸在寶瓶洲的半空。

後者的身死道消,姜照磨跟龐鼎都是出過手的。

姜照磨笑了笑,風水輪流轉?自己竟然被一個小輩“低看”“小覷”了?

終於。

兩兩對視。

姜照磨懶得言語,看得出來,此人剛剛證道,裹挾一洲天地之力,佔了天大的便宜。只是徒然逞一時意氣,這尊只能用來嚇唬人的法相,又能支撐多久?

有位老真人走出閉關的道場,好奇萬分,以心聲詢問道:“不到百年道齡,如此年輕便躋身飛昇境,何方神聖,姓甚名甚?”

身邊便有晚輩替他講解此人的來歷。老真人喟嘆不已,本以爲張風海就已是生平僅見的修道胚子,不料浩然也有這般年輕俊傑。

至於此人與白玉京的淵源,爲何要如此咄咄逼人,主動趕赴青冥天下挑釁整座白玉京,也聽了個大概,老真人既沒有着急下定論,心中也沒有什麼憤懣,修行結善緣,便是道力所在。一味躲避孽緣,絕對不是好手。

有滿身金光、層層暈染的仙官一揮拂塵,冷笑道:“好個趁虛而入,真會挑時辰,不愧是在劍氣長城當過隱官的梟雄,確實擅長審時度勢,捨得押重注,賭大贏大。”

天下亂矣。

當下是昔年天魔作祟、道化一洲的“白玉京道官斬魔”之役過後,白玉京處境最爲兇險的時刻,即便是最爲自負的道官,也不敢說三五年就能讓世道重歸太平。道祖已經散道,大掌教寇名尚未返回白玉京主持大局,二掌教餘鬥被迫煉化整座白玉京,以下乘之法“合道”,躋身僞十五境。三掌教陸沉落在了蠻荒天下腹地,以己身作爲牢籠,煉化且困住了那頭化外天魔。

青冥十四州,如大火燎原,諸州皆有叛賊站在了白玉京的對立面,大大小小的道派,紛紛自立門戶,多如雨後春筍。

浩然天下的陳平安,不惜跨越天下,選擇此時與白玉京公然撕破臉皮,不是與那賊窟似的歲除宮遙相呼應,是什麼?

有道官手持玉如意,直指天幕,怒斥道:“豎子大膽!還不速速退下!”

隔壁高度幾乎持平的一座仙城內,有那天仙憑欄而立,偏要與某些大人物唱反調似的,目露激賞神色,撫掌讚歎道:“藝高人膽大。真劍仙也。”

膽子不大,哪敢問禮白玉京。道心不堅,何必修行當神仙。

就說陳平安的這份膽識,便配得上當世豪傑一說。

碧雲樓一位隱世多年的老真人一揮拂塵,點頭附議道:“道高不在道齡,令我輩慚愧。”

駕馭一朵五彩祥雲,冉冉升起,竟是飄然離開了仙城的道場,要去天上瞻仰劍仙風采。

自古就被譽爲芝玉遍地、金玉道場的琳琅樓,兩位樓主並肩而立。

樓主王洞之,神色鬱郁,擡頭望着那尊“雪上加霜。”

副樓主謝宣,憂心忡忡,看了眼白玉京之外的廣袤天地,“火上澆油。”

前者是說白玉京目前的險峻形勢,後者是說青冥天下如今的亂局。

靈寶城一位青年容貌的老道官,已經提前做了蓋棺定論,“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單憑一位飛昇境,就想要問劍白玉京?

先前玄都觀孫懷中,老觀主的十四境,道力何等渾厚,劍術何等卓絕,在距離白玉京極遠之地,跨數州遞出一劍,長劍倚青天!孫觀主與餘掌教捉對廝殺,不也落敗了?

後有吳霜降聯手紫衣僧人姜休,以及地肺山高孤,三位十四境大修士,兵釋道三家的宗師人物,他們聯袂問道整座白玉京,結果如何?皆死!

在這場問道中,身爲飛昇境圓滿的女子劍仙寶鱗,她就像只是個添頭,湊數的。被坐鎮白玉京的餘掌教一劍便斬殺了。

紫氣樓兩位好友,正在閒談,都是不以爲然的臉色和語氣,“意氣用事,貽笑大方。”

“到底是個驟然得勢的年輕人,忘乎所以,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玉樞城。

城主郭解心情複雜,“人間真是個多事之秋,這纔多久,白玉京又見劍光。”

副城主邵象笑道:“陸掌教說此人若是哪天偷溜進白玉京,肯定要在我們玉樞城逗留很久,當那不必搬書的偷書賊。”

郭解嘆息道:“以前嫌陸沉煩人,如今總算不煩人了,反覺天地寂寥。”

邵象亦是心有慼慼然。

郭解和邵象,他們都是道門劍仙,尤其前者還被視爲是註解訓詁陸沉“外篇”的第一人。

陸沉的書齋,不是建在南華城,而是跟玉樞城討要了一塊地盤,名爲觀千劍齋。

據說陸掌教的理由是離得近,方便跟兩位城主討教學問。

可問題是郭、邵都是注書的,陸沉纔是那個著書的。

兩位城主都將很大的心力放在了註解陸沉那部書上。

傳聞私底下,陸沉十分得意洋洋,摔着袖子,到處跟人說,貧道本來是不曉得自己寫書到底有多厲害的,聽他們那麼一講再說三訓詁四傳佈的,哈哈,貧道便有點飄了。

看遍天下,這種事情,這種混賬話,估計也就陸沉做得出來了。

邵象問道:“如果真有一場問劍?”

郭解笑道:“還能如何,既然同是劍修,接劍便是。”

靈寶城。

掌教餘鬥得道之地。

跟師兄寇名一樣,餘鬥擔任掌教之後,就離開了道場。

靈寶城八千年歷史,卻只有兩位城主,餘鬥之後,便是龐鼎。

龐鼎,道號“虛心”,精通雷法,兼修五行。

老道士對龍虎山天師府一脈被譽爲雷法正宗的五雷正法,頗有微詞。

此時龐鼎身邊站着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後者身邊還有一位手捧紅拂的中年婦人,她笑問道:“藥師,覺得怎樣?”

李藥師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手製靈壽木杖。他是死而成靈,承受人間香火祭祀久矣。

論道齡,他跟浩然天下的白也是差不多時代的人物。

老人在靈寶城的身份,與神霄城的劍修豪素類似,地位超然,屬於整座白玉京的重要客卿,絕無寄人籬下的可能性。

靈寶城有座止戈宮,止戈宮下轄三十六道觀,放馬觀就是其中之一,而放馬觀又管着一衆道觀,其中就有座籍籍無名的顯靈觀。

李藥師與身邊這位道侶就在顯靈觀內修行,他編寫兵書,她紅袖添香。

李藥師說道:“不愧是吳宮主精心選中的盟友。”

婦人笑道:“看來吳霜降願意將道侶託付此人,不是沒有理由的。”

龐鼎以心聲問道:“藥師道友,願意出山了嗎?”

李藥師說道:“我們近期就會離開白玉京,先到處看看。”

龐鼎不會得寸進尺,有了這個答覆,已經心滿意足,點頭道:“足矣。”

這位被說成“一生無敗績,從無神仙仗”的兵家修士,攜手道侶返回顯靈觀。

在不久的將來,白玉京之外的十四州戰場,某種程度上,就是以吳霜降爲首的那撥兵家逆賊,與李藥師他們的“內鬥”。

整座青冥天下,就是一座註定硝煙四起、兵家修士各顯神通的戰場。

龐鼎爲那對夫婦行了個稽首禮,等到他們離開此地,老道士再轉頭望向天幕,再不壓着一身道氣,嗤笑一句,“當師兄的都不敢還手,你這個作師弟的,倒是敢來自投羅網,你們這一脈,不愧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陳平安卻是再次看向紫氣樓那邊,眯眼笑道:“姜照磨,你這回做事就不太敞亮了,鬼鬼祟祟躋身的十四境?好事啊,搖搖欲墜的白玉京又多出一位頂樑柱,何必藏藏掖掖呢,怎的,是要找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倒戈一擊,好做掉前世結了死仇、今身依舊必須向其低頭的餘掌教麼?”

姜照磨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

別說是紫氣樓子弟,饒是龐鼎這樣的老飛昇,聞言都要驚訝萬分,姜照磨何時悄悄躋身十四境的?

龐鼎穩了穩心神,就要去會一會這位新飛昇。

不曾想那尊法相聲若洪鐘,大笑道:“龐鼎,老廢物休要呱噪,用屁眼說話!”

龐鼎愕然,老道士本想說上一句,休要逞口舌之快,有本事就下來切磋一場,打一架。

此言一出,導致整座白玉京瞬間寂靜無聲。

白玉京的道官,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是真沒見識過這種“陣仗”啊。

龐鼎惱羞成怒,就要當場出手,這句話,既然整座白玉京聽見了,不就等於整座青冥天下都曉得了?就算修道之人,有道之士,再不計較虛名和身外物,但是稍稍設想,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只要一出門,與誰一開口說話,便有旁人眼神古怪,臉色玩味的,

但是好像得了個提醒,龐鼎冷哼一聲,“口無遮攔,只會惡語相向,也配當個學道人?!”

那廝搖搖頭,說道:“龐老廢物又用腚吃飯、屁眼燻人了。”

龐鼎涵養再好,道力再深,也快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那廝一而再,若有再而三,真會讓白玉京之外的敵對道官們當個樂子說上幾百年的。

碧雲樓。

鎮嶽宮煙霞洞門口,站着個老人,他道號“玄黃”,很大的意思了。

黃界首跟靈寶城龐鼎都是一個輩分的,在白玉京是當之無愧的老人了。

黃界首百感交集,卻始終一言不發。白玉京當有此劫。

直到龐鼎被那個年輕劍仙在言語上戲耍,黃界首以心聲說道:“龐鼎,大敵當前,形勢晦暗不明,不可自亂陣腳。”

龐鼎只得忍住動手的衝動。

先前那場共斬兵家初祖的天大變故,由歲除宮吳霜降昭告天下。數座天下的人間最山巔,已經有所耳聞。

龐鼎當然一清二楚。當時他就陰惻惻給出一句,“賊子亂我青冥之心不死。”

作爲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不好好讀你的聖賢書,竟然與那歲除宮吳霜降勾搭上了。

如今青冥天下的亂局,罪魁禍首,主謀就是吳霜降。

但是最讓龐鼎忌憚的,還是那份詔書上邊的第三個“名字”,穩居魔道第一人的那位白帝城城主,鄭居中。

天魔已經被陸沉鎮壓。

鄭居中這尊可謂行事百無禁忌的魔頭,又該誰來處置?

龐鼎其實早已暗中反覆確認,陳平安那尊法相周邊的那道“天門”附近,並無鄭居中藏在某地。

否則掌教餘斗的提醒,黃界首的勸說,都攔不住這位靈寶城城主的出手。

紫氣樓一位副樓主,身形佝僂的老嫗,細眯起一雙眼眸,以心聲說道:“丫頭,瞪大眼睛,好好瞧仔細了,心中牢牢記住,這大概就是你們這條道路的極致了。再不要走在路上表面恭敬,返回道場實則目中無人,覺得白玉京境界高的,只是佔了年齡大的便宜,姓陳的這傢伙不就比你更年輕?”

老嫗身邊站着一位出類拔萃的姜氏子弟,名爲姜玉微,道號“危心”。她既是劍修,也是武夫。所以老嫗纔會有這番叮囑。

姜玉微仰頭望向那位整座天下的不速之客,心神震動,她若非親眼見,絕對不會相信人間會有這麼年紀輕輕的劍仙兼宗師。

老嫗打趣道:“是要你勝過他,在大道上追趕他,不是要你仰慕他,一門心思想要結爲道侶,想睡他。”

姜玉微收回視線,無奈道:“沒有這份男女情愛的心思。”

老嫗說道:“好不容易終於證道飛昇了,來這邊耀武揚威的急迫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惜過於年輕氣盛了,完全不懂養氣收神的道理。”

姜玉微不敢妄下定論。

老嫗搖搖頭,“確實年輕,年輕得讓人嫉妒。問題是不到五十年間,短短半百歲月,任你再是苦出身,又能吃多少苦呢?這傢伙,還是不曉得遭了天厭受天殛的可怕之處,不出意料的話,這廝遲早要栽個大跟頭,不是浩然便是在蠻荒。也不知道我們白玉京能不能再見着這張臉龐。”

姜玉微知道這是這位老人家的一貫論調,天下道術的潮水,總是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人間多少天驕的新鮮面孔,只是見過一兩次,說沒就沒了。

等到那位劍仙與靈寶城龐鼎的一番言語對話,老嫗臉色陰沉起來。

姜玉微也有幾分惱火,“都是這樣的身份和境界了,說話怎麼如此粗鄙不堪。”

老嫗厲色道:“不對!”

姜玉微疑惑不解,老嫗欲言又止,終於還只是含糊一句:“這廝此次露面,明裡暗裡所求甚多,你以後會知道的。”

比如龐鼎今天若真是出手了,大概只會被那傢伙“偷拳”?

雲水樓。

白雲生處是仙鄉,其道統隸屬於大掌教一脈,擁有兩位女子樓主,她們專門負責爲天下各國、大小道觀打造道士度牒。

此地常年雲霧繚繞,水波瀲灩,最適宜飲酒夜遊賞明月。

一位身穿湘水龍女裙、手戴明珠手串的女子天仙,頭戴金步搖,略施脂粉,她嗓音軟糯,輕聲埋怨道:“陸掌教不濟事,若是當年手腳利落些,在那驪珠洞天,直接將這位尚未發跡的年輕隱官給打悶棍套麻袋,捲來白玉京,當了四掌教,哪有如今一團亂麻的恩怨糾葛。”

另外那位樓主女仙極有英氣,素面朝天,腰懸長刀,她雙手抱住後腦勺,懶洋洋道:“是該如此,我第一眼瞧見那傢伙,就覺得德不配位。”

道號山青的那位年輕道士,如今還在五彩天下,是陸沉代師收徒,成爲了道祖名義上的關門弟子。

但是白玉京道官們心知肚明,不管是人望還是修爲,山青距離“四掌教”還很遠。況且在五彩天下,在寧姚手上吃過一次大虧。

如今掌教陸沉已經身在蠻荒,白玉京的道童們若是提及陸掌教,都會被長輩訓斥一句,提醒慎言。怕就怕被天魔盯上。

只是她們兩位,相信陸掌教總會沒事的。

儀態萬方的女子樓主感慨道:“日月更迭幾千回,人間君名萬遍呼。”

英氣勃發的女仙點點頭,“賺大發了。”

“相貌還是挺周正的。”

“志在與天地通的修道之人,講求這副皮囊作甚。”

她們之所以會聊到這個話題,歸功於陸掌教的幫忙揚名。

貧道是比陳隱官年紀略大一些,但是貧道比他英俊一百倍啊。

關於陳平安,白玉京這邊,幾乎是年年有說法,月月增事蹟,耳朵都聽出老繭了。

在劍氣長城那邊成名,竟然能夠讓寧姚心有所屬。一個不是劍修的外鄉人,竟能坐鎮避暑行宮,隨便調遣劍仙。

等到活着返回浩然天下,與中土神洲的武夫曹慈,便有了個“白衣曹青衫陳”的說法,好像武道之路的日月同輝。

約莫是白玉京的老人們,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修道天材了,相對比較釋然。畢竟多少萬衆矚目的橫空出世,都成曇花一現。

年輕道官們,心思和看法各異,就聊得比較多了。

不過那些持否定態度的年輕人,就算他們再眼高於頂,也說不出口那句“時無英雄豎子成名”,畢竟浩然天下道學高度如何,白玉京的學道之人,大可以隨便評價,唯獨對於劍氣長城,他們在說話之前,還是要過一過腦子的。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近代”。

能夠在白玉京修道的最年輕一輩,繞得過整座天下的年輕天才,卻好像怎麼都繞不過浩然天下那個姓陳的。

故而有人笑言,近些年來,想要親自掂量掂量“末代隱官”到底有幾斤幾兩的白玉京道官,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現在機會來了。

於是他們慫了。

偶有幾個沉默寡言的年輕道官,見過了天邊的那尊巨大法相,他們非但沒有氣餒,就此意志消沉,反而激起了更大的信心,自然是好事。

一位雍容華貴的道家元君,身上道袍光彩耀目,她縮地山河,離開南華城道場。

她帶着一位司職人間百花的嫡傳弟子,一起來到書齋門口。

她便是南華城第一副城主,被尊稱爲魏夫人,道號“紫虛”。

魏夫人是青冥天下元君第一人,還是黃庭觀一脈的開山祖師。如今的青冥天下候補之一。

魏夫人以心聲問道:“方纔陳劍仙是與你說了什麼?”

那位女弟子搖搖頭,也很納悶,“回稟師尊,不敢隱瞞,對方不曾有任何言語,他只是看了眼我。”

魏夫人微笑道:“不必緊張,他擁有百花福地的那枚繩結,尚未歸還花主齊芳,故而算是與你有緣。”

神霄城。

白玉京五城,如今神霄城高度與玉樞城堪堪持平,不過是從位置墊底,變成了墊底之一。況且近五百年來,還被兩樓超越。

舊城主,是那位道號擬古的姚可久,老真人便是坐鎮劍氣長城天幕的三教聖人之一。去了異鄉,便不再返鄉了。

如今兩位副城主,王勍,道號金磬。蕭飛白,道號墨斗。他們是道侶,皆是仙人境,也都是姚可久的親傳弟子。

天生異象,那幾位劍氣長城出身的年輕劍修不約而同喊道:“隱官!”

他們也無所謂各自身邊的白玉京道官是什麼感想。

獨自在桃林裡邊結茅練劍的董畫符,他的稱呼不太一樣,二掌櫃。

與董黑炭住處不遠的舊刑官豪素,仰頭與那位年輕隱官對視一眼。

豪素緩緩起身,自嘲不已,真是一條喪家之犬,奔波勞碌的命。

剛到神霄城練劍沒幾天,敢情自己又要搬家了?

當豪素站起身,王勍立即趕來此地。

豪素淡然笑道:“攔又攔不住,何必自討苦吃,還不如假裝不知情。”

王勍的答案卻是讓豪素大爲意外,“攔不住,也不想攔,只是過來跟一見如故的好友豪素,說句話,道個別。”

豪素神色複雜,揉了揉臉頰,“早知道就不來神霄城趴窩了。”

但是天上的那尊法相,只是看了眼神霄城內的千里桃花,自顧自點頭,陳平安微笑道:“姚老仙長誠不欺人,神霄城桃林確可動人心魄。”

這不是那種山上的訪仙閒遊,稀拉平常的客氣話。

這就像兩軍對壘,雙方即將短兵相接,生死相向,一方主將與那敵軍陣營中的某位武將,抽空說上一句,某某真豪傑也。

一樹樹桃花,如獲敕令,也如嬌豔女子,願爲悅己者容,綿延千里的神霄城桃林,剎那之間,花開絢爛,仙境奇景,天下獨絕。

豪素說道:“還好,我們隱官大人,還算講點道義,暫時沒有讓我當那裡應外合的賊人。”

王勍笑道:“希望不是‘暫時’,是永遠纔好。”

豪素問道:“隱官鬧出這麼一出,不會讓你們成爲例外的神霄城爲難吧?”

王勍環顧四周,笑道:“不爲難。師尊走了,師尊教給我們爲人處世的大道理還在。”

黃界首站在鎮嶽宮煙霞洞外,眺望遠處,老人傷感不已,大好河山,竟成疥壁。

白玉京的外患,何止是各州道官的人心浮動,何止是今日年輕劍仙的這場“問禮”?

牽一髮而動全身。

白玉京有餘掌教以僞十五境坐鎮天地中央,震懾十四州羣雄。

但是也別忘了,如今青冥天下,還有一位修士,同樣躋身了僞十五境。

青神王朝的那位雅相,姚清分明已經躋身十四境,卻選擇進入某座武廟,轉爲兵家修士,殿內神像高居第二,且同時擁有了一條劍道和一條龍脈。

武廟姚清與白玉京餘鬥,雙方在天地間,遙遙對峙。

各自都在等待一個能夠畢其功於一役的機會。

姚清要求不高,與餘鬥兌子。

餘鬥當然也在找合適的機會,將連姚清帶武廟一起斬草除根。

除了寥寥無幾的道人,沒有誰能夠想得明白,爲何分明大道無限高遠的姚清要如此作爲。

只因爲他們並不清楚,後來的雅相,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昔年就只是一位混跡底層市井的浪蕩少年。

是一位誰敢惹他、他就要捲袖子提刀去陋巷捅誰的……花臂郎!

白玉京某地,一羣道官正在演算大道。

若說那尊劍仙法相是一場來者不善的問禮,那這些道官也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結果一位位道士先後都遭了反噬,或是臉色慘白,嘔血不已,或是目眩神搖,跌坐在地,甚至還有道官差點直接跌境。

源於他們看到的大道景象,實在是太過詭異和兇險了。

歷來單提某人來演算天機一事,都是越行家越小心,猶勝雙方在臺面上捉對廝殺的鬥法。

即便他們不惜消耗道力,各類玄妙手段迭出,繞過了陳平安一座迷宮似的古怪天地,接下來的景象,還是讓他們差點道心崩潰。

最前邊,秉拂佩劍的中年道士,單手掐劍訣,背後有一輪大日寶輪,正是昔年主動從十四境退回飛昇境的純陽呂喦。

再後邊,星河璀璨,一位身穿繪陰陽魚圖案的紫袍老道士,盤腿坐在一隻巨大葫蘆上邊,正是合道星河的符籙於玄。

一片孤城萬仞山,白帝城彩雲間有位身形模糊的男人,雙手負後,站在一杆大纛下邊,上書“奉饒天下先”。

尤其是最高、最遠處,有位頭戴蓮花冠的無臉道士,站在一條宛如光陰長河的水畔,腦袋微微傾斜,“笑望向”他們這些窺探天機的。

一位位亦真亦假的修士,一層層難以逾越的關隘,一次次阻礙白玉京道官們的合力推衍。

當一位老飛昇,終於,終於快要遇見了陳平安的“真相”,最終一幕,讓老道士踉蹌後退,七竅流血,差點當場碎了道心。

只見一條通天接地的道路,緩緩走下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人,無數的星辰渺小如一粒粒“珠子”,飛旋環繞在他四周。

“他”看着那位身形小如螻蟻的飛昇境,微笑道:“找我何事?”

當下,老飛昇聽不見身邊道士的詢問聲音,他也顧不得擦拭滿臉血污,只是反覆喃喃道:“是周密,是周密……”

相較於天幕“大門”的法相,驟然間掠過一粒小如芥子的身影,懸在肩頭一側的空中。

道力足夠的白玉京道官,都看得見那是一個頭戴貂帽、雙頰紅彤彤的少女。

她伸手擋在嘴邊,輕聲道:“山主,我不但勸住了小陌別來,還勸住了山主夫人,這趟單獨前來助陣,救駕有功是不奢望了,搖旗吶喊而已,山主放心,我做事情,有譜的。”

陳平安無奈道:“有譜沒譜你說了不算。”

落在白玉京眼中,貂帽少女雙手叉腰,大聲問道:“先前是哪幾個王八蛋,大言不慚說我家山主壞話的?有膽的,就站出來!”

便有一位中年道士,朗聲道:“這裡!”

謝狗看了眼他,揮揮手掌,“你退回去。”

他給整懵了。

謝狗滿臉嫌棄,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一句,“換一個站出來,別是這麼弱不禁風的,提醒一句,必須是飛昇境起步,哈,別是什麼玉璞的阿貓阿狗就瞎叫喚。”

還真有不信邪的道官,各自境界有高有低,他們都主動向前走出一步,其中有幾個還自報名號了。

謝狗眯眼道:“哎呦喂,牛氣啊,名字都記住了。惹惱了本次席,別說啥阿貓阿狗的,人,我都吃!”

剎那之間,貂帽少女擡起手,便有數以萬計的劍光,在碧空如洗的青天驟然亮起,潑水似的砸向白玉京五城十二樓。

掌教餘鬥無動於衷,對此視而不見。

白玉京便沒有開啓任何一座陣法。

靈寶城那邊,龐鼎一卷袖子,將速度驚人、瞬間便要衝入白玉京千里之內的小半劍光打散。

也有數位仙官各自施展術法神通,將剩餘的幾乎所有劍光都摧破殆盡,偶有幾條“漏網之魚”的凌厲劍光,歪歪斜斜的,不成氣候,剛有一位仙人境祭出本命飛劍,就要將那兩條劍光斬碎,心湖間卻有師門長輩讓他停手,與此同時,距離白玉京百里之外,兩條瞧着纖細如繩索的劍光驀然炸開,又是數以萬計的劍光轟然散開,分別直奔紫氣樓和靈寶城。

一位在白玉京聲名不顯的青年道士,面無表情,出手將其中“一把飛劍”生髮而起的三萬餘道劍光,一併牽引入了一座憑空出現的光陰漩渦。

但是針對靈寶城的那撥繁多劍光,在飛掠過程當中再次異象橫生,眨眼功夫便衍生出了數十萬條劍光,一場滂沱大雨,籠罩靈寶城。

龐鼎只好再次出手,施展出一道雷法,將那場瓢潑大雨驅散。

但是別處一座樓內,一位玉璞境道官背脊發寒,因爲樓主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雙指捏住了一縷劍氣,重重將其碾碎。

差點,只差一點,若非樓主攔阻這縷劍氣,就要穿透他的眉心了,一劍刺穿頭顱?!

貂帽少女拍了拍手掌,罵罵咧咧,“他媽的,忍你們很久了,敢對我家山主不敬,一個個活膩歪了,找削。”

那位道力驚人的青年道官好奇問道:“你是?”

謝狗雙手叉腰,“記住了,我是落魄山次席供奉。”

只是下一句話,謝狗卻是沒有看他,而是偏移視線,死死盯住了龐鼎,說給這個老廢物聽的,“劍修白景!”

龐鼎神色自若,卻是心中一驚,真是她?

少女揉了揉貂帽,眼神極冷,咧嘴笑道:“姓龐的,信不信由你。反正下次再來白玉京做客,我啥也不管,第一個攮你。”

只是當她轉頭望向陳平安,立即換了一副近乎諂媚的嘴臉,試探性問道:“山主,屬下這麼跟人說話,還算得體吧?”

陳平安沒搭理她,只是以心聲遙遙與餘鬥說了句,“姜雲生那邊看牢了,千萬別讓陸沉前功盡棄。”

餘鬥點點頭,這才淡然開口道:“等你再高一境半,再來與我問劍不遲。”

陳平安眼神炙熱,也沒有用上心聲言語,“好說。”

記得帶上個不蹚渾水的局外人,好幫忙收屍。

在我找你問劍之前,別死翹翹了,不上墳的。

餘鬥說道:“下次問劍之前,請你喝頓酒。敢喝?”

陳平安獰笑道:“沒理由敢問劍,不敢喝酒。”

餘鬥轉身走回道場。

青冥天上兩輪明月之一的皓彩。

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坐在門口臺階上,臨時離開煉丹房,出來看戲。

擔任護山供奉的古鶴便移了移位置,走去臺階底部,捧鐗而立。

古鶴小心翼翼問道:“洞主,莫非那位年輕人,便是先前陸掌教跟劍修黃鎮閒聊提起的,那個脾氣暴躁、睚眥必報、最會記仇的陳道友了?”

果不其然,姓陳的後生,脾氣真差,罵人真狠……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麼回事,說話做事,是不是也太不講武德了點?

古鶴愈發打定主意,假設以後在道上見着了姓陳的,瞅都不要瞅一眼,必須主動繞道走。

老道士笑呵呵道:“總算逮着個機會罵貧道了?”

古鶴慌張道:“天地良心,此話怎講,洞主可別冤枉人,怪傷感情的。”

老道士笑了笑,在白景現身那一刻,他便起身返回道觀。萬一真打起來,自個兒關起門來沒瞧見,在小陌那邊還有個說法,若是一直坐在這邊,總是要出手幫上一幫的。

古鶴也遠遠瞧見了那邊貂帽少女抖摟的那一手劍術,讚歎不已,“小姑娘好霸道的劍術。有機會倒是要見她一見。”

老道士冷笑道:“見她?不是早就見過面了?”

古鶴疑惑道:“哪位道友?”

明月皓彩距離白玉京還是太遠了,古鶴既看不穿那貂帽少女的真身,也聽不見那邊的言語內容。

老道士跨過門檻,道觀門自行關閉,卻有嗓音滲出木門,“就是嫌你道號不好聽、你才躲過一劫的那位。”

古鶴眼神呆滯,如遭雷擊,回過神來,慌忙起身,開了門再關了門。

古鶴跟上碧霄洞主,問道:“她都來了,豈不是真要大打出手?”

老道士搖頭道:“打不起來。”

古鶴問道:“爲何?”

老道士說道:“陳平安來這邊,另有所圖。至於爲何會現身白玉京天幕那邊,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跟姜照磨、龐鼎之流先混個熟臉罷了。”

也是一種比較高明的障眼法。

古鶴還是不太理解,“這傢伙真是個怪人。”

老道士笑道:“你若是與之生死相向,便曉得他更是個狠人了。”

古鶴嘿嘿一笑,“不結仇,跟他結仇作甚。他都見不着我。”

老道士一笑置之。

汝州,靈境觀,還不是常駐道士的少年陳叢,正在聽常伯講一個很長的山水故事。

說好了主角是陳平安,護道人姓崔名瀺,結果在一個叫書簡湖的烏煙瘴氣的地方,偏是崔瀺算計陳平安最狠,好慘的。

少年越聽越是憤憤不平,使勁一拍桌子,實在是氣不過了,大罵道:“崔瀺這個狗東西,怎麼當的大師兄!”

常伯從碟子裡捻起一粒花生,細細嚼着,斜看了眼少年,笑道:“故事是你要我編的,怎麼還生氣罵人了。”

陳叢鬱悶道:“我不要當這種憋屈的主角了,常伯,換個故事吧,嗯,可以適當香豔些。”

常伯搖頭說道:“做事情要善始善終。只是聽個故事,能費多大勁。”

性格活潑的少年想了想,驀然笑道:“也對,去茅廁拉屎不能只拉半截。”

常伯說道:“話糙理不糙。”

陳叢搖頭晃腦道:“我可不喜歡跟人講道理,以後出去闖蕩江湖,啥人都要見,啥話都敢說,就是不講道理,老費勁了。走江湖嘛,囊中羞澀,就先將就將就,買頭小毛驢,挎把木劍,到了江湖裡邊,簡單得很,講道理的人不需要我去講理了,不講道理的人也不必我跟他講理了。”

常伯微笑道:“簡單?靈境觀不也是一座江湖,你小子就混得開了,不還是要敲鐘掃地刷馬桶?”

陳叢唉了一聲,“總說這些糗事做啥子麼。”

少年以拳擊掌,憧憬道:“常伯,你只管好好在道觀裡邊養老,我去了江湖,只要掙着錢,一定會寄給你的。”

少年沒來由有些傷感,靈境觀再小,外邊天大地大的,可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常伯就在這裡啊。

常伯笑道:“財迷好,出門在外餓不着。”

陳叢說道:“常伯,繼續講故事唄。”

常伯說道:“且餘着,書接下回了。”

陳叢看了眼花生米所剩不多的碟子,少年便沒有伸手去拿。

老人站起身,雙手負後,踱步走出屋子,看了眼青天。

陳平安的法相回頭,好像隨意看了眼青冥天下的人間。

大驪王朝先後兩任國師,文聖一脈的大師兄和小師弟,崔瀺和陳平安,就此無聲別過。

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1125.第1125章 天下十豪924.第924章 牽紅線153.第153章 心境第1287章 手書於青天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53.第53章 贈送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57.第57章 養劍葫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254.第254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818.第818章 要問拳(二)740.第740章 處處殺機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第1324章 萬山奉朝請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441.第441章 入秋秋狩128.第128章 奇觀1222.第1222章 驕傲89.第89章 兩顆人頭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819.第819章 天下第一人1208.第1208章 將進酒547.第547章 江清月近人(上)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571.第571章 好人兄(一)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48.第48章 放紙鳶414.第414章 煉製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767.第767章 立在明月中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740.第740章 處處殺機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長少年第1302章 太平道上49.第49章 碎瓷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239.第239章 春風送君千萬裡951.第951章 夜遊京城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上)268.第268章 臨近倒懸山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134.第134章 這一年1200.第1200章 夫子自道捫心自問1274.第1274章 折桂97.第97章 拜山頭767.第767章 立在明月中929.第929章 白衣與青衫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1165.第1165章 這個名字不錯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406.第406章 山巔鬥法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816.第816章 竟然332.第332章 槐葉姚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908.第908章 議事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104.第104章 坐地分贓473.第473章 又一年下雪時(中)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16.第216章 出手829.第829章 以一城爭天下(下)
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1125.第1125章 天下十豪924.第924章 牽紅線153.第153章 心境第1287章 手書於青天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53.第53章 贈送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57.第57章 養劍葫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254.第254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818.第818章 要問拳(二)740.第740章 處處殺機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第1324章 萬山奉朝請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441.第441章 入秋秋狩128.第128章 奇觀1222.第1222章 驕傲89.第89章 兩顆人頭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819.第819章 天下第一人1208.第1208章 將進酒547.第547章 江清月近人(上)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571.第571章 好人兄(一)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48.第48章 放紙鳶414.第414章 煉製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767.第767章 立在明月中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740.第740章 處處殺機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長少年第1302章 太平道上49.第49章 碎瓷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239.第239章 春風送君千萬裡951.第951章 夜遊京城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上)268.第268章 臨近倒懸山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134.第134章 這一年1200.第1200章 夫子自道捫心自問1274.第1274章 折桂97.第97章 拜山頭767.第767章 立在明月中929.第929章 白衣與青衫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1165.第1165章 這個名字不錯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406.第406章 山巔鬥法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816.第816章 竟然332.第332章 槐葉姚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475.第475章 化雪之時才最冷908.第908章 議事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104.第104章 坐地分贓473.第473章 又一年下雪時(中)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16.第216章 出手829.第829章 以一城爭天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