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雪像刀,一遍遍刮過人們的身軀,也穿透了人們的心房。
小寒每天起得都很早,他早上唯一的任務,給師父泡茶;師父是個鐵匠,鎮裡唯一的鐵匠。
三河鎮裡的人們都知道張鐵匠,也知道他的手藝不錯,他們的菜刀、農具都是他那裡出品的,人們讚不絕口:都說他的鐵匠技藝只怕不比傳說中的歐冶子差!
小寒泡了茶之後的事情是去站樁,張鐵匠告訴他:要打好鐵,站樁工夫最重要,手上要穩,腰要有勁,腳步要紮實。
張鐵匠從不教小寒打鐵,只教他馬步,呼吸吐納,以及手拉風箱的動作。
他從六歲就知道張鐵匠是個嚴厲的人。
他生日那天,正是小寒,雪從寒風裡灑起來,他正想在爐火旁睡覺。
張鐵匠卻拉起他,將他扔在雪地裡,說,從今天起,你必須每天站樁一個時辰,然後,再吃紅薯。
而他偷偷丟在爐火裡的紅薯,早被張鐵匠吞進胃裡。
他在小寒面前不停大嚼,口裡直大叫爽,故意勾引小寒,企圖讓他求饒。
哪知小寒生氣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站他的樁;而脣角,卻露出來忍不住的口水;肚子也一直在咕咕叫不停。
張鐵匠看出來他的倔強,眼睛裡透出來欣賞的顏色,嘴裡卻一個字都沒冒出來。
直待他真站滿了一個時辰,他才掏出來一個半大的紅薯,說:“小子,真有你的,吃吧,熟了,剛剛好!”
他立刻將紅薯放進嘴裡,那紅一樣的滾燙,將他的淚水立刻取出來,嚇得他趕緊吐出剛進嘴的紅薯。
惹得張鐵匠一陣大笑:“小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記住了!”
打那一天起,小寒就記住了這個教訓,他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張鐵匠好看,哼!
張鐵匠卻從來不給他機會,每天仍不停地整治他,讓他不停地幹活,就是不教他打鐵的功夫。
他發現,張鐵匠從不打他,反而很小心,包括整治他時,臉上竟是一臉恭敬,像怕過頭了似的;那動作,又小心得像個娘們兒,囉裡八嗦的。
似乎他在故意教他些什麼,卻從不傳授他打鐵技術;他還以爲張鐵匠自私,怕他學會了,奪了他的手藝風頭,自己威風!
直到有一天,他十五歲生日了,忍不住問他:“師父,你怎麼老是自個打鐵,不教我呢?只讓我站樁拉風箱,難道,我不配作個鐵匠師父?”
哪知張鐵匠說出來一句他一輩子忘不了的話:記住了,小寒,你不是幹這個的!
“啊?那你收留我幹什麼?聽說我才一歲時就被你收留了!”小寒忍不住問了。
張鐵匠不說話了,沉默了;小寒知道,這會要他再吐一個字,比登天還難,他放棄了。
小寒每天最快樂的時候是黃昏,玉兒會來找他玩;她一來,通常會帶點好吃的給他,說怕他餓了。
玉兒知道他們家雖然家境不錯,但張鐵匠老愛摳門兒,除了自己每天的燒酒錢,要小寒給他打酒,從不給他零花錢。
小寒見到的最大財富是五個銅子,剛好,可以打二兩燒酒,最低級的燒酒,正好,解張鐵匠的饞。
出奇,每次見到玉兒來找小寒,張鐵匠的眼裡竟充滿了溫柔;尤其,當他看見玉兒的母親花嬸來找玉兒的時候。
有一天小寒發現了這個秘密,就更留心了;果然,花嬸的到來總會引來了張鐵匠的關注,但她的目光一掃過來,他就嚇得馬上低了頭。
花嬸家是個大戶,她的老公正是鎮上最大的財主韓百萬,聽說,城東方圓五里的地兒,都是他家的私產。
可韓百萬從不慷慨大方,小氣得要命,乞丐來討錢,他連一個字兒都不給,甚至,會縱狗咬他們。
偏偏他縱容玉兒經常帶好吃的給小寒,看他的目光也充滿了溫情,像父親看着心愛的兒子似的,那眼睛,像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今天,又是小寒了,小寒的生日了,今年,他十七年。
一大早,張鐵匠破例給了他三十個銅子,要他到鎮裡的酒樓打半斤酒,買一碟花生米,一碟滷牛肉。
他算了算,還剩五個銅子,就問他怎麼辦?
奇怪,張鐵匠看了看他,說:“給你當零花錢吧,從今天起,我每天給你五個銅子,小子,錢要省着花哈!”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寒驚訝得合不攏嘴,眼珠頓時變成了銅鈴。
張鐵匠沒再說什麼了,只揮揮手,讓他自去了,還說,放他半天假,他可以黃昏再回來。
小寒揣了銅錢,就往鎮裡去了,可時間尚早,他覺得可以去玩玩;正想去哪兒玩時,玉兒來了,他就邀她去河邊了。
此時,清河的水還未冰凍,清亮像鏡子似的,每一滴石頭都瞧得清清楚楚,水裡的魚會偶而出來冒泡,像跟他挑釁似的。
他忍不住了,捲起褲管,跳進水裡捉魚了。
“小寒哥,天氣好冷哦,你快點上來,別凍壞了,小心張叔要罰你!”玉兒緊張地說。
“玉兒,哥身體好着呢,嘿嘿,水裡涼快着呢,沒事!”小寒說。
他身體很好,每天清晨要裸着上身站兩個時辰樁了;這點冷,對他來說不是事兒!
終於,他捉出了一尾尺長的魚,將它拔出水魚,得意地炫耀:“玉兒,看,我捉出大魚了!”
“小寒哥真棒!”玉兒高興得在岸上拍手叫好。
小寒抓住魚,一步步上岸,說:“玉兒,送給你,這是我唯一給你的禮物!”
“謝謝小寒哥!”玉兒笑了,像春天裡綻放的花朵。
一下看呆了小寒,他的眼睛亮了,嘴裡不覺讚道:“玉兒,你真美,太美了,玉兒,我喜歡你!”一下,他握住了她的手。
“小寒哥,你說什麼呀?”玉兒臉紅了,羞得低了頭,好一會兒,才含羞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了;手扔被他攥着。
好一會兒,她才抽回玉一般的纖手,說:“小寒哥,咱們回吧!”
這一年,玉兒已經十六歲了,亭亭玉立,面如白玉,脣如櫻桃,那張臉白透着紅,眼睛像水一般溫柔,尤其,她看小寒的時候。
已下午了,他們纔回到鎮上,玉兒就自回家了;小寒自去酒樓買了酒菜,回鐵匠鋪了。
“捨得回來了?哼,傻小子,是不是跟玉兒鬼混去了,小心韓老頭兒打斷你的狗腿!”張鐵匠的眼睛裡卻冒着火花。
“他才捨不得打我呢,好像,他喜歡我和玉兒在一起,再過兩年,我一定娶玉兒!”小寒堅決地說。
“切,傻小子,你纔多大,就做夢娶媳婦了?去,拉風箱去,不準偷懶,一個小時後吃飯!”說着,張鐵匠的眼睛又冒火花了。
果然,張鐵匠又看見了花嬸,她手裡端着那條魚,進來就說:“小寒,今天你生日,這尾魚,算是花嬸給你的生日禮物,趁熱吃哈!”說完,瞧也不瞧張鐵匠就走了。
“吃吧,算了,今天咱們早點收工,嘿嘿,傻小子,今天師父準你喝酒!”說完,張鐵匠已拿出來酒杯。
小寒趕緊鋪好桌子,又弄出酒菜,這時,玉兒竟然來了。
“小寒哥,生日快樂,這是我爹給你的生日禮物!”說完,玉兒攤開手,竟是一隻綠如碧水的玉佩。
“謝謝玉兒,謝謝韓大叔!”小寒伸手接過,心下大喜,彷彿看見了人生的至寶似的,眼睛裡不覺滾出來淚水。
“小寒哥,你怎麼了?”玉兒趕緊掏出手絹,輕輕給他拭淚。
“沒,沒什麼,高興,謝謝玉兒!”說完,又緊緊地握住了玉兒的手。
“咳”“咳”兩聲,張鐵匠說:“該吃飯了,玉兒,留下一起吃飯吧!”眼裡又是一片溫柔。
玉兒趕緊給兩人斟了酒,說:“張叔,請吧,嘿嘿,小寒哥,這可是你第一回喝酒,少喝點哦!”眼睛裡的溫情像春水,任誰見了都會消魂。
“謝謝玉兒!”小寒的眼睛熱了,卻在張鐵匠面前只得收着,怕他又整治他。
喝了一會兒,張鐵匠就起身了,說:“我中午吃得太飽,你們兩個慢慢吃吧!”說完,自去休息了。
剩下來的兩人情更濃了,你瞧我一眼,我瞅你一陣,濃濃的情意在不經意地傳送着。
直待天快黑盡了,花嬸纔出來喚玉兒,說該回家了,就拉着玉兒走了;後面是兩雙火熱的臉,一雙青春,一雙老而彌辣。
這時,張鐵匠才從裡屋走出來,卻是一聲嘆息,說:“小寒,去把那把劍拔出來吧,送給你了!”
“啊?”小寒又是心裡一陣大喜。
他知道那柄劍的,自從他記事以來,就知道那杯劍一直在爐火中鍛鍊着,從未間斷過,沒想到,竟煉成劍了,而且,張鐵匠還說要送給自己。
難道,天上真掉下餡餅了?
他趕緊拔現劍來,卻是黑黑的一柄鐵劍,他看不出來它的好處,只覺得它除了黑,還是黑,像一塊在黑暗裡發光的煤灰。
“瞧不起我這劍是不是?嘿嘿,傻小子,以後你會知道它的妙處的,它絕對是這個世上一等一的好劍!”說完,張鐵匠已接過長劍,用手指輕輕一彈,“嗡”的聲音頓時傳出來,經久不息。
“從今天起,我教你劍法,一天一招,一百天後,你就可以出去闖了,嘿嘿,小子,你可別損了我老人家的名頭!”張鐵匠自豪地說。
一下,他伸直了用腰板,整個人一下高了幾寸,眼睛裡透出來射人的光芒,整張臉一下就亮了,彷彿,他一下子變成了天神似的。
“啊!”小寒又是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