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南門的一處巷子外,郭建左右手各提着一個大籃子,匆匆往最裡頭的家中行去。
他剛走到巷子口,還未來得及拐進去,外頭已是有三四個人上得前來。
諸人將他攔下,其中一人發聲問道:“大郭,你打哪去尋得這樣多菜?”
卻原來是此處里正。
郭建賠笑道:“街上買的,眼下城中亂得很,我多屯些糧菜……”
那裡正看了一眼郭建手上的籃子。
竹籃子上蓋着一層油紙,下頭隱隱約約露着些綠色的菜葉子、紅紅白白的條肉出來。
廣南不同北地,並不嫌棄豬肉是濁肉,冬日裡常常切了回來吃。此處便是冬日葉子菜也多,京城當中此時一把菜已是要賣到幾十文錢,邕州城中前一陣子不過三兩文而已。
不過自從交趾大軍到了,城中的物價便開始飛漲,眼下更因外頭菜、肉都進不來,便是尋常的葉子菜,而今也已是漲到了十幾文一把。
郭建說要多屯些菜回家,不管是怕漲價,還是怕無處可買,都很是說得過去,里正只是隨口一問,聽得對方答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郭建把籃子往後擋了擋,又道:“田伯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田裡正便道:“交趾圍城,昨日衙門交代下來,說是城中有些不知來歷的人在挑事,要下頭各處都好好搜一搜,見了生人,全數要上報。”
又問道:“我聽得人說,前兩月偶然見你那處有幾個人出出進進的,是個什麼來歷?”
郭建便回道:“是我那桂州的表哥,本在兩地間做買賣,他原把貨放在我家中那一處,不過是幫着搬東西的短僱,只來了幾回而已,眼下已經都不用了。”
田裡正復又問道:“那你這桂州的表哥此時還在不在?”
郭建只得道:“前一陣子他本是要回城,誰曉得還未來得及出去,城門已是關了,如今還住在我屋裡頭……”
田裡正便道:“叫我跟着去打個招呼罷。”
一面說,一面都不要人帶路,自家走在了前頭。
郭建尷尬地笑了笑,道:“我那表哥性子有些木訥,不會說話……”
他話才說到一半,便見田裡正旁邊跟着的三個人都看了過來,忙又補道:“人卻是個老實人,並不會惹事生非……”
說着連忙走到前頭領路,又忐忑問道:“早間我出得外頭,聽說昨日有人在州衙舉屍吵鬧,進得衙門鬧事,將咱們城中知州打成了重傷,而今衙門裡頭無人管事,亂成一團,也不曉得誰來守城,說話間就要出大事……田伯,這話是真是假?”
田裡正道:“你上得哪裡聽來的胡話!這等謠言如何能信?!”
又道:“吳知州只是得了病,不是給人打的,他帶着御醫,自有人診治,想來要不得多久就能好了,再一說,便是他起不來,而今邕州城內也已是換了人來管事,廖通判、劉轉運同由陳節度下頭幾位將軍並一個顧勾院一齊坐鎮,半點差池都不會出,事事都辦得妥妥的,只要候得援兵到了,逼退交趾,便能保咱們一城百姓安穩。”
郭建卻是聽得有些走神。
旁邊有個跟着的人插道:“要說還是陳節度下頭的人靠得住,到底是同交趾打了許多年,樣樣穩得很!昨日那個勾院官在衙門外頭說了那一通話,被我那渾家聽了,回來竟是鬧着要我去守城!只我一個男的,自是曉得守城守家,哪裡要她來催!那個囉嗦勁,我實是不願意見!”
另有人就笑道:“我說三哥,你這胳膊腿,你這力道,守得住嫂子就不錯了,還想去守城吶?”
那人啐了一口,口中咧咧着道:“去你的!老子旗子豎得高的時候,你還在你孃胎肚子裡喝奶!哪來的那麼多屁話!”
又有人道:“要說定是有交趾奸細在暗地裡挑撥,你看咱們邕州上下,個個都是一心一意想要守城,昨日也不曉得是誰挑唆地去衝撞衙門鬧事,我已是聽得人說,在衙門裡抓起來的多半都是平日裡的混子。”
那人又道:“今天早間我在金獅巷裡頭見得有攤子豎了招兵旗,長隊都排到銀獅巷去了!哪怕交賊有二十萬,咱們城裡頭也能尋出十來萬人罷?實在不行,男男女女一齊上了,又有城牆在,哪裡扛不住兩個月!”
一派成竹在胸的樣子。
諸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閒話,郭建卻並不怎麼插嘴,只心不在焉地聽着。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巷子尾。
郭建不拿鑰匙,只拍門道:“二哥,出來應個門!”
過了好一會,裡頭也沒個反應。
郭建賠笑道:“我那表哥懶得很,估摸着還在睡罷。”
又喊了幾聲門。
果然過了片刻,纔有人踢踢踏踏地出來把門栓下了。
是個三十上下的漢子,身上胡亂披着衣衫,下頭踩着一雙布鞋,一副才從牀上爬起來的樣子。
對方正要擡頭說話,見得外頭這樣多人,登時一愣。
郭建連忙把田裡正等人請進了屋坐下,這才指着那漢子對諸人介紹道:“這是我娘那邊的表哥,乃是桂州人,本是過來做買賣的,誰想到便撞上交趾這事,連城都出不得,自然也回不去了。”
田裡正便問了那漢子幾句話,又問要路引。
那漢子支吾一陣,小聲道:“實是給不出來,想着就是在邕州、桂州兩地跑,能省一點是一點,便未曾上得衙門辦。”
田裡正皺着眉頭看向了郭建。
郭建連忙道:“田伯,這真是我娘那一家的表哥,並不是旁人,我在此處住了十幾年,您還不曉得我的根底嗎?”
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竟是進了廂房。
不多時,他手上抓着幾個封包便走得出來,偷偷往各人手裡塞了,小聲道:“諸位行個方便。”
田裡正掂量了下手中的封包,只覺得沉甸甸的,又仔細看了一回那漢子,問了幾句話,沒尋出什麼大毛病,便帶着另外三人在屋中巡了一圈,見一應正常,這才推得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