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秦唐的聲音把褚眠從旋渦裡拯救出來, 他顫抖着睫毛扭頭看他:“哥,我有點害怕。”
“我知道。”秦唐摸摸他的頭,“但是這是你的家, 這裡面全都是你和父母的回憶, 你要放棄嗎?如果你想放棄, 我現在就可以帶你離開, 反正時間會慢慢把你對這裡的感情沖淡, 我們會好好生活,一起經營花店,你好好考慮, 然後告訴我,你想嗎?”
想放棄嗎?
放棄生活在這裡二十多年的回憶, 好的壞的全都放棄, 奔向新的生活。
褚眠落在膝蓋上的手默默攥成了拳頭, 他咬了咬牙,眼神發了狠的堅定:“我不想, 我不想放棄。”
秦唐欣慰的笑:“好。”
然後衝駕駛位的陳旗道,“我勸你現在閉眼。”
說完就擡着褚眠的下巴吻了下去,蜻蜓點水,卻情意綿綿,褚眠紅了眼圈也紅了臉頰。
陳旗在前邊捂着眼抱怨:“靠, 你們考慮考慮第三個人的感受行不行?別這麼膩歪人。”
褚眠紅着臉道歉:“......對不起啊。”
“跟他道歉幹嘛, 誰讓他非要跟來。”
“靠, 卸磨殺驢啊?”陳旗說完又覺得那裡怪怪的。
褚眠抿着嘴角繃着笑, 秦唐直接笑出了聲, 陳旗自尊受挫,解開安全帶下車。
“行了, 心情好點了嗎?我們也該下去了,不然村子裡的人要把車給圍了。”
“嗯。”褚眠點點頭。
因爲家門口外有人說話的聲音,褚鵬按着玩具槍來看,剛開門,正好就看到褚眠開車門下來,褚鵬楞了下,跟見了鬼似的,玩具槍都扔下不管,拔腿就往屋裡跑,一邊跑一邊喊:“媽!褚眠回來了!我大哥回來了!你快出來啊!”
雖然話是沒錯,但是語氣可不怎麼好,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這家裡並不歡迎褚眠回來。
“哎呀原來是褚眠呀,你媽不是說你出門打工去了嗎?咋回來了?”說話人的眼神在汽車和秦唐陳旗之間亂瞟,“這是你的朋友?”
穿的好開的車也好,肯定是有錢人,褚眠出去到底是幹什麼了?才認識上這麼有錢的人。
“嗯嬸子我回來看看。”褚眠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家介紹秦唐和陳旗,尤其是秦唐,說是他的男朋友?村子裡的長輩思想封建,先不說在面前他們會說什麼,背地裡肯定是要嚼舌根的,說不定還會帶上他爸媽,褚眠想想就難受。
“你這朋友挺有錢呀,開寶馬啊。”說話的人是個男的,看起來年紀不大,陰陽怪氣的。
陳旗翻了個白眼,看那人都快整個趴他車頭了,不耐煩道:“知道有錢你還湊那麼近,把我車磕了碰了你賠的起嗎?老子一個大燈十幾萬,你怎麼賠?賣個腎去?”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別以爲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等我們這兒拆遷了,比你還有錢。’
“嘖,你自己都說了別以爲有幾個臭錢就覺得了不起,那你嘚瑟什麼呢?暴發戶,八輩子沒見錢?”
陳旗打小就嘴毒,碰上來看不順眼的,更是往人心裡插刀子。
“你他嗎怎麼說話呢?!”那男人要上來動手,被人攔住。
“哎,旁邊這個看着眼熟。”
“這不是那回管拆遷的那幾個裡邊的,來咱們村裡看來着,住村長家裡。”
經人這麼這麼一提醒,越來越多人認出秦唐來,畢竟當初他還在村子裡轉悠過。
劉秀茹穿着件紅色的碎花裙子,人還沒出門,聲音先傳了出來:“誰呀?這麼大聲在我們家門口瞎嚷嚷,閒得慌?”
太久沒見過劉秀茹,褚眠猛地聽到都有些恍惚了,他想起這個女人剛進家門時對他無限包容,他熬夜看書時這人還會給他做宵夜,在父親面前誇他,‘咱們家褚眠以後肯定有出息!”。
後來有了褚鵬,她還是裝模作樣的對他好,演戲給他父親看,褚眠後來聽的最多的就是“他是弟弟,你是哥哥,你這麼大了要讓着弟弟。”
有好吃的他要讓着弟弟,弟弟撕了他的作業他要讓着弟弟,弟弟動手打他,還是要他讓着弟弟。
褚眠心口堵了堵,緊握着拳頭朝門口看去,劉秀茹出來了,褚鵬藏在她背後,對着褚眠做鬼臉。
一副討人嫌的模樣。
“呦,褚眠回來啦,怎麼不進門啊,在外面站着幹嘛?”劉秀茹親親熱熱的要去拉褚眠,被秦唐側身擋了一下。
“哎?你不是上回那個,那個來我們家買薄荷的那個人嗎?”
她臉上沒有一點異樣表情,彷彿褚眠真的是出去工作現在回家來了異樣。
秦唐側臉看褚眠,見他點了點頭,纔跟着人一起進了褚家大門,村民們見看不到熱鬧,在門口嘀嘀咕咕胡亂猜測了一會就散開了。
“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水。”
“不用了。”褚眠冷着聲音道,“我在網上看到新聞了,你肯定知道我回來是爲什麼。”
劉秀茹倒水的動作頓住,見秦唐和陳旗深神色淡淡,猜着褚眠肯定是把家裡的事情都告訴這兩個外人了,只是不知道說了多少。
劉秀茹見狀,坐在椅子上擠出兩滴眼淚來:“你剛回來,就要跟我談這些?你爸才走了多久,家裡的一攤子事要處理,你跑了撇下我一個人,你弟弟才上小學,家裡都要靠你這個頂樑柱了,我回來見屋子裡的像遭了賊一樣,找你也找不到,天都塌了啊。”
她說的動容,眼淚竟然止不住的開始往下掉,神色傷心,彷彿真的只是一個剛剛失去的丈夫,大兒子又不孝順的悲慘女人。
“我爲什麼走,你不知道?非要我說出來?你收的那五萬塊錢花的不燙手?”
褚眠沒忍住情緒激動了一些,紅着眼質問。
秦唐曾經聽褚眠輕描淡寫的提起過這一段,說起他被繼母賣了五萬塊錢時,小孩兒不哭也不笑,就跟不是在說自己的一樣,現在再提起來時,聲音已經帶了顫抖,原來不是不難過,只是場景不同。
回到家了,他就變成了個那個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少年。
“什麼五萬塊錢?我不知道。”劉秀茹不承認,“不管怎麼樣,明面上你總得喊我一聲媽吧?你現在是在幹什麼?質問我?我嫁給你爸這多年,在這個家裡累死累活,現在你爸走了,你就反過臉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褚眠,褚鵬可是你親弟弟!他身上可跟你一樣流着你爸的血!你這樣做,不怕晚上做夢夢見你爸嗎?!”
“你!”褚眠氣得要站起來,咬着牙道,“我爲什麼要怕夢見我爸!該怕的是你纔對!你做的那些事,你不承認就是沒做過嗎?你出去問問,外面誰不知道?!”
“外面的人,你說誰,你說出來個名字,我們就到他面前去問問,我倒是要問問他,我跟他什麼仇什麼怨,要這麼往我身上潑髒水,我知道我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你們村裡的人排外,看不上我,但是也不能這麼造我的謠!”
劉秀茹看起來比褚眠還激動,彷彿只要褚眠說出來個名字,就真的能跟着他,到那個人面前去理論理論。
“你怎麼能這麼不講理!“褚眠從前從沒見過劉秀茹這樣的口才,她剛嫁過來的時候,被村子裡的人說閒話,還到他爸面前哭,他爸勸過好幾回,褚眠還爲此跟說閒話那家人的兒子打過架。
原來不光善良是裝出來的,柔弱也是裝的,她示弱才能剛好的融入這個家。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褚眠癱坐在椅子上,客廳中央的桌子上,還擺着他父親的遺像,是從身份證上取下來放大後的黑白照,老實敦厚的男人,面對着鏡頭,眼睛裡盛着笑,笑着看自己的兒子跟二婚的妻子撕破臉面。
“褚眠,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你捫心自問的想想,我嫁進來以後少過你的吃喝嗎?你不管這個家跑了,我還替你向外瞞着說你去打工了,現在你回來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是真心實意想家回來了,還會因爲聽說拆遷回來搶拆遷款來了?!”
褚眠盯着父親的照片,眼睛裡顯出迷惘,他真的做錯了嗎?父親剛去世,他就逃離了這個家,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家裡的地沒人管,弟弟上學也沒人管,他把這一切都拋給劉秀茹。
假如不是在新聞上看到,他還會再想回到劉家村嗎?褚眠抿着嘴角可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是不想回來的,他在外面被迷了眼,見到了許多二十多年沒見的東西,還不知廉恥的跟一個男人談了戀愛,害的秦唐和家裡鬧翻,丟了事業。
而這個女人再討厭,還是把家裡打掃的井井有條,這裡一切都沒有變樣,父親的照片被擦的很乾淨,供奉的的點心和水果也很新鮮,褚鵬甚至還長高了一點。
而他什麼也沒做過,
他離開了這裡,
到了繁華的大城市,
忘了自己的家。
他纔是最忘恩負義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