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
秦夫人看着兒子,帶着憤憤用扇子敲了敲他。
“大好時節,怎能讓母親掃興。”秦十三郎亦是低聲說道。
秦夫人呸了聲。
“虧你忍了幾天,就等着這時候看母親我掃興呢!”她低聲笑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母親別冤枉孩兒。”他笑道。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周家的帷帳,沿着街道而行,大大小小的燈籠燈山將街面映着火紅。
行走在其中的秦十三郎穿着深藍長衫,束着玉帶,金冠挽發,在這璀璨燈火下越發的顯眼,此時隨着這一笑,越發神采奕奕,引來四周不少視線的窺視。
“我懶得管你。”秦夫人說道,“去去,你自己玩去吧。”
說罷追上先一步的陳夫人自行而去。
秦十三郎看着母親走開了,才轉過身向御街外走去,臉上的笑漸漸消散,在街口站住腳。
更遠處的街道,雖然比不上御街上的華貴,但卻因爲無拘無束而更爲熱鬧。
那邊良辰美景,正是把美同遊的好地方。
那女子,此時也在賞景了吧?
居高臨下可以看到銀河般的京城美景,身在其中融入這一片絢爛中另有一番滋味。
夜空中不時有煙花綻放。
半芹和金哥兒在煙花綻放的時候如同人羣中其他人一般發出驚叫,不過這種是驚喜的歡叫。
“別亂走,看着路,看着人。”婢女一遍遍的囑咐,伸手揪着要向前跑的金哥兒,“每年這個時候都有柺子來拐人,你可別再丟了!”
“我以前也沒丟過!”金哥兒喊道,“我那是迷路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喂,你快點。”
走在前邊的一個少年公子回頭喊道,帶着幾分不耐煩。
“快什麼快?”婢女豎眉喊道。“看景還是走路呢?”
這丫頭真兇!
王十七郎身旁的隨從都有些愕然,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這有什麼好看的!”王十七郎說道。
“那你還邀我家娘子來看。”婢女立刻反駁道。
這個丫頭!
王十七郎瞪眼,以後再收拾你!
他站住腳,等被丫頭婢女擁着的程嬌娘走近。
“前邊還有好看的呢,河邊有花燈遊街,我們快過去。”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應聲是。
人如潮涌,王家的四五個隨從奮力的給他們擋出一條路。
沿途路上燈山綵棚林立,金碧閃閃,璀璨生輝。不知不覺大家又放慢了腳步。圍着這些燈觀看。
王十七郎被隨從叫住纔看到她們又沒跟上來。頓時大怒。
“你沒懂我的話嗎?”他疾步回去喊道,伸手抓住程嬌娘的胳膊,“快點走。”
正擡頭看被煙花染成紅色夜空的程嬌娘被拉的踉蹌一下。
婢女一聲憤怒的尖叫。
“你幹什麼!”她喊道,伸手拍打王十七郎的胳膊。
“你幹什麼!”王家的隨從則伸手推開她。帶着幾分鄙夷幾分不滿,“你這賤婢,竟敢對我家公子動手!”
半芹和金哥兒也都圍上來,但面對五六個強壯的男人,她們顯得很是弱小。
人潮涌涌中這邊的異樣引來人注視。
“好,我走快點。”程嬌娘說道。
王十七郎這才憤憤鬆開手。
“我特意帶你出來玩,是你的榮幸,要不然你哪裡能看到這熱鬧!”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
“是。”她說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打算出來。”
“知道就好,你要聽話,別惹我不高興。”王十七郎哼聲說道,一面想到什麼看着她,“還有。別說話了,本來挺好的,一說話就不好看了。”
程嬌娘垂頭略一施禮。
果然沒有再說話。
王十七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一會兒看中什麼就給你買。”他看着這娘子身上簡單的衣裳以及兩個耳墜子都沒有的頭面,擺擺手說道,向前大步而去。
程嬌娘依舊笑了笑,擡腳跟隨。
“快走吧。”王家的隨從喝道,帶着幾分不屑看着面前的三個僕從。
能嫁入他們王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更別說你們這個傻子娘子了。
捎帶你們這些僕從都是跟着雞犬升天了。
“你們..”
金哥兒半芹一臉憤怒的瞪着他們。
“算了。”婢女說道,看着王家的僕從,“自作孽不可活。”
她說罷招呼他們跟上去。
“誰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家的僕從撇嘴笑道,一面搖頭,“就他們這種,進了咱們家,兩三日就要打死趕出去的。”
“走,走。”另有一人沒興趣說他們,催促道,“讓公子玩的高興了,咱們即刻就能回程了。”
一衆人在人潮的中穿行向西而去。
高高在上綻放的煙花,街上上燈山,以及河中的河燈,構成了天上地下的勝景。
賞燈最好的地方就是臨河邊沿,這也是最搶手的地方,權貴富豪的帷帳早就擠滿了兩邊,而兩邊的酒肆茶樓更是佔據了得天獨厚的的優勢。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德勝樓。
“怎麼樣,這邊的燈好看吧?”
站在人羣裡,王十七郎有些得意的說道,伸手指着德勝樓前的燈山。
這燈山做工精巧,其上走馬燈琉璃燈等等雲集,可見耗費了工時和金錢。
程嬌娘點點頭,認真的看着眼前燈。
因爲終於來到心心念的地方,王十七郎心滿意足,指點着給程嬌娘看。
“而且不止這些呢,樓裡更好看呢。”他說道,“那邊臨河,可以看到河燈勝景。”
一面說又一面得意。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此時德勝樓的臨河房間很難訂到的。”
程嬌娘再次點頭。
王十七郎便引着她向內走去,進了樓,才踏上樓梯沒走幾步。就聽得一陣喧譁。
“花魁朱小娘子出來了!”
“花魁朱小娘子出來了!”
正上樓的人都停下腳,向人潮涌動處看去。
“花魁是什麼?”金哥兒忍不住問道。
“是教坊司的官妓。”婢女說道,“酒樓裡都會養着,陪酒作樂,這花魁便是教坊司最好的官妓。”
她說到這裡,停頓下。
“朱小娘子…有些耳熟啊…”
她喃喃自語,一面也向人潮涌動處看去。
對面的廊橋上,正走來一衆女子,其中一個走在最前方,硃紅大裝。頭簪寶冠。華麗的裙襬在走廊上搖曳如同錦鯉擺尾。天上地下交相輝映的燈火下,恍若仙子。
“真美啊。”
半芹不由怔怔說道。
金哥兒早已經看呆了。
喧鬧人頭涌動的德勝樓裡也一瞬間安靜下來。
果然只有花魁出場纔能有這種待遇,也只有跟着花魁,才能享受這種待遇。
手裡抱着琵琶的春靈一步一停緩緩的跟隨在其後。雖然那些注視豔羨並不是爲了她,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能享受到便足矣。
她的視線看向前方,樓裡的燈火晃的人睜不開眼,但她卻不會眯起眼,而是認真的看着樓下的人羣,尋找着什麼。
越過那些涌來的人羣,掃向對面,春靈的腳步不由一頓。整個人的呼吸都停下來。
對面的樓梯上也站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她一眼便看到要找的人。
少年公子正一臉歡喜激動的看着自己這邊,當然,不是看着自己。而自己其實也不是爲了看他。
春靈的視線落在王十七郎身後,在那裡有一個人如同鶴立雞羣。
這是一個有些單薄瘦弱的少女,一襲鴉青素衣羣在燈火琉璃璀璨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她端正的站在樓梯上,微微側身看過來,因爲進了樓裡,頭上戴着冪籬已經掀開兩邊,露出面容。
果然是這張面容,果然還是那張面容。
“娘子..娘子..?我們有錯你只管責罰,不要趕我們走,不要趕我們走…”
“我這個人很小氣的…“
樹蔭下,那女子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們,看着跪在地上叩頭不停的她們,如同螻蟻的她們,就那樣輕輕的一擡手,碾碎了….
“姐姐,姐姐,我不想死啊…”
“妙靈,妙靈你別怕我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姐姐,你一個人不要害怕….”
破舊的山廟裡,躺倒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軀,終於被一場雨奪去了性命。
“姐姐,你一個人,不要害怕,妙靈,先去找爹爹和娘了……”
這世上再沒有了妙春妙靈姐妹倆個,只有一個春靈了,只有她一個人了。
“春靈。”
耳邊有人低聲喚了聲。
喧囂聲四起,春靈回過神。
“別怕,跟着小娘子走就行了。”
身後的小婢女低聲說道。
“去年這個時候,場面比這個還熱鬧呢,以後你就習慣了。“
春靈抿嘴笑着嗯了聲,也不敢多說話,緩緩邁步。
前邊的朱小娘子已經開始下樓,長長的裙襬被幾個侍婢托起,在樓梯上如同五彩祥雲。
“朱小娘子要去坐綵船了!”
熟悉規矩的人們喊着開始向外涌去,意圖搶到好的位置。
春靈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邊樓梯,她清楚的看到站在那娘子身邊的王十七郎怎麼樣歡呼雀躍的跟着人羣跑過來,又跟着人羣向外涌去。
不止是王十七郎,樓梯上的大多數人都向外跑去,樓梯上她們主僕看起來孤零的突兀。
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因爲別的女子,又是在中秋佳節時節,扔下自己而去,這種滋味不知道如何。
而這,僅僅是剛開始。
春靈隨着朱小娘子向外而去,一直擋在臉邊的琵琶放下來,臉上的笑意越發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