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無比壓抑。
榮睦講究規矩,食不言寢不語,佈菜順序什麼的,都要求非常高。
姚芷荷從小在母親的壓力下長大,此時低着頭很是有些食不下咽。
寧昭昭倒是不講究這些,更無所謂榮睦的諸多講究,也不讓人佈菜。
榮睦大長公主看了她好幾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等到飯畢,榮睦也沒多坐,直接讓姚芷荷送她出去。
一路上就在數落她府裡規矩鬆散。
要是按照從前,榮睦少不得把她的貼身丫鬟什麼的都打發了出去。
姚芷荷不會跟母親頂項,此時也就默默聽着。
然後榮睦道:“母親對你和對湘兒總是不一樣的。對你嚴苛些,正是因爲你是母親嫡親的女兒。你懂得的吧?”
姚芷荷苦笑,道:“女兒明白。”
她這麼說,無非就是想要告訴姚芷荷,前陣子那湘郡主時不時到尚儀府來挑釁,那是因爲她不是母親的親女兒,所以母親對她要求也不高!
榮睦大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芷荷,爲娘身歷三朝,見過的,比你不知道多多少。也比你更明白,要如何在這朝堂風雲中屹立不倒。你可以算計任何人,但唯獨應該和母親同心同心同德。不然,你便是有公主的封號,也是走不遠的。”
姚芷荷低下了頭。
“這大齊,開國至今,名正言順的齊氏帝女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莫說你這個小小的,靠着你母親的名分才能冊封的外姓女。”
“是,母親的話女兒記住了。”
榮睦大長公主知道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不過沒關係,女兒翅膀硬了,想要撇下母親獨自高飛呢。
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對於皇族女子來說,她在意的那點夫妻溫情,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今日她有多固執,以爲自己飛得有多高,但總有一天,她會自己剪斷雙翼,乖乖回到母親的身邊!
榮睦大長公主冷笑了一聲,吩咐擺駕回府!
姚芷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轉個身突然就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鍾品蓮匆匆趕了過來,扶着吐得面無人色的妻子,有些焦急地道:“這是怎麼了?不是不怎麼害喜了麼?”
她懷這一胎便有些害喜。鍾品蓮就着她的口味小心地給她調養,連讓她皺一下眉頭也是不捨得的。姚芷荷心態好了,這幾天倒是不怎麼吐了。
沒想到這一頓飯剛吃下去,就全吐了!
姚芷荷柔聲道:“是有些害喜,不打緊的,駙馬莫着急。”
鍾品蓮恨了一聲,道:“是不是母親又跟你說了什麼?你只管順着她就是了,何苦跟她倔?她是看不上我,你也別往心裡去,沒的壞了你自己的身子!”
姚芷荷從不跟湘郡主正面起衝突,唯有一次,湘郡主當着她的面說鍾品蓮是綠帽王,軟腳蝦,姚芷荷才勃然大怒!
還沒開始罵人,自己倒先吐得死去活來的,把湘郡主嚇了一跳!後來那郡主走的時候,一臉的嫌惡和鄙夷。
鍾品蓮是以爲,她們母女倆又因爲他的事情起了衝突呢!畢竟榮睦大長公主一直認爲,是他鐘品蓮“帶壞了”姚芷荷!
姚芷荷看他着急的樣子,沒由來地笑了起來,道:“不是,真的就是那一頓飯沒吃好的緣故。駙馬莫皺眉。”
鍾品蓮見她突然笑了倒是愣了愣,只扶着她慢慢往回走。他低聲道:“倒是我沒用,連累了你要受委屈。”
姚芷荷嘆道:“駙馬有這份心便是好的。何況芷荷知道,駙馬是個有真才實幹的人,只是前陣子遇上那些事……說什麼連累,若說連累,是芷荷連累駙馬纔是。若不是芷荷和王妃的私交,駙馬的前途怎麼會毀了?”
聞言,鍾品蓮不覺得寬慰,反而生氣地道:“公主,你我夫妻當時蝸居於大長公主府,若不是有王妃安排,哪裡有如今的你我?我也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就算沒有公主,當初我也是會做那樣的選擇的。”
姚芷荷愣了愣,然後失笑,道:“是,是,本宮的駙馬是最有良心的人。駙馬啊,別生氣了。”
鍾品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自覺不該這樣對姚芷荷說話。
他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我不生氣,還盼着公主莫生氣。日後,等日後朝堂穩定些,我再力爭上游,必定不叫公主再受這樣的委屈。”
這也是他的一番執念了。
姚芷荷知道他是爲了什麼,心裡無奈之餘,又有些甜蜜。
她心道,當初嫁給他,所爲不過是自己肚子的孩子。原以爲這********,夫妻溫情,是她這輩子最不稀罕的東西。
曾經的姚芷荷,雖不如她娘強勢,但也養成了一副皇室貴女倨傲冷漠的心腸。
可誰能想到啊,出嫁纔多久,她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貪安,不爭,放心,依賴。
姚芷荷心想,這纔是她原本的天性吧。
“公主吐了個乾淨,待會兒半夜又該要肚子餓。還要陪王妃說話吧?我吩咐人準備些小點心給公主先墊墊肚子可好?公主想要吃什麼,酸梅糕還是豌豆黃?還是都準備幾樣吧。等陪了王妃,我再給公主下碗麪。”
這鐘品蓮原也是個會玩的公子哥兒,竟然神乎其神地煮得一手精緻的好面。
有一段時間姚芷荷吃什麼吐什麼,想給她補補,可是她聞了腥味就不行。他試着做了一碗雞絲麪,她吃了之後竟然愛得不行,也不再吐了。於是那便成了鍾品蓮的哄妻法寶。
其實他洋洋自得,以爲自己是怎樣的神廚,卻不知道姚芷荷第一次見到這個弄了自己一臉灰的男子端了面上來,吃得是怎樣的熱淚盈眶。
味道尚可,其實真沒有他自己以爲的那麼好。
姚芷荷貪的,不過是那一縷的溫情,那種她從小到大就沒見識過的最普通的呵護和真心。
“好,我等着吃駙馬的面。”
姚芷荷的聲音總是柔柔的,讓人覺得非常舒服。
和鍾品蓮別過,進了屋就看見寧昭昭在發呆。
“昭昭?”
寧昭昭道:“聽說是吐了,我讓人給你準備點心了。我自己帶的廚娘,都是伺候我懷胎的。做的小點心一小口一個,半點不膩。你應該喜歡。”
姚芷荷笑了,道:“好啊,那我就等着嚐嚐了。”
寧昭昭嘟囔道:“又或者我是不是多事了?你家駙馬疼你要疼到骨子裡了,見你吐了能沒有準備?”
都走到門口了兩人還對着發了一會兒呆。
寧昭昭透過門看到了那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看了一會兒之後便也開始跟着發呆。
姚芷荷俏臉一紅,道:“駙馬準備的和昭昭準備的怎麼一樣。”
寧昭昭本來想逗她,“哪裡不一樣”?
想了想還是算了,再逗下去她該想大黑了。
“你娘跟你說了什麼?怎麼走到門口就吐了?我剛問了來傳信的丫頭,她說你這陣子已經好多了。”
姚芷荷無奈地道:“最近是養嬌氣了,一頓飯吃的不合心意就該吐。”
寧昭昭嘟囔道:“我看不是吃的不合心意,是對着你娘吃不下飯吧。”
她雖然也是正經貴女,也住過皇宮,掌過鳳印,真是……跟皇后吃飯都沒這麼講究的。
“我娘就這樣。”姚芷荷道。
“難怪你瘦,光抽條不長肉。”
姚芷荷要笑瘋了。
這麼一鬧,她心中的鬱結之氣倒是去了不少。
“能跟我說什麼,不就是說,要跟她同心同德,別跟她那個義女計較什麼的……”姚芷荷淡淡把榮睦的意思轉達了一遍。
看了看寧昭昭的臉,她又道:“我是不能跟她一處的。她有她的道理,可我真的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寧昭昭道:“現在我在這兒住着,她倒不可能逼你。就是,她今天在這兒跟我吃了一頓飯,等明天進宮之後,免不了要常常來坐坐的。你可得忍着點別老是吐。”
“瞧你說的,我哪裡就能那樣?倒是你……今天皇上派人來試探,你把他們給打回去了,總不可能每次都這樣。這次是二三十個羽林衛,自然好對付。可他要是較真……”
寧昭昭頓時就冷笑了,道:“我敢打他一次我就敢打他第二次!更何況,那老頭子現在還焦頭爛額的,不知道我的底細哪裡敢再來招惹我?”
“你是打算……”
“我啊,就打算在這公主府好好地住着,他不來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他!哎,你別提了,住在黑市,是一派富麗堂皇沒品味的暴發戶的樣子。還成天不見天日的,煩死我了。”
姚芷荷見她不正面提,便也不多問,反而笑個不停,道:“哦,是了,那天下首富的地方,自然是要藏着掖着點別見光,不然叫人搶了去怎麼辦?”
寧昭昭嘟囔道:“我又不稀罕那個。”
恰好這時候,寧昭昭的廚子和鍾品蓮來送點心的丫鬟在門口遇見了,彼此看着對方手裡那分量絕對不少的點心,都是驚愕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終還是碧芹沒忍住笑了出來,道:“都送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