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家沒有日常藥品,葉子落到孔半街一家小藥鋪買了瓶日常用的傷藥、紗布,曾品正則早備好一盆清水。
扶着王老重新在上首座椅裡坐下後,陰十七沒有假手他人,親自給王老清洗起手上的傷口。
堂屋裡,雖是王老每日裡都有灑掃,不算髒,可到底是粗糙劣泥建成的民舍,王老右手掌靠近尾指底下的掌肉整個模糊,細沙髒物也咯進去不少。
陰十七擰乾了特意讓葉子落一塊買回來的細棉布,小心翼翼地替王老把掌肉裡的污物盡給清洗出來,裡面竟是還有細小的木屑,成條狀直插入王老的掌肉裡。
被她一撥出來,血絲也帶了出來。
細棉布仔細擦淨髒穢滲血的傷處,清水又換了一回,方將王老整個右手掌給清洗乾淨。
終歸是因着她的故意激怒,王老纔會被氣得自傷成這個樣子。
陰十七擦完洗淨王老右手的傷處,愧疚的淚水含在眼眶裡,輕柔地繼續給王老抹上消毒散淤的傷藥。
葉子落與曾品正各站一旁,看看這樣的陰十七,又看看一臉哀容,顯然還未自陰十七最後那個問題中緩過來的王老。
看着這樣的情形,兩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皆默不作聲地繼續站着。
片刻後,王老的傷處清洗並上好了藥。
陰十七陪坐一旁,看着她親手給王老上藥包紮好的右手,沒動,也沒吭聲。
葉子落收好傷藥、紗布、細棉布、剪刀等等之類,曾品正則去倒了沾了血污髒穢的水。
收拾好一切,三人圍坐在王老跟前。
陰十七沒再開口,她覺得她說得夠多了。
倘若王老還是不願開口,那她再說什麼,大概也是枉然。
這樣浪費時間,她還不如另想別的法子,從別處另劈出一條道來,她就不信她尋不到缺口。
可到底還是王老願意開口最好,這是最簡單最省力氣的直徑。
擡眼瞧了兩回王老,王老還是那副模樣,怔愣着,一雙老眼滿是茫然,臉上還有愁苦徬彷、疑惑不定。
王二柱最後主動說出來的供詞,確實是一個難解的謎。
可見王老這副模樣,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看來王老也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靜坐一刻多鐘,陰十七緩緩起身,看了王老一眼,對見她起身同時仰着頭瞧她的葉子落與曾品正道:
“我們走吧!”
葉子落與曾品正沒說什麼,很快起身與陰十七一同出了堂屋。
到了天井小院,曾品正回頭往堂屋裡瞧,王老還是那樣呆坐着,沒有改變,他轉回來道:
“十七哥,真的不問了?”
“沒不問,不過得讓王老緩緩,畢竟人命關天,又事關自已的親生兒子,王老總得好好地想想。”陰十七率先提步往前面棺材鋪走過,剛過側門,她便停下了。
後面兩人也跟着停下,葉子落順着陰十七的目光落在靠着鋪面最裡牆的棺材板上:
“怎麼了?”
陰十七走近棺材伸手擡了擡棺材板,整個棺材都是柏木做的,很沉,她雙手只擡最上面的棺材板都擡不動:
“製作棺材除了要有手藝,更需要力氣,可王老一人獨住,這些棺材真是王老一人做的?”
陰十七滿臉疑惑,葉子落與曾品正一聽,也是奇怪了起來。
曾品正道:“沒聽說王老有收學徒……我們得問問!”
葉子落道:“隔壁就是香燭店,不知道江老闆回來了沒有,不過香燭店夥計還在看店,我們可以先問問夥計。”
陰十七點頭。
三人到了隔壁香燭店,只有江香流請的夥計一個人在看店,正無聊地在打着磕睡,忽見三人進店,還以爲是客人,很是熱情地迎了上來。
待陰十七說明情況,夥計臉色有點古怪,往隔壁棺材鋪方向望了望,搖頭道:
“三位公子,我是從未聽過王老還有收過學徒,不過公子問起那些棺材是不是王老製作的,那肯定不是啊!”
什麼?
不是?
陰十七趕緊追問爲什麼,夥計也痛快,招呼三人在香燭店裡坐了下來,慢慢說道起來。
王老已是古稀老人,那製作棺材的手藝還在,可能早沒了那個力氣。
但王老脾氣犟,左鄰右里都勸他收個養子,既可繼承他的手藝,不至於丟失,臨終了也有個人給他送終入土,每年清明還有人到他墳頭上三柱香,可他就是不聽。
而說到棺材鋪裡的棺材,夥計也是半知不解,說是有聽說過,但真不真,他就不敢保證了。
聽說是有那麼一個人,與王老十分交好,到底是誰,有人說是滿臉胡緦的漢子,有人說是皮細肉嫩的小子,還有人說那人長得極像王二柱,可到底如何,誰也說不好。
終歸只是聽說而已。
陰十七問:“就沒人見過那個人?”
夥計搖頭:“沒有!就連我們這樣住在隔壁的,都沒見過一回!”
陰十七又問:“那每回賣出棺材,總要補給新的棺材進來,送新制好的棺材來的人就沒見着?”
說起這事,夥計就更鬱悶了,想着想着還抱着手來連搓了兩下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他心有餘悸道:
“這個……還真沒見着!”
因爲每一回有新制好的棺材運來,那運着棺材的板車總在子時左右纔到,那會孔半街整個都夜深人靜了,兩邊商鋪早打烊安歇,誰會特意去注意那麼一個人?
再有好奇心的,例如江香流與夥計。
夥計說,有一回,他與江香流就真的存了心要看清那個人是誰的,可等到了子時末刻,傳說中的板車堪堪出現,兩人就避在香燭店裡透着鋪門開了一條小縫往外瞧。
板車咯吱咯吱在響着,在街道上慢悠悠走着。
板車上是一副嶄新嶄新的棺材,看起來挺沉,目測好像是松木的,那晚月不是很圓,光不是很亮,兩人遠遠地,誰也沒能看清那推着板車走的那個人的面目。
待到走近了……
夥計說到這裡,停住了。
陰十七、葉子落、曾品正三人不禁屏了呼吸,夥計說得有節有奏,特別是瞧着夥計的臉色,定然是看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夥計又搓了兩下有些冷寒的手臂,有點想不通地繼續:
“待到走近了,那個人揹着光突然就往我們這邊看來!”
那會,江香流與夥計嚇壞了,下意識反應,就把鋪門板給關得嚴嚴實實,半條小縫都不剩!
然後……然後沒了。
曾品正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們怎麼那麼膽兒小!就看過來一眼,就把你們給嚇得連看都不敢看了!”
典型的做賊心虛!
陰十七更是無奈地暗翻下白眼,真是緊要關頭泄了氣,半點用也沒有。
葉子落是三人中最平靜的一個,但心中也有點對江香流與夥計這般膽小的無語。
被跟前三人出聲的出聲,沒出聲的沒出聲,明裡暗裡鄙視過了,夥計很是不忿:
“你們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人的一雙眼麼?能是麼?”
血紅紅,紅彤彤跟血一樣,就像從地獄裡剛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陰十七蹙起了眉:“紅眼?”
夥計立刻糾正:“血眼!”
陰十七沒應聲,連看夥計一眼都沒有。
曾品正道:“倘若真是血眼,那那個人不是剛被人挖了雙眼瞎了,就是你們見鬼了!”
葉子落知道曾品正不信夥計說是血眼之詞,他也不信。
可見夥計真被曾品正說得渾身抖了起來,葉子落心說這夥計還真是膽小如鼠之餘,嘴上寬慰道:
“別怕,品正不過是隨口亂說的……”
“不!這位小公子說得對!那就是鬼!惡鬼啊!”豈料夥計竟認同起曾品正的話來,大聲認同。
又想起旁的來,夥計接着又驚恐道:
“我與老闆都看到了……看到了!我們都說那就是惡鬼!說不定就是王二柱變成了惡鬼回來了!”
就是越說越離譜,越扯越與鬼神扯得沒邊了。
再從夥計嘴裡問不出別的來,因爲當江香流與夥計慢慢鎮定下來,兩人也沒再敢開鋪門透門縫再瞧半眼,就怕一開鋪門,即刻就對上那一雙血紅血紅的鬼眼!
出了香燭店,曾品正往棺材鋪緊閉的門板瞧了瞧:
“我們真不進去重新問一回?有沒有學徒這事,其實王老本人最是清楚。”
葉子落道:“是這個理沒錯,可王老那情況,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們再重新進去問,王老能說?恐怕這會還未全然回神!”
曾品正覺得葉子落這話也有理,逐不再提重入王老家問清楚。
兩人都沒聽到陰十七的聲音,覺得有點奇怪,齊齊往陰十七看去,卻見她蹲在棺材鋪與香燭店的中間線處,盯着地面上一個紅點看得仔細。
陰十七恨不得要將整個臉貼到地面上去聞一聞,最後到底沒有,五體投地趴下去聞太不雅了,她伸出手指往紅點上沾了沾。
結果如她所料,已經幹了。
葉子落與曾品正也蹲身下來,與陰十七圍蹲着中間的紅點。
紅點並不顯眼,又在腳下地面,很容易讓人忽略。
倘若不是被陰十七發現,葉子落與曾品正根本就不會想到地上還有這麼一個詭異的紅點。
葉子落瞧了瞧,也伸出手指沾了沾,再定睛仔細判斷:
“好像是……血!”
陰十七點頭:“是乾的血!”
曾品正沒像陰十七與葉子落一樣伸手指去沾紅點,光看顏色,及出現的敏感地點,他第一直覺便覺得該是血:
“應該是血沒錯,可爲什麼會出現在香燭店與棺材鋪的中間線?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先前發現第一個碎屍黑袋的時候,衛捕頭他們並沒有提到這一點,可見先前並沒有這血點!”
陰十七道:“血很新鮮,顏色很正,應該是跟着女死者的頭顱一同出現的,而建立在這種情況的基礎上,說明將江付瑤頭顱放進王二柱寢屋牀底下的兇手……帶着傷!”
葉子落驚道:“這血是兇手的?”
“大有可能,不過應該是輕傷,這血點也是兇手不小心滴下,並完全不曉得,不然以兇手行兇的乾脆兇狠,兇手不會留下這樣的血點給我們順藤摸瓜!”陰十七站起身,往香燭店與棺材鋪中間線延伸出去的街面走。
她四下仔細看了看,想從中再找出些線索來。
可惜除了那一個血點,再也沒有發現別的。
葉子落會武,受傷是無可避免,對於自傷口流出來的血量有點了解,看着那個血點,他完全同意陰十七的說法:
“這樣範圍的血點,確實只是小傷,就像……就像是被剪刀之類的細小利器紮了下,而滴下來的血滴。”
曾品正沒研究血點,他在想滴下這樣的血滴,兇手身上最有可能受傷的地方會是哪裡?
陰十七也在想這個問題,但她想得比曾品正要快,避開兩個路過的行人,她走回兩個鋪面的中間線:
“裝頭顱的酒罈子沒有沾到血跡,半點也沒有,酒罈子需要用雙手拿着,這說明兇手的雙手沒有受傷。”
曾品正道:“兇手完全可以擦掉……也不對,這樣一來,那兇手完全會起疑在哪裡也有血跡,從而仔細回頭找一遍,那麼現今這個血點大有可能便已經不存在了!”
陰十七點頭:“沒錯,所以傷不在手!”
至於兇手身上的其他地方,因着有衫袍隔着,她覺得也不大可能是在身體裡面,那樣即便有傷,也只會染在衫袍上,而不是滴出來。
一旦到滴出來的程度,那便不會只是小傷了,兇手不可能不自知,更不可能會不小心,讓血點滴到地上都不知道。
葉子落接下道:“所以只能是身體裸]露在外的地方……手,剛纔排除了,那麼只餘下脖子以上的部位了……”
想到這裡,葉子落突然就想到了夥計形容的那個人,有一雙血紅的雙眼!
但從時間上看,根本不符合。
何況眼剛被挖出時,會流血滴落,可時間一旦久了就不會再流,而是完全瞎了。
陰十七與曾品正不知道葉子落想到夥計提起的夜裡子時推棺材板車的那個人身上去,兩人都在凝神想着脖子以上的部位,哪裡最有可能流血,卻讓人最容易忽略的情況。
→_→聖蛋哈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