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

第983章 年輕人們

在蠻荒天下四處逛蕩的姜尚真,真身偶遇了一幫浩然天下的遠遊修士。

至於姜尚真的出竅陰神,正在爲青秘前輩指點迷津,共渡難關。

如果說遇到馮雪濤是意外,半路遇到這撥一個比一個天之驕子的年輕人,更是意外。

其實姜尚真的本意,是去往最近的黥跡渡口,找鄭居中。不過所謂的最近,也相當於隔着一洲山河了。

曹慈,傅噤,元雱,純青,許白,鬱狷夫,顧璨,趙搖光,還有一個修行閉口禪的少年僧人。

至於這撥人名義上的護道人,一路無所事事的白帝城韓俏色,在聽過姜尚真所說的那個情況後,就立即趕往黥跡渡口找師兄了。她的一門本命遁法,比傳信飛劍更快。

而這撥年輕人,之前一起到了黥跡,劉幽州和懷潛就留在了黥跡渡口,其餘繼續遠遊。那個出了名善財童子的劉幽州,光是浩然公認渡船中速度最快的流霞舟,就直接拿出兩條,用劉幽州的話說,萬一遊歷路上壞了一條渡船怎麼辦?有備無患。我反正還有一條流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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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送了幾套兵家經緯甲,送出一摞摞金色材質的符籙,就像山下那種地主家的傻兒子,有錢沒地方花,就爲身邊幫閒們分發銀票。

這會兒在一座僻靜山野山腳,姜尚真喝着酒,之所以不忙着立即動身,一是姜尚真在猶豫要不要給出三山符,先前崔東山改善了那道三山符,只是還來不及跟他先生邀功。再者姜尚真也需要通過陰神多瞭解些敵人的手段,最後就是需要讓這些年輕人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真要趕過去救那個馮雪濤,風險很大,不是一般的大。

看着圍成一圈的九位年輕人,姜尚真笑道:“有問題就抓緊問,不想去的,一定要直接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實話,反正我現在都後悔跟你們聊這事了。”

曹慈,止境武夫,歸真巔峰。一個不講道理的存在。

傅噤,白帝城鄭居中首徒,腰懸一枚老祖宗養劍葫,名“三”。相對而言,這位小白帝,屬於最不年輕的一個了。

元雱,腰懸一枚君子玉佩。新任橫渠書院的山長,是浩然歷史上最年輕的書院山長,年紀輕輕就編撰出三部《義-解》,名動浩然,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家鄉是青冥天下,卻成爲了亞聖嫡傳。

純青,無所不精。既是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除了她不是劍修,其餘跟陳平安是差不多的路數。十六歲登榜。

許白,跟純青一樣,都是數座天下的年輕候補十人。祖籍召陵,學塾夫子就是那位被譽爲“字聖”、卻不是文廟聖賢的許夫子,許白如今成了一位兵家子弟,精通象棋,綽號“許仙”。

鬱狷夫,九境武夫巔峰,瓶頸。

顧璨,鄭居中的關門弟子。

趙搖光,相貌英俊,背桃木劍的年輕道士,天師府黃紫貴人,一百多歲。

少年僧人,揹着個用棉布遮掩起來的佛龕,是那隨身佛,一直修行閉口禪。所以與人答話,要麼點頭,要麼搖頭。

這九個,隨便拎出一個,都是天才中的天才,按照老廚子的說法,就是書中的小老天爺。

姜尚真覺得自己就是一位牽紅線的月老,促成了這樁史無前例的天作之合。

極有可能,不但前無古人,還會後無來者。

未來兩座天下,加上圍殺馮雪濤的那撥怪胎,如果意外不大的話,這些年輕修士、武夫,只要活得夠久,就會是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各自最能打的那一撥人。

就像一場狹路相逢的街巷鬥毆,年輕人裡邊,有鄭居中,龍虎山大天師,裴杯,火龍真人,對上了一位位未來的王座大妖,最終雙方捲起袖子就是一場幹架。

當然,在他們作出決定之前,姜尚真反覆說了兩遍此行的兇險程度。

除了女子,姜尚真一般不與人輕易說掏心窩子的話,但是這一次,姜尚真沒有半點開玩笑,拉着他們趕赴戰場,冒着極大風險,任何一位年輕人留在那邊,無法返回家鄉,對於姜尚真,雲窟福地,甚至是玉圭宗,桐葉洲,都是一種極大的後患。萬一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估計姜尚真就不用回浩然天下了,老老實實在蠻荒天下當個山澤野修好了。

曹慈言語不多,只說了一句話,到了戰場,我打頭陣。

傅噤一言不發,當然不是不想去,而是懶得廢話。傅噤一襲雪白長袍,作爲白帝城的開山大弟子,傅噤承載了太多的譭譽。

跟曹慈還不太一樣,曹慈在武學道路上,自年少時就展現出一種無敵姿態,如果不是多出個年輕隱官,武道一途,別說曹慈身邊,就是身後都看不見人影。

可在修道一途,傅噤資質再好,師承再高,就像託月山的劍修離真,白玉京的道士山青,誰敢說自己在登山路上,一騎絕塵?就像傅噤自己,有信心超過師尊鄭居中?傅噤至今還在擔憂自己,會不會是師尊的某個分身。

鬱狷夫眺望戰場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反正在姜尚真看來,這個小姑娘氣度極好,姿容極美。

純青在仔細翻檢一身行頭,免得到了瞬息萬變的戰場,手忙腳亂,當年在寶瓶洲,遭了一場無妄之災,被迫跟馬苦玄打的那場架,她就吃了不小的虧,大半手段都未能施展開來,還是經驗欠缺。

趙搖光那個小天師,說話還挺對胃口,直接來了句,“小道也就是晚來蠻荒幾年,不然就沒有阿良什麼事。這種熱鬧,不湊白不湊。”

倒是那個顧璨,最務實,與姜尚真請教了許多,詢問了頗多細節,反覆推敲,毫不在意臉面一事。

戰場周邊的山川地理,此行最終目的到底是隻救人,兼顧殺妖,還是如何。有無可能等到己方大修士的馳援,對方有無可能,讓一頭甚至是兩頭王座大妖暗中護道,諸如此類,顧璨問得極爲詳細。

姜尚真一一解答。

許白略微鬆了口氣。

論名氣,他在一行人中不算墊底,可要說論打架,尤其是搏命廝殺,許白還真的有點犯怵,主要還是自身性情相對溫和的關係,所幸顧璨問了許多他不好意思開口、或者是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顧璨最後微笑道:“姜老宗主,我們此次遠遊,雖說一開始沒有救援馮雪濤的打算,但是出門之時,我們都願意生死自負。就像上擂臺之前,已經簽了生死狀。我們的師長、宗門和家族,都無比清楚此事。”

姜尚真笑着點頭致意。

這句話,其實顧璨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所有其他人聽的。

顧璨冷不丁說道:“誰都別拖後腿,誰都別幫倒忙。劍氣長城戰場歷史上,有無數的前車之鑑,心腸該硬時軟,非但救不了人,只會害人害己。”

許白剛剛對顧璨有點好感,一下子就煙消雲散。因爲最可能拖後腿的,就是自己。

趙搖光哈哈一笑。顧璨在說自己呢,沒辦法,貧道確實是出了名的俠義心腸,畢竟小時候就幫阿良送過情書了。

元雱看了眼顧璨,又有訝異。

其實同樣的道理,可以說得更加圓滑,不那麼刺耳,看似是故意與許白拉開人情距離。

元雱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顧璨是在追求一種肯定否定再肯定,一旦此次馳援馮雪濤,成功返回,許白對顧璨這位白帝城魔道修士的印象,就會徹底定型,心中那點芥蒂不但消失,反而對顧璨愈發感激,實心實意認可此人。

鬱狷夫沉聲道:“顧璨話難聽,理是這麼個理。所以接下來的趕路途中,我們都好好想想。”

山上捉對廝殺,劍仙傅噤最擅長,可要說戰場混戰,曹慈,鬱狷夫,既去過劍氣長城,又在扶搖洲、金甲洲戰場廝殺過,是最有資格多說幾句的。

純青小聲嘀咕道:“要是陳隱官在就好了。”

她就會更加心安幾分。

雖然雙方素未蒙面,可她在南嶽儲君之山,採芝山?見過陳平安的一個學生,能教出崔東山這種學生的傢伙,肯定腦子更好,手段更強啊。

顧璨看了眼純青,對她印象好轉幾分。

鬱狷夫手心摩挲着一塊印章。邊款是那石在溪澗,如何不是中流砥柱。綺雲在天,拳猶然在那天上天。八字印文:女子武神,陳曹身邊。

姜尚真猛然擡頭,笑罵道:“黥跡那邊有的忙了,多半顧不上咱們,諸位,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你們不如再想想?”

原來是天地異象得無比誇張,方纔在剎那之間,大日照耀的白晝時分,平白無故出現了一瞬間的夜幕,彷彿一座蠻荒天下的光線都在瞬間歸攏爲“一線”。

直指歸墟黥跡處!

姜尚真擡頭望天,揉了揉眉心,頭疼不已。

咱們陳山主的家鄉那邊,不都說那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姑娘,脾氣特別好嗎?

不過在場衆人,哪怕都察覺到了這份異象,依舊無一人有半點反悔神色,就連最心虛的許白都變得眼神堅毅。雖說修行不是爲了打架,可修行怎麼可能一場架不打。

顧璨更是眼神炙熱。

小天師趙搖光在摩拳擦掌。

傅噤依舊面無表情,不過伸手輕拍了一下那枚養劍葫。

相對而言,唯有曹慈神色最淡然。

不愧是那場青白之爭的白衣曹。

姜尚真最後笑呵呵抱拳,“姜某人有幸遇見諸君!”

九人各自與姜尚真還禮。

————

白玄在離着落魄山還有十來裡的地方,擺了張桌子,因爲這邊建造了一座供人歇腳的行亭,白玄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把紫砂手把壺,龍頭捆竹款式,附庸風雅,一個屁大孩子,倒像個精通茶道的賬房老先生,坐在桌後,翹着二郎腿,一邊記賬,一邊悠哉悠哉啜茶。

白玄擡頭瞥了眼行亭外邊,還未見人,就先見着了一隻青色袖子,袖子被主人甩得劈啪作響,龍驤虎步生清風。

陳靈均大步走入行亭,立即變成雙手負後,踱步緩行,“哈,這不是白老弟嘛,忙呢?”

白玄坐着不動,笑着擡起雙手,與陳靈均抱拳致意,算是真金白銀的禮數了,一般人在白玄這邊,根本沒這待遇。

主要是陳靈均懂得多,很能聊,與白玄說了不少浩然天下稀奇古怪的風土人情,鄉俗俚語一套一套的,白玄就當不花錢聽人說書了,什麼神仙下凡問土地,別不把土地爺當神仙。什麼竈王爺,河伯河婆,五花八門的,反正陳靈均都懂。

陳靈均伸手按住桌面,眼珠子一轉,笑道:“白老弟,你咋個不找把提樑壺,對嘴喝,更豪氣些。”

白玄問道:“啥個提樑壺?有講究?”

陳靈均擺擺手,“無須多問,回頭我送你幾把就是了。”

白玄是個不喜歡願欠人情的,只是如今囊中羞澀,沒有閒錢,龍困淺灘了,只得說道:“錢先記賬欠着。”

陳靈均手指彎曲,使勁敲打桌面,與白玄瞪眼道:“啥玩意兒?白老弟,你曉不曉得兄弟之間在酒桌上談錢,就跟大半夜翻牆摸鄰居家媳婦的屁股蛋一樣,不合規矩!”

“在理在理!”白玄使勁點頭,桌上還有一排清洗乾淨的甘草根,被白玄拿來當做了碎嘴吃食,就拈起一根,遞給陳靈均。

陳靈均接過那根甘草,嚼在嘴裡,隨便翻了翻桌上那本賬簿,問道:“白老弟,你記這些做什麼?都是些明擺着當不了落魄山弟子的外人。”

反正如今裴錢不在山上,白玄哈哈大笑道:“呼朋喚友,江湖結盟啊,到時候大夥兒一擁而上,圍毆裴錢。當然了,我這個江湖盟主,做事情會有分寸,提前說好,不許下死手,免得傷和氣。”

陳靈均聽得目瞪口呆,這個白玄,腦子是不是給裴錢打傻了?

圍毆裴錢?你這不是造孽,是作死啊?只是再一想,說不定白老弟傻人有傻福?

白玄小聲問道:“景清老哥,那個郭竹酒,就是隱官大人的小弟子,你熟不熟?”

白玄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隻大白鵝說裴錢怕郭竹酒,那麼只要郭竹酒怕自己,就算白玄贏過了裴錢。

只要大家都是劍修就好,白玄除了隱官大人,見誰都不怵更不慫。

陳靈均搖搖頭,“見都沒見過,小姑娘還沒來我這邊拜過山頭呢。”

白玄隨口問道:“又去騎龍巷找賈道人喝酒了?”

陳靈均已經將那甘草嚼爛,乾脆一口嚥下,嘿嘿笑道:“女子無限麪皮兒,顏色各不同,卻是一般好。”

是從大風兄弟那邊學來的。

白玄根本聽不懂。

陳靈均背靠桌子,雙臂環胸,微微擡頭,緩緩道:“最近我勤勉修道,小有感悟,說與你聽。舉頭天尺五,仙人低接手,助我清才逸氣,跨三洲,越婆娑,穩上鰲頭。當際會駕天風,正是真修,跳龍門三汲水,好山和雨伴我飛。神龍萬變,無所不可,人天法界,雲水逍遙,五色霞中坐,閒拋簪笏享清福。”

陳靈均等了半天,發現背後白老弟也沒個反應,只得轉頭,發現這傢伙在那兒忙着仰頭喝茶,發現了陳靈均的視線,白玄放下茶壺,疑惑道:“說完啦?”

算了,反正陳靈均自己也不懂,是從大白鵝那邊借來的,確實酸不拉幾,傻了吧唧。

陳靈均沒有挑選身邊的長凳落座,而是繞過桌子,與白玄並肩坐着,陳靈均看着外邊的道路,沒來由感慨道:“我家老爺說過,家鄉這邊有句老話,說今年坐轎過橋的人,可能就是那個前世修橋鋪路人。”

白玄嚼着草根,對此不以爲然。

在他的家鄉那邊,不管是不是劍修,都不談這些。

陳靈均繼續說道:“我家老爺還說了,信不信這個都無所謂,不信就不信好了,日子不還是該如何過就如何過,可要是信了,那個人,如果是在過享福日子的,大不了多花點錢,就能夠讓自己求個心安。而那些正在熬苦日子的,心裡也會好受幾分,再沒有盼頭的日子,都有那麼點盼頭。”

這番言語說得淺白,白玄倒是總算聽懂了。

陳靈均要伸手去摸白玄的腦袋,白玄一個轉頭,“摸啥摸,娘們腚兒漢子頭,是可以隨便摸的?”

陳靈均笑着拍了拍白玄的肩膀,再擡起手掌晃了晃,“白玄老弟,你是不知道啊,我這隻手,就像是開過光的!”

白玄嗤笑道:“有本事你摸暖樹的腦袋去啊。”

陳靈均擺出前輩架勢,語重心長道:“白玄老弟,虧得我這個人不小心眼,不然就你這張嘴,交不到朋友的。”

白玄翹起大拇指,繞過肩頭,指了指身後遠處的那座披雲山,嘿嘿道:“你與魏山君,算不算摯友啊?”

陳靈均翻了個白眼。

路上來了個背劍匣的年輕道士,模樣氣度都一般般,總之不像什麼騰雲駕霧的得道高人。

年輕道士在行亭這邊停步,不等他開口說話,陳靈均一個蹦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出去,彎腰作揖到底,雙手抱拳,都快能觸及地面了,“敢問道長,是不是十四十五境的前輩老神仙,斗膽再問道長,是不是那位德高望重、天下仰望、天人合一的龍虎山大天師?”

白玄拿起茶壺喝茶,大開眼界,他孃的這位景清老哥,原來就是這麼跟人交朋友的?

你懂個屁,這都是我陳大爺密不外傳的江湖經驗。

張山峰一頭霧水,搖頭笑道:“當然都不是,而且小道境界不高。”

陳靈均如釋重負,只是小心起見,依然沒有起身,只是擡起頭,試探性問道:“那麼敢問這位天資卓絕的年輕道長,山門師承是哪座高不可攀的名山仙府?”

難道自己沒有眼花,對方竟然還真是一個洞府境的小道士?

張山峰笑道:“小道的師尊,在山下不太吃香,不說也罷。”

陳靈均直起腰,趕緊抹了抹額頭汗水,笑哈哈道:“小道長來自何方?”

不過依然站在原地,穩如山嶽,一步不動。

萬一是位喜歡開玩笑的世外高人,故意誆人,豈不是倒竈?

張山峰說道:“小道來自北俱蘆洲,這次是要去落魄山拜訪朋友。”

陳靈均笑道:“巧了巧了,我就是落魄山的供奉,江湖朋友還算給面兒,得了兩個綽號,早年的御江浪裡小白條,如今的落魄山小龍王,我身後這位,姓白,是我好兄弟,只是又不湊巧,如今咱們落魄山不接待外鄉人,更不收弟子。”

張山峰笑着解釋道:“小道有師門了,不過與你們山主是朋友,之前跟他約好了要一起出門遠遊。”

陳靈均愣在當場,自家老爺的山上朋友?

張山峰說道:“我叫張山峰,來自趴地峰。陳平安沒有跟你們提過?”

白玄脫口而出道:“趴地峰?是火龍真人坐鎮的那個山頭?那位術法通天的火龍真人,就是你們北俱蘆洲那個山上山下、黑白兩道的總瓢把子?”

陳靈均立馬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爲這是裴錢小時候的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說法,那會兒裴錢嚮往江湖嘛,加上陳平安對火龍真人十分敬重,每每談及老真人的事蹟,都說得既風趣,還能不失仰慕之情。耳濡目染的,裴錢就跟着對那位老道長敬重萬分了,尤其是從李寶瓶那邊繼任那個武林盟主後,裴錢就覺得以後自己混江湖了,一定要混成老道長那樣的。

當然等到裴錢變成了一個大姑娘,就不愛聊這些了。

張山峰也愣了愣,什麼時候自己師父,在落魄山這邊,有這麼個響噹噹的說法了?

落魄山山門口那邊,暖樹忙裡得閒,就下山來到了小米粒這邊,一起嗑瓜子,聊着聊着,她們就都有些想裴錢了。

雖然裴錢如今已經個兒高高,可她還是裴錢啊。

以前裴錢經常帶着小米粒一起巡山,找那些馬蜂窩,不着急捅,美其名曰查探敵情,順便一路找那山楂、拐棗、茶片吃,每次回家都會給暖樹姐姐留一兜。

裴錢有次還慫恿小米粒,跟那些俗稱癡頭婆的蒼耳較勁,讓小米粒摘下它們往小腦袋上邊一丟,笑哈哈,說小河婆,姑娘家家出嫁哩。

結果小米粒一腦袋的蒼耳,這玩意兒,沾在衣服上都難以摘下,那麼戴滿頭的下場,可想而知。

最後當然還是裴錢帶着個嗷嗷哭的黑衣小姑娘,去找暖樹姐姐幫忙收拾殘局。

到了暖樹的屋子那邊,苦兮兮皺着兩條疏淡眉頭的小米粒,坐在小板凳上,歪着腦袋,可憐巴巴望向一旁雙臂環胸、滿臉嫌棄的裴錢,小姑娘信誓旦旦說道:“裴錢裴錢,保證今兒摘了,後天就再去。”

“後天?!咋個不是明天就去,明兒給你吃掉啦?”

小米粒耷拉着腦袋不說話,其實在暗自竊喜,果然還是暖樹姐姐心靈手巧,摘下一顆顆蒼耳都不怎麼疼。

裴錢板着臉教訓道:“小米粒,我們可都是麼得感情的殺手,江湖上最厲害的那一小撮刺客,咋個這點疼都吃不住,以後還怎麼跟我一起闖江湖?嗯?!”

“還有拐棗不得?”

“廢話,給你留着呢,張嘴!”

“只管放馬過來!”

“還疼不疼了?”

“甜得很嘞。”

暖樹就在一旁朝裴錢瞪眼,“以後你別這麼糊弄米粒。”

裴錢嘆了口氣,“小米粒啊,暖樹姐姐覺着你不太靈光呢,站在岑憨憨身邊,你們倆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嘍。”

暖樹氣笑道:“別胡說。小米粒不笨的。”

裴錢嘿嘿道:“小米粒靈光,那麼岑憨憨?”

暖樹低斂眉眼,笑着不說話。

給暖樹一顆顆摘掉頭頂全部的蒼耳,小米粒搖頭晃腦咧嘴笑,“感覺腦闊兒都輕了好幾斤哩。”

裴錢剛要嚇唬小米粒,回頭就讓老廚子做一大盆剁椒魚頭。

結果暖樹好像未卜先知,立即朝裴錢瞪眼,攔下話頭,裴錢只得作罷,拍了拍小米粒的腦袋,以表嘉獎。

今天的小米粒心情不錯,不像前些年,每次想念好人山主或是裴錢,都不太敢讓人知道,只敢跟那些過路家門的白雲說心裡話,如今不會啦。

小米粒膝蓋上橫放着綠竹杖和金扁擔,想起一事,咧嘴一笑,趕緊伸手擋在嘴邊,說道:“暖樹姐姐,回頭咱們一起去紅燭鎮耍啊,那地兒我熟得很嘞。”

暖樹笑問道:“就咱們倆?”

小米粒撓撓臉,有些難爲情,“當然還有好人山主啊。”

小米粒很快解釋道:“可不是我膽兒小啊,是腿兒短,走路賊累賊累,站在好人山主的籮筐裡,半點不費勁哩。”

暖樹笑眯起眼,伸手擰了擰小米粒的臉蛋,“這樣啊。”

小米粒搖頭晃腦笑哈哈:“是這樣不是那樣唉。”

溪澗長長長去遠方,草木高高高在長大。

老廚子說沒長大的孩子會把心裡話放在嘴邊,長大了就是會把心裡話好好放在心裡。

————

一位鬍子拉碴的青衫男子,出現在大泉邊境的狐兒鎮,可惜已經沒了熟悉的客棧,讓他這個賬房先生有些失落,聽說九娘先是去了玉圭宗,後來又去了中土龍虎山,不曉得下次見面,九娘是胖些了還清瘦了,反正都好看。又不知道會不會劫後重逢,俱疑在夢中?

如今的桐葉洲山河,真是滿目瘡痍不忍看。

他想了想,就沒有去大伏書院,而是打算先走一趟埋河碧遊宮,看看能不能在那邊蹭頓水花酒和鱔魚麪,這些年真是饞死他了。

至於那位水神娘娘,姓柳名柔,誰敢信?

見着了埋河水神娘娘,在那碧遊宮大堂,老規矩,相對而坐,一人一大盆面。

水神娘娘一隻腳踩在長凳上,“鍾兄弟,滋味咋樣,比起當年那碗鱔魚麪,是不是更得勁些?”

別處整個冬天地方不是曬太陽就曬雪,碧遊宮這兒就曬辣椒,個頭不大,長相一般,皺巴巴的,但是辣得很。先前府上的那種朝天椒,賣相之外,沒法比。

鍾魁抹了把額頭汗水,捲起一大筷子麪條,嚥下後提起酒碗,呲溜一口,渾身打了個激靈,“老霸道了。”

修道之人,想要嘗一嘗人間滋味,無論是酒,還是菜餚,竟然還需要刻意收斂靈氣,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了。

水神娘娘接連豎起三根手指,“我先後見過陳平安這位小夫子,還有世間學問最好的文聖老爺,天下劍術最高的左先生!”

鍾魁笑呵呵道:“我出了趟遠門,見過了禮聖,亞聖,還有西方佛國的兩位菩薩,還有好些個大德高僧佛門龍象。”

柳柔鬱悶道:“你說你一個帶把的大老爺們,跟我一個不帶把的娘們較啥勁?”

鍾魁笑着不說話,又是一大筷子麪條。

柳柔打了個飽嗝,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問道:“這趟回來,要做啥子?是回書院,在書齋做學問?”

她轉頭喊道:“老劉頭,趕緊給我和鍾兄弟再來一碗,記得換倆稍大點的碗。桌上這兩隻小碗就別動了,鍾兄弟還差幾筷子沒吃完。”

門口那邊老人應承道:“好的,稍……稍等,娘……娘。”

柳柔氣笑道:“攤上這麼個說話利索的廚子,害得我一個大黃閨女,當了好些年的娘。”

鍾魁搖頭道:“暫時沒想好,先走走看看吧。”

鍾魁如今終究是鬼物之姿,其實程龍舟擔任書院山長,文廟既然有此先例,鍾魁想要重返書院,不算難事,又有功德在身,阻力不大,別說恢復君子身份,當個書院副山長,都是可以的,但是鍾魁覺得當個類似鬼仙的散修,也不差,何況如今桐葉洲山河破碎,處處都需要善後。

柳柔嘆了口氣,又驀然而笑,“算了,如今做啥都成,不用想太多。”

她突然壓低嗓音,“鍾兄弟,你知不知道如今咱們那位皇帝陛下,與小夫子,嗯?”

鍾魁撇撇嘴,“不就姚近之對陳平安有點意思嗎?一眼看破的事情。”

人月圓,別時猶記,佳人眸盈秋水。

不過肯定不是說陳平安跟姚近之了,陳平安在這方面,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可問題好像也不是說自個兒與九娘啊,一想到這裡,鍾魁就又狠狠灌了口酒。

柳柔瞪大眼睛,震驚道:“這都瞧得出來?你開天眼了吧?”

鍾魁抿了一口酒,打了個哆嗦,辣椒就酒,真是無敵了,“也不是姚近之當真有多喜歡陳平安,怎麼說呢……”

“就是個求而不得的事,越想就會越放不下,跟埋下一罈酒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埋在地下,一個埋在心田。”

柳柔將信將疑,“你一個打光棍好多年的正人君子,還懂這些七彎八拐的兒女情長?”

鍾魁嘆了口氣,水神娘娘也跟着嘆了口氣。

鍾魁笑道:“你嘆什麼氣?”

柳柔無奈道:“年紀不小了,愁嫁啊。”

所幸兩盆面又端上了桌,至少不愁吃。

酒足飯飽之後,鍾魁起身告辭離去,柳柔也沒遠送,跟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只說以後常來。

夜幕沉沉,鍾魁夜遊埋河水面之上,只是身邊多出了一頭跌境爲仙人的鬼物,就是當初被寧姚找出蹤跡的那位,它被文廟拘押後,一路輾轉,最後就被禮聖親自“發配”到了鍾魁身邊。

說實話,它寧肯待在牢籠獄內,都不願意跟鍾魁朝夕相處,一發狠,打殺了鍾魁再遠遁?且不說逃無可逃,再者事實上誰打殺誰都不知道。不是說鍾魁境界有多高,而是鍾魁如今根本談不上修士境界,類似無境,關鍵是鍾魁剛好剋制鬼物,而且那種一般意義上的壓制。

這頭鬼物,暫名姑蘇,當下身形模樣是一個自認風度翩翩的胖子。

它譏笑道:“跟個小娘皮都能聊那麼久,她還長得不好看,而且最要命的,是她還不喜歡你,鍾魁啊鍾魁,真不是我說你,你的的確確就是個廢物!”

“寡人當年後宮佳麗三千,隨便拎出一個娘們,都比她模樣俊俏,嘖嘖,那身段那臀-瓣兒,那小腰肢那大胸脯,哪個不讓人上火……曉得什麼畫卷,比這更讓人上火嗎?那就是她們站成一排,脫光了衣裙,再背對着你……”

鍾魁不理睬這頭鬼物的胡說八道,“行了行了,擦乾淨口水說話。”

只是姑蘇自顧自說着些沾葷的言語,鍾魁無奈道:“別碎嘴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姑蘇行走在埋河水面上,吐了口唾沫,“求人有屁用,亂臣賊子要是謀反,求寡人不殺就管用了?”

“豬擠在牆角還哼三哼,你倒好,悶葫蘆一個,活該你光棍一條,擱我,瞧見了那啥九娘,怕個啥,衝上去抱住了就是一通啃,生米煮成熟飯再說,這就叫餓狗不怕惡棍,好女最怕郎纏……”

鍾魁實在聽不下去,心意微動,胖子立即直挺挺倒在水中不起,片刻之後,它才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呲牙咧嘴,可不是裝的,使勁拍打身軀上邊的流轉螢火。

姑蘇一腳踩踏水面,都沒敢施展什麼神通術法,只是濺起些許浪花,悲憤欲絕道:“他孃的,真是搶什麼都別搶棺材躺,遇到你算寡人倒了八輩子黴。”

鍾魁問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世代簪纓出身、然後篡位立國的皇帝,哪來這麼多葷話和市井話。”

它曾是浩然天下青史留名的一位雄主,在扶搖洲開疆拓土極多,差點就被他搶在大驪宋氏之前,完成一洲即一國的壯舉,在他“暴斃”之前,其實已經佔據了扶搖洲的半壁山河。

姑蘇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吧,寡人有幾位愛妃,都是民女村婦出身,你別斜眼啊,都是寡人微服私訪,憑藉自身相貌和一肚子才學,當然還要歸功於錢袋子結實了,男人味嘛,可不就是個錢味。”

鍾魁罵道:“你怎麼不死去!”

胖子笑呵呵道:“寡人本來就是頭鬼物,死去活來還差不多,嘿嘿,話說回來,如此這般的銷魂境地,數都數不過來,其實寡人最無敵的戰場,可惜不足爲外人道也。回頭隨便教你幾手絕學,保管所向披靡,纔算無愧以男兒身走這一遭人間!”

鍾魁以心聲問道:“你當年是怎麼認識的那個人?”

胖子沉默片刻,擡頭瞥了眼天幕,眯眼搓手道:“寡人算是活了兩輩子,無論是生前當皇帝,還是死後修道,從不覺得自己輸給任何人,極少欽佩別人,但是那位,得算一個。”

是說那浩然賈生,後來的蠻荒周密。

胖子突然冷笑連連,“如果不是寧姚……”

鍾魁擡起手,“打住打住,趕緊閉嘴,奉勸你以後都別說寧姚什麼,被我那個好兄弟聽見了,你再多出一條命都不夠。”

胖子呸了一聲,“就憑陳平安一個玉璞境的飛劍,至多再加上個止境武夫的拳頭?寡人要不是跌了境,不然站在原地不動,讓那小娃兒隨便遞劍出拳,打上一整天都沒事。”

鍾魁笑呵呵道:“好的,回頭找個機會滿足你。”

鍾魁腳尖一點,御風而起,只要在夜幕之中,鍾魁遠遊極快,以至於姑蘇這位仙人境鬼物都要卯足勁才能跟上。

一洲破碎山河,幾乎處處是戰場遺址,只是少了個古字。

鍾魁最終在一處仙府遺址處停步。

胖子盤腿而坐,“我當年在世的時候就早說了,金甲洲那個老傢伙不是什麼好鳥,沒人信。如果老子之前還在扶搖洲那邊當皇帝,那場仗,不至於打成那副德行。”

它又開始習慣性吐口水,罵罵咧咧,“一幫狗屁神仙,都不是什麼凡夫肉眼了,又有日月燈,依舊如黑漆面,一個個睜眼瞎,活該死光光……”

胖子突然停下話頭,因爲鍾魁的一隻手掌擱放在了它的腦袋上,懂了,再多說幾個字,就真得死翹翹了。

胖子立即改變話頭,“要寡人看啊,所謂的太平光景,除了帝王將相留在史書上的文治武功,可歸根結底,無非是讓百姓有個吃穿不愁的安穩日子,家家戶戶都願意培養出一個讀書種子,識得字寫得字,會說幾句書上的聖賢道理。寡人這趟出門,也算重見天日了,跟以前就沒啥兩樣,瞪大眼睛看來看去,加上那些山上的山水傳聞,愣是沒幾個入眼的人物,唯獨大驪宋氏的治軍能耐,可以勉強媲美寡人當年。”

它雙眼熠熠,雙手攥拳,滿臉豪氣,“鐵騎停步戰馬飲水,江河水光倒影鐵甲,足可駭殺蛟龍!”

“求你要點臉。”

鍾魁氣笑道:“是不是求了也沒用?”

“鍾魁,你早年當個書院君子,屈才了。”

它誠心誠意道:“你如果運氣好,能夠早點遇到寡人,封賞你個翰林院學士,保證眼睛都不眨一下。”

鍾魁笑道:“不曾想你還會說幾句人話。”

這個胖子的口頭禪,是拖出去,賜死。投井,五馬分屍,給一杯鴆酒,賞一丈白綾……

它感嘆道:“誰說不是呢,還誰沒當過人呢。”

鍾魁笑呵呵。

胖子立即喊道:“寡人錯了!”

鍾魁在去引渡那些孤魂野鬼之前,突然看了眼倒懸山遺址那個方向,喃喃道:“那小子如今混得可以啊。”

胖子嗤笑道:“不過是找了個好媳婦,有啥了不起的。”

根本不用鍾魁說什麼,胖子就已經捶胸頓足,痛心疾首道:“羨慕死寡人了,這小子是高人啊……”

驀然之間,胖子收聲,又開始吐口水。

封個屁的翰林院學生,你鍾魁要是早年落在我手裡,就算考中狀元都不讓你當官。

它之所以如此英雄氣概了,當然是因爲鍾魁當下遠遊去了,說遠不遠,就像一步之隔,去了對岸,說近不近,幽明之別,天壤之隔。

在一處陰冥路途上。

那個走了趟陽間的仙簪城老祖師,飛昇境鬼仙烏啼,突然停步不前。

烏啼剛起些許殺心,自身法軀就像燃起了熊熊大火,魂魄如在油鍋烹煮,烏啼只得立即打消那個癡心妄想的念頭。

因爲它眼前出現了一位身穿鮮紅袍子的年輕人,一手捧玉笏,一手持筆,身前攤有一本書籍,此人開口第一句話就狂妄至極,“你先磕頭,我再閒聊。”

————

青冥天下。

一個魁梧漢子,與一個相貌清秀的虎頭帽少年,如今在青冥天下這異鄉,做着家鄉舊事,入山訪仙。

正是遊歷青冥天下的劉十六,與剛剛在玄都觀那邊成爲純粹劍修沒多久的白也。

前不久劉十六一拳砸向白玉京,然後拖着白也就溜之大吉。

當時負責坐鎮白玉京的道老二,竟然破例沒有追究這等大逆不道的冒犯之舉,非但沒有出劍,連出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由着五城十二樓的道家仙人各展神通,攔下那一拳,只說其中一城,便有靈寶盛氣如虹霓的氣象。

餘鬥最終只是遙遙看了眼那橫如一線的虎頭帽少年,這位道老二繃着臉,最後好像仍是沒能忍住,露出一抹淺淡笑意。

對於那位昔年浩然的人間最得意,餘鬥願意敬重幾分。不然當初餘鬥也不會借劍給白也。

當時小道童模樣的姜雲生,瞧見了二掌教的那種表情,如同在白玉京見鬼一般。

在一座王朝的京畿地界,一場大雪剛剛停歇,行走在雪地裡,月光雪色兩相宜。

兩位好友在遊歷途中,見到了與浩然天下不同的風貌,道官既是修道仙師,又是世俗王朝的官吏,一座天下,山上山下,遍地道官。道牒就是高人一等的戶籍。轄境每逢水患,地方道官就以符籙投河堤潰決處,或以丹書牒文召役神吏,解除旱災。有那道官手持竹竿,過馬牽山。還有道官設壇施法,驅逐邪祟,小池驀然枯水,其中盤踞有一條作祟小蛟,諸多事蹟,不一而足。

劉十六踏雪緩行,身邊跟着個很難與白也這個名字掛鉤的虎頭帽少年。

在那故國家鄉,白也成名於天寶年間,修道之後,更是被譽爲白也詩後纔有月。

劉十六拎出一壺酒,笑道:“要是登上那條夜航船,說不定還能遇到些故人。”

少年扯了扯虎頭帽,“都是假的,了無生趣。”

劉十六說道:“我打算去找個人,估計得孫道長幫忙。”

少年嗯了一聲,“我來開這個口,你就別欠人情了。”

前些年鄰近一處渡口魚市,有兩位外鄉人新開了家酒樓,掌櫃是位俊俏公子哥,跟白玉京三掌教一個姓氏,老闆娘姓袁。

此處的陸臺,一直處於陰神出竅遠遊的玄妙姿態,而那個合夥開酒樓、逢人就說自己是老闆娘的女子,來自詞牌福地,名叫袁瀅,這位暫時未入道官譜牒的年輕女冠,傳道人是那柳七和曹組,才二十多歲,卻是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

她登榜之時,其實年齡還不到二十,當時修道不過八年,在留人境停滯了六年,然後一步登天,躋身玉璞境。

她對陸臺,屬於一廂情願的一見鍾情。

陸臺遊歷詞牌福地,是奔着那半本月老的姻緣簿子去的。

陸臺對袁瀅一向沒什麼好臉色,理由是自己不喜歡太好看的女子,沒信心白頭偕老。

兩人在這淮南郡,一起辦了這家酒樓,三層,面江背山,是陸臺花了大價錢才盤下來的,之前曾是一座生意冷清的仙家客棧,風景絕美,紗窗對江開,水樹綠如發。

酒樓距離魚市不遠,陸臺在每天清晨準時去挑選各色河鮮,而且親自掌勺下廚,手藝堪稱一絕。

郡城還有處渡口,若有漂亮或是豔狀女子路過,必會風雨大作,磨損女子妝容衣飾。其實在青冥天下沒什麼仙家不仙家的,反正仙師都得有個道官譜牒,路上見着了穿道袍的,稱呼一聲道爺就是,肯定沒錯。

酒樓有幾樣金字招牌,清蒸鱖魚,油炸水老鱉,過橋米線,醃篤鮮。

陸臺還交了一幫跑山人的朋友,所以酒樓既有河鮮,又有山珍,菜餚價格何止是不貴,不貴到了讓郡城大小酒樓都跳腳罵人的地步,天底下哪有這麼開店做生意的人,不想着掙錢,只求個不虧錢。酒樓之外,陸臺還僱山上的能工巧匠,建造了一座臨水亭,當軒對酒,四面芙蓉開。

陸臺經常獨自一人去那邊賞景,江上扁舟一葉葉飄過,像那人生底事,來往如梭。

水邊偶有老翁曬漁蓑,都是討生活的父老鄉親,可不是什麼豪放曠達的隱士。陸臺偶爾離開亭子,散步去與他們閒聊幾句家常。

因爲得知在這邊,得了譜牒的道官之外,凡是高中一甲三名的縣,尤其是狀元,縣官可連升三級,縣內百姓可免稅三年,以示嘉獎。所以陸臺就跑去參加科舉了,結果別說狀元,連個進士都沒撈着……酒樓仍是大擺流水席,宴請八方來客,當時陸掌櫃,手持一把併攏玉竹扇,向四方抱拳而笑,看得袁瀅眼神恍惚,陸公子實在太好看了!

驀然臉紅,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眼神堅定起來,默默給自己鼓勁。

一定要睡了陸公子!

他翻書會用一杆羊脂美玉的撥書,吃飯需要擺上一隻琉璃渣鬥,既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也能粗茶淡飯劣酒一壺,所以說陸公子既能風雅,也能俗。

今年早春茂雪,陸公子經常腰別摺扇,手持一根綠竹材質的行山杖,喜歡不帶她一起,獨自登山遊歷。

可其實對於修道之人而言,那麼點大的山頭,真不夠看。而且陸公子每次飲酒小酌之後,總喜歡說些不着調的大話,類似吾家高樓,面江背山,天下甲觀,五城十二樓不過也。什麼千山萬壑皆道氣,何必尋訪白玉京。

看來對陸沉和白玉京怨氣都不小。袁瀅不在乎這些,只覺得自己與陸公子就是天賜良配,唯獨在吃這件事上,袁瀅有點自慚形穢了,因爲師長曹組的關係,她打小就說順口了“恰不恰飯?”一開口,就不得勁,可她又改不過來,而且她打小就喜歡就着蒜瓣兒吃飯。

一開始袁瀅還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一個女兒家家的,總喜歡拿大蒜、醃豆角當佐酒菜,有點不合適。

不料陸臺反而很喜歡她如此,說你身上,就只有這點比較可取了,真的別改了。

其實袁瀅是極有才情的,詩詞曲賦都很擅長,畢竟是柳七的嫡傳弟子,又是在詞牌福地長大的,豈會缺少文氣。所以陸臺就總打趣她,那麼好的詞曲,從你嘴裡娓娓道來,飄着蒜香呢。

她曾經陪着陸臺跑過幾趟魚市,看過他跟攤販討價還價,紅脖子瞪眼睛的,那會兒的陸公子,愈發俊俏得一塌糊塗了。

袁瀅倒是無所謂那些對陸公子糾纏不休的鶯鶯燕燕,一羣花癡,庸脂俗粉,還沒陸公子長得好看嘛。

再說了,她們還想跟我比花癡?差了十萬八千里呢。她們幫陸公子洗過衣衫嗎?

之前不知道誰搗鼓出來的那兩份評選,選出了數座天下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雖說難免有些爭議,但已算幾千年來最具說服力的兩份名單。

只說她所在的這座青冥天下,入選之人,不多不少。除了袁瀅,還有道祖的小弟子,那個道號山青的傢伙,陸沉代師收徒,去了五彩天下,不過好死不死,挑釁飛昇城,被那個寧姚打得比較慘了。

還有個捉刀客的純粹武夫,名叫戚鼓。運道極好,要是晚幾年退出榜單,就沒他的份了。聽說去了去了趟不知名的戰場遺址,有望打破山巔境瓶頸,躋身止境武夫。

可是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入選之人,是那個綽號“二十二”的傢伙。

山青作爲道祖弟子,沒什麼可聊的。用大玄都觀的孫道長的話說,就是一條狗,拴在道祖門口,都能夠當神仙。

袁瀅出身隱晦,是想要多聊都沒機會,加上沒跟誰打過架,聊來聊去,至多就是繞着那個一步登天,反覆說些車軲轆話,真心沒啥意思。

道士王原籙,出身不被白玉京認可的米賊一脈,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禁忌。

但是那個徐雋,不一樣,簡直就是一部引人入勝的傳奇小說,身世平平,修道資質平平,當了個外門雜役弟子,青梅竹馬的女子,一起上山修行,資質比他好,結果轉投他人懷抱,在後來一次歷練途中,竟然爲了救下那個情敵在內的同門們,不惜挺身而出,替死淪爲鬼物,就此銷聲匿跡。

如果書上故事就在這裡結束,至多是讓一些情竇懵懂的少女,摸出帕巾,掬一把辛酸淚。

不料徐雋再次現身之時,以鬼物之姿,得了一座品秩極高的洞天,橫空出世,步步登天,不但很快就當上了一宗之主,還與那個結下死仇長達數千年的敵對宗門,化干戈爲玉帛了,手段更是讓人打破腦袋都想不到,徐雋直接迎娶了那個宗門的開山女子祖師……

那女子,名朝歌,道號復勘,是一位飛昇境巔峰,早年曾經躋身過青冥天下十人之一,只是後來她就閉關了,以至於之後數任宗主都沒能見過她一面。

結果等到她重現人間,就是嫁給徐雋這麼個不到五十歲的男人,雙方就此結爲道侶。

這樣的一雙神仙眷侶,實在是太過稀罕。天下譁然。

就連那個喜歡一露面就跟人幹架的真無敵,白玉京二掌教餘鬥,都破例親臨婚宴道賀了,而且就跟孫道長坐在同一張主桌上,雙方這都沒打起來,由此可見,徐雋的面子有多大。

此外主桌上還有三掌教陸沉,以及一位籍籍無名的女冠,但是她既然能夠坐在主桌,道法如何,傻子都猜得到。

一座青冥天下,徐雋一人手握兩大宗門。

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玄都觀孫懷中,浩然天下的文廟亞聖,以及天下煉丹第一人,好像都曾對他頗爲看好,各有傳授道法學問。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命硬且命好,還會做人。

事實上,徐雋還真不是那種城府深沉之輩,想法簡單,很多時候甚至有點天真。不過遇到坎坷,身陷困境,卻總能逢凶化吉。

武夫戚鼓與好友王原籙曾經同行,秘密來此一趟,因爲兩人是老鄉,都出身於那個大王朝的五陵郡,戚鼓是來找袁瀅詢問一事,就是那個陳隱官的九境到底如何。

王原籙是個沉默寡言的矮小青年,貌不驚人,甚至還帶着幾分天生的畏縮神色,如果脫掉身上那件道袍,簡直就是鄉野村落的莊稼漢,哪怕衣衫潔淨,也給人一種邋里邋遢的感覺,一雙小眼睛,哪怕是在規規矩矩看人,估計都會被女子誤以爲是個賊眉鼠眼的光棍漢。

可事實上,這位出身不正的年輕道士,打架的本事,極高。一般情況是個願意讓步的人,可只要出手了,就極其狠辣,絕不留活口。有好事者幫忙算過,在王原籙只管一個人悶頭修行的登山路上,有據可查的出手次數,總計十六次。光是譜牒道官,就被他宰掉了將近百人。

陸臺對那個莽夫戚琦沒什麼好臉色,反而與王原籙聊得挺投緣,酒桌上,王原籙好像天生膽小,且靦腆,都不懂找話與人敬酒,次次被陸臺敬酒了,都會習慣性低頭彎腰,雙手持杯,二話不說,一飲而盡。

最後這位頂着米賊頭銜的青年道士,約莫是被陸臺敬酒敬多了,竟然喝高了,眼眶泛紅,哽咽道:“額這些年日子過得可苦可苦,着不住咧。”

今夜月明星稀,水邊亭子裡,陸臺靠着亭柱,閉目養神,輕輕搖扇。

善有善緣,扇有善緣。

袁瀅坐在一旁翻閱一本出自藕花福地的詩詞集,據說是個名叫朱斂的富貴公子編撰的,在袁瀅看來,那些詩詞良莠不齊,倒是朱斂的評註,有極多的醒人心目處。

“結筆,柔厚在此,大有甘醇味,尤其能使名利場醉漢,無限受用。”

“起七字最妙,秀絕,非不食人間香火者,不能有此出塵語。”“炎炎夏日讀此詞,如深夜聞雪折竹聲,起來眼界甚分明。”

“讀至此處如見幽人,數遍空山松子落,能讓書外冷眼剛腸之輩動容。”“自古詩家顯達者,褐衣翻黃綬,唯此君而已。”

袁瀅嘖嘖稱奇,這個叫朱斂的傢伙,自己不去寫詩詞,真是可惜了。

嗯,書上這一手簪花小楷,也寫得漂亮極了。

陸臺在閉目養神,想自家老祖師的那幾句話。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原來說的是那個登天而去的阮秀。

公沉黃泉,公勿怨天。是說他家鄉那個藥鋪裡的青童天君。

風雪夜歸人。是說陳平安。

這些都是陸沉的讖語。

而陸臺的兩位傳道恩師,是“談天”鄒子,和浩然劍術裴旻。

至於那個劍修劉材?

這些年陸臺一想到這個名字就心煩。

袁瀅忍不住問道:“陸公子,你在藕花福地見過這個朱斂嗎?”

陸臺收起思緒,笑着搖頭道:“我沒見過,好像後來被他帶出了福地,按照陸沉的說法,在落魄山那邊當了個老廚子,跟我差不多。可惜朱斂一年到頭覆了麪皮,吝嗇得很,不讓別人大飽眼福。”

陸臺笑道:“袁瀅,你的那份心思情意,只是在跟着一條姻緣紅線走,沒什麼意思的。”

袁瀅柔柔說道:“就當是姻緣天定,不是很好嗎?”

袁瀅微皺眉頭,擡頭看了眼河邊兩人,與陸臺心聲提醒道:“呦,來了兩個天大人物。”

竟是那個徐雋,與道號復戡的飛昇境女冠。

陸臺依舊沒有睜眼,喜歡卿卿我我就去牀上嘛,隨口道:“這樣了不得的大人物,咱倆的小眼睛,怕是裝不下吧。”

袁瀅忍俊不禁,天地寬不過一雙眼眸,是誰說的?

年輕男子在離着亭子還有十餘步的地方,就已停步,打了個道門稽首,“徐雋見過陸公子,袁姑娘。”

陸臺高高揚起手中摺扇,“太客氣啦,恕不遠送。”

袁瀅就有樣學樣,揮了揮手中詩集。

如果不是在陸公子身邊,她還是會起身還禮。

朝歌冷冷看着涼亭裡邊的年輕男女。

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天大的架子。

徐雋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她點點頭,沒有任何動作。

徐雋始終站在原地,笑問道:“敢問袁姑娘,晚輩以後能否見到柳先生?”

徐雋上山修行之前,出身貧寒,混跡市井,聽了不少柳七詞篇,十分仰慕。

袁瀅點頭道:“必須可以見着啊。”

徐雋笑着抱拳告辭離去,與身邊道侶心聲道:“陸公子是位散淡人,你別介意。”

朝歌微笑道:“只要你不介意,我就無所謂。”

陸臺收起摺扇,開始趕人,袁瀅非要賴着不走,陸臺只得自顧自躺着睡覺,袁瀅就自顧自看書。

天空泛起魚肚白時。

有一葉扁舟,風馳電掣,在江心處驟然而停,再往涼亭這邊泊岸。

一個戴虎頭帽的少年,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正是白也和劉十六。

劉十六跳上岸,大步走入涼亭,爽朗笑道:“來跟你道聲謝。”

陸臺早已起身,畢恭畢敬作揖還禮,“晚輩見過劉先生。”

故意沒有認出那個少年是白也。

而且是白也又如何,陸臺又不仰慕什麼,寫了那麼多飄來蕩去、高高在上的詩篇,陸臺是劍修,卻打小就恐高。

袁瀅姍姍起身,與兩位客人施了個萬福。

稽首做什麼,太見外。如此一來,多像個與夫君一起出門待客的婦道人家。

劉十六笑道:“不用稱呼什麼先生,擔不起,喊我君倩即可。”

當年陸臺陪着小師弟一起遊歷桐葉洲,幫了不少忙。

尤其是那次差點一語道破天機,讓陸臺受傷不輕。君倩作爲文聖一脈的弟子,得領情。

袁瀅問道:“你就是白也?”

白也點點頭。

袁瀅又問道:“你咋個戴了個虎頭帽?”

白也面無表情,轉頭望向江上。

袁瀅小心翼翼補了一句,“好看得很哩。”

劉十六忍住笑,提醒道:“小姑娘,你就別提這茬了。先忍住,至少等我和白也走了,再跟陸臺好好聊這個。”

袁瀅眨了眨眼睛,輕聲道:“真的很搭嘛。”

劉十六沒有久留,與陸臺閒聊幾句,就和白也離開涼亭,繼續遠遊。

帶着袁瀅返回酒樓,陸臺回了自己院子,關上門後,坐在臺階上,怔怔出神。

在幾年前,陸臺就在院子裡堆了個雪人,一年到頭都不化雪。

陸臺後仰倒去,雙手作枕頭。

當年在桐葉洲那邊,陸臺爲了與陳平安道破天機,代價何止是道心不穩,是差點當場崩潰,而且陸臺當時依稀看到了陳平安身後,站着一位身形縹緲的存在,唯見一雙金色眼眸,就那麼居高臨下,看着螻蟻一般的陸臺。那就像是陳平安身上某個“一”的大道雛形,可能是來自萬年之前,可能是來自萬年之後,天曉得,天曉得!

(本章完)

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745.第745章 相互問劍1089.第1089章 猜先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409.第409章 劍術2.第2章 開門902.第902章 談笑中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686.第686章 老秀才居中坐1201.第1201章 總是拿事補人心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7.第7章 碗水313.第313章 變故339.第339章 狐兒鎮213.第213章 憧憬967.第967章 共斬蠻荒901.第901章 還禮960.第960章 火神求火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59.第59章 睡去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804.第804章 一些個典故41.第41章 練拳1241.第1241章 先後問劍白玉京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72.第72章 黑雲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2.第2章 開門311.第311章 刺殺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374.第374章 遠遊東南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1037.第1037章 龍門對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358.第358章 雨停1228.第1228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807.第807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二)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55.第55章 春風得意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1124.第1124章 陣容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158.第158章 吃掉3.第3章 日出67.第67章 遠行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1095.第1095章 不陌生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29.第29章 狐魅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341.第341章 下筆有神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622.第622章 思無邪即從容81.第81章 國師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1198.第1198章 問拳問道問劍一起上1216.第1216章 借拳109.第109章 少年有話說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202.第202章 便是人間好時節574.第574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二)433.第433章 別飛太遠啊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950.第950章 本命瓷917.第917章 很繡虎138.第138章 拔河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51.第51章 對峙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1222.第1222章 驕傲1108.第1108章 火符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196.第196章 我輩武夫616.第616章 皆是小事77.第77章 進山695.第695章 天下劍術天上來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
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745.第745章 相互問劍1089.第1089章 猜先586.第586章 壓下一條線(二)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409.第409章 劍術2.第2章 開門902.第902章 談笑中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686.第686章 老秀才居中坐1201.第1201章 總是拿事補人心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7.第7章 碗水313.第313章 變故339.第339章 狐兒鎮213.第213章 憧憬967.第967章 共斬蠻荒901.第901章 還禮960.第960章 火神求火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59.第59章 睡去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804.第804章 一些個典故41.第41章 練拳1241.第1241章 先後問劍白玉京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72.第72章 黑雲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2.第2章 開門311.第311章 刺殺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374.第374章 遠遊東南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1037.第1037章 龍門對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358.第358章 雨停1228.第1228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807.第807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二)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55.第55章 春風得意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1124.第1124章 陣容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158.第158章 吃掉3.第3章 日出67.第67章 遠行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1095.第1095章 不陌生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29.第29章 狐魅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341.第341章 下筆有神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622.第622章 思無邪即從容81.第81章 國師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1198.第1198章 問拳問道問劍一起上1216.第1216章 借拳109.第109章 少年有話說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202.第202章 便是人間好時節574.第574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二)433.第433章 別飛太遠啊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950.第950章 本命瓷917.第917章 很繡虎138.第138章 拔河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51.第51章 對峙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1222.第1222章 驕傲1108.第1108章 火符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196.第196章 我輩武夫616.第616章 皆是小事77.第77章 進山695.第695章 天下劍術天上來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822.第822章 數座天下第十一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