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相勸,馮林也打定了主意就守在這裡不走,一衆官員無奈只得都留着相陪。
“你們留在這裡不該是爲了陪我。”馮林不鹹不淡說道。
官員們反應過來,忙去核查火災結果以及安撫死傷的民衆。
這一次火災燒死了人丁十個,傷三十三人,其中火燒嗆傷十人,踐踏擁擠傷二十三人,亂中遺失牛馬騾子數頭,燒燬的財物正在清理中。
死亡的整理屍首運送,受傷的由跟隨官府而來的大夫進行診治,有些沒有受傷的民衆急着離開,還有人聽說官府會給貼補便留下來等着,驛站外人聲嘈雜混亂,災後的悲傷消散了很多。
Wшw✿Tтkǎ n✿¢O 人就是這樣,脆弱卻又堅韌的生長着。
馮林換過了衣衫,簡單的洗漱,燒焦的頭髮用帽子掩上,大夫重新給包紮了胳膊,再邁出來時整個人的氣息便煥然一新。
大約是經歷過生死的人吧,比起昨晚到達客棧的那位書生氣息濃厚的他,此時的他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他的視線落在門外,一眼就看到那邊整裝待發的車馬,頓時一驚,忙舉步過去。
“恩人,恩人,留步。”他伸手喊道。
曹管事鬆開繮繩,停下上馬看過來。
“你們這就要走了?”馮林問道,目光落在馬車上。
馬車的車簾尚未放下,可以看到其內端坐的小娘子。
昨晚見時夜色下形容看得不太清,此時看來這小娘子比他認爲的還要小,不過是十四五歲年紀,身量高,因此越發顯得瘦,面色有些蒼白,但大大的眼睛依舊有神。
看來昨夜的災禍並沒有給她帶來很大的影響。
想來也是,有這些反應機敏行動慎密有功夫高強的隨從相護,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哦,大人。那些兵丁已經交由官兵們押看,昨夜的經過也已經交代好讓他們記下了,我們也都畫押了。”曹管事說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那裡敢說什麼吩咐。”馮林搖頭說道,帶着幾分感慨,對着馬車長身施禮,“馮林再次謝娘子救命大恩。”
“大人又言重了。”程嬌娘說道,在車中還禮,“這水火無眼,我們也不過是自保罷了。”
話說起來也是如此。但怎麼想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好像從他下了馬車那一刻。事情就有點不太對…哪裡不對呢。又說不上來,如果硬要說的話,大約是運氣特別的好吧…
小吏故意挑唆陷害,但卻有人或者因爲抱打不平。或者因爲自己的下人被牽連不得不出面,讓這小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此次大火,又是他們人多精壯起到了滅火救助的大作用,而最關鍵的關鍵,他們竟然還活捉罪魁禍首,雖然那兩個重要的人犯被當場射殺,但只要這兩個人擺在這裡,死的活的沒什麼區別。
如果沒有他們捉住了這幾人,就算自己沒死。這場人禍最終也會不了了之,沒有證據,白挨一通燒,反而會壯敵的賊膽,對自己進行更大的傷害算計。
但現在不一樣了。抓住了這幾人,他什麼話都不用說,就把屍首往人前一擺,就足矣!
雖然從來不怕死,但要死還是要死得其所,如果這樣死了,真是死也白死了。
馮林沒有再說話,伸手再次長身施禮。
“娘子無須謙虛,當得起馮林的救命大恩。”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
“其實如果真要這樣說的話,那救大人的不是我,大人該謝的也不是我。”她說道。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有人暗中安排的?
馮林不可置信的擡起頭,激動的跨上前一步。
“是誰?”他顫聲問道。
“你自己啊。”程嬌娘說道,再次笑了笑,放下了車簾。
我自己?
馮林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曹管事揚鞭催馬前頭領路。
“走嘍!”他拉長聲調喊道。
人馬前行,果然是真的要走了。
“娘子,敢問貴姓?”馮林忙喊道,追上幾步。
車馬向前,沒有人回頭,很快遠去了。
直到大路拐彎的時候,曹管事纔回頭看了眼,見驛站那邊似乎馮林還站着。
“這馮林我倒也是聽過,是三司門下度支司的一個判官,能進入三司且在一部中當上判官的自然有些本事,腦子很清楚,只是三司門下的通病,腦子比較軸…”他轉過頭,帶着幾分輕鬆說閒話,說到這裡忍不住笑,“這傢伙真是運氣好,這次遇上咱們娘子,要不然,回頭京中老爺大約要多上一份喪儀了…”
四周的人都笑起來。
“咱們老爺跟這判官大人也犯不着上禮..”大家笑道。
那倒也是,文武不同,尊卑不同,日常沒有來往。
曹管事捻鬚嘿嘿笑。
“哎,曹爺。”一個最近的隨從忍不住靠過來幾分,壓低聲音,“你爲什麼跟那馮大人說,這人是你射死的?”
他說着悄悄的向身後的馬車看了眼。
“搶了娘子的功勞….”
曹管事哈哈笑了,又帶着幾分得意。
“你們懂什麼,你們不懂娘子,我是熟悉的很…”他說道,伸手捻着短鬚,“這事在娘子眼裡都不算個事,還什麼功勞…”
四周的人都投來欽佩的視線。
“是啊是啊,當初娘子就是曹爺你從江州接來的,說起來是最熟悉的…”
“如今又是曹爺你送回去,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不是,怪不得當初老爺挑人,第一個挑中你…”
大家低聲笑呵呵的說笑。
曹管事面上帶着笑,心裡卻是在不停的咆哮。
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道當初從江州接她來,我熟悉的是什麼?是受罪!
挑中我合適?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道得知被挑中後我回家躲在屋子裡哭了一場嗎?
我懂她才說是我射死的人?你們沒看到當時當人涌過來時,娘子直接把弓箭塞到我手裡嗎?
那意思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種意思都領會不了,怪不得我當管事,你們當隨從。
“娘子幹嘛不讓人知道是她乾的?哎呀說起來,娘子除了起死回生,竟然還有一手的好箭術。”隨從摸着下巴說道。又點頭,“不愧是是咱們周家的血脈..”
不愧是周家的血脈…
曹管事聽到了心裡有些怪怪,他不由回頭看了眼馬車。
什麼時候起,那個讓周家蒙羞從來不肯提起的小娘子,竟然能夠讓周家以爲榮。
說笑間,一聲男人的尖叫從最後傳來,旋即低沉下去。
隨從們都尋聲看去,見是走在最後的王家的馬車那裡。
“王小娘子又怎麼了?”有人低聲笑道。
這話引得大家都笑起來。
曹管事也笑起來,但很快板下臉。
“休得胡言。”他半真半假的呵斥,王家小公子到底是公子。而且有可能成爲娘子的丈夫。心裡怎麼瞧不起。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這是給娘子的面子。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衝後邊擡了擡下巴。
“..爲什麼不讓別人知道是娘子乾的?”他說道,“王小娘…呸王公子看到了,差點嚇死。好容易醒過來,還發癔症呢。”
想起方纔的事,隨從們又再次笑起來。
“那是他膽子小。”大家說道。
“他膽子小是一方面。”曹管事說道,又帶着幾分感嘆,“娘子,到底是女兒家…”
餘下的話他沒有再說,大家也都明白了。
女兒家殺人,着實讓人心生忌諱。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和她一起走,我不要再看到她!”
王十七郎抱着被子喊道。
自從醒來後,這種話就沒有停下過,老僕什麼法子都用了,他本來就不是婦人家不會哄孩子。看着就要撒潑打滾的王十七郎,老僕忍不住頭疼欲裂。
“公子。”他一咬牙說道,“你如果再這樣不聽話,讓那程娘子知道,她可是要生氣的。”
不聽話!
程娘子!
生氣!
王十七郎的眼前頓時浮現一個被一支箭射穿喉嚨的人仰面倒下,那人倒下後,便有一支箭衝自己飛來….
“哎呀娘啊..”他嚎叫一聲將被子蓋在頭上縮在車角瑟瑟發抖。
車裡安靜了下來,老僕鬆了口氣,但旋即又嘆口氣,皺起眉頭。
這可如何是好….
丈夫害怕妻子,這婚事怎麼能成?
日落日起,十月深秋裡一陣風掃過,院子裡的落葉頓時一層,只剩下光禿的枝丫搖曳。
一雙木屐特意從落葉上重重踩過,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
“娘子別鬧。”
院子裡的僕婦看到了含笑說道。
陳丹娘拎起裙子咯噔咯噔跑向屋門。
屋內陳老太爺正與陳紹喝茶說話,面前擺着紫檀木雙陸棋局。
“…事情竟然鬧的這麼大?這太倉路轉運司也太膽大包天了…”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點點頭,雖然已經下朝多時,面色猶自怒意殘留。
“還不是因爲高家背後撐腰,手都伸到轉運司了,真是貪的不要臉皮了!”他說道,“馮林果然帶着棺材守在驛站不走了,據消息說,他的左胳膊只怕要不中用了。”
陳老太爺嘆口氣。
“這個馮呆子也真夠倒黴的。”他說道。
“不過應該說他算運氣好,大難不死,還抓住了證據。”陳紹說道,“若不然,那才叫倒黴呢。”
陳老太爺點點頭吐了口氣。
“是說有過路人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得以如此?”他又問道。
陳紹點點頭。
“那日因爲快要下雨驛站人多,也算太倉路的賊人這次運氣不好,驛站裡一人一手,齊心勢大嘛。”他說道。
陳老太爺哦了聲沒有說話。
“…皇上大怒,已經責令御史臺去拿人了,又傳令太清路駐軍協助…這次看高家還怎麼週轉…倒是怕他不敢出面…只要出面…..”陳紹接着說道。
陳老太爺卻似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撥着棋盤。
據說路人救火,又射殺了兩個放完火要跑的太倉路的小吏,太倉路的人幹了壞事肯定不敢大搖大擺的跑,跑的那樣隱蔽,又是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能準確的一擊斃命,當真是好厲害…..
路人…
路人…
陳老太爺猛地坐直身子,正說話的陳紹被嚇了一跳。
“程娘子走了多久了?”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