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聲。
每過11點,鋼鐵城便實施嚴厲宵禁,非是軍方人員或是持有通行牌照者,巡邏隊見之有權當場擊斃。許多剛進城裡的荒野遊民性子野慣了,城門磨盤石跪一次嫌髒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膝蓋頭,硬是要晚上出來溜達溜達。但最多是槍聲偶然如遠霆,擾了人一席夢鄉。
巍峨寬峻的外城牆足可行駛一輛正兒八經的主戰坦克,當然鋼鐵軍也不會蠢到真把幾十噸重的寶貴機動技術兵器拿去做固定炮塔用,饒是如此,外城牆上荷槍實彈的士兵四人一組,嚴密巡邏着,固定探照燈與照明彈交相使用,映照城牆四周亮如白晝,每逢有流民膽敢越過違禁線,便是毫不留情地射殺。
“拜託,蘭利,已經是第四個了,好歹手下留情啊。”一名身着黑藍灰白三角斜斑葉迷彩服的鋼鐵軍士兵悻悻然地垂下了M110A2準射手步槍,轉頭不滿道。
喚做蘭利的槍手一推扳機,嘿嘿笑道:“怎麼着?手快有手慢無,小兄弟,多練練槍法,不然不止今天你要輸老子一包煙。”
“去你嗎的嘍……”夜風送過幾絲火藥味,卻是掃不過數百米外額頭中彈頹然倒下的流民。
士兵們有些煩躁,輸家再度架起了槍,透過高倍夜視瞄準鏡中看到了幾個正伏在屍身上嚎啕大哭的流民,綠油油幾個忽大忽小。“吵死了,幫我盯着點,我要宰了這幾個崽子。”輸家說道。
“悠着點,要是被上尉抓着了,沒過線就開槍,你就等着蹲禁閉吧。”說是如此,蘭利仍是警惕着環視周圍,這塊區域只有他們班組的人,就算倒黴被巡邏隊抓住了,大不了幾根菸一遞了事,畢竟誰會在乎城外烏泱泱螻蟻般多的廢土流民?在輕重火力面前,是流民或是暴民都根本不重要。
“見鬼,偏了。”第一發打歪了,擦着耳邊飛過的子彈瞬間嚇得那幾人倉皇奔竄起來,卻是慌不擇路地踩過了禁止線。
“乒乒乒!”數聲槍響,越線者當即身中數彈捂着喉嚨雙膝跪下,彷彿是意未解恨,輸家還是忿忿補了一槍,不偏不倚。
“真是個能跑的小婊子。”輸家又罵了一句,正要側頭,霎時濃重夜色悶頭一撞,只消一陣黑霧,他便呆立當場。
心靈突擊手向前揮揮手,其後的海德拉們即刻魚躍過城牆,披覆着光學迷彩網令他們徹底隱匿於肉眼中。被猩紅衛隊簇擁其中的西蒙匆匆瞄了眼哨塔,這些在擊敗了哈里斯堡十字軍後一舉奪得戰力之冠的軍隊在海德拉的突變能力前,依然脆弱無比。若是海德拉不想橫生枝節,就不單單是暫時喪失意識而已了。
海德拉的動作一向很快,在攝政王梅利薩先期開闢肯特堡的決定後,第三天午夜便有猩紅衛隊立在西蒙牀邊。這支由至高王親自施予至尊之血的二能力半者具有正規軍般令行禁止的紀律與協調。正如1+1大於2,一旦猩紅衛隊集羣出擊,哪怕是九首中的戰鬥賦能者也堪堪落個不敗罷了。
即使西蒙於四月十二日誤打誤撞地激發了第二能力,靈能偏移,能夠藉助龐雜的心靈紊波構造出絕強的生理電幕,從而令偏轉物體,一部分也有助於快速行軍。但相比起猩紅衛隊而言,依然是不夠看。這羣一水兒紅瞳的海德拉沉默不言地挾制着西蒙疾行於夜晚荒原,不論遊蕩生物與否,皆是懵懂無知任其通過,彷彿根本意識不到存在。
鋼鐵城的必要防禦區基本延伸到了約一百英里外,既然海德拉決定揹着議會與軍隊私自開拓肯特堡,那麼自然要將隱秘性放在第一,躲在光學迷彩網,西蒙都能感受到夜風呼嘯。兩條臂膊鐵鉗般夾死了。得虧猩紅衛隊沒把他武裝給解除了,還能抽空瞅一眼AATS腕錶。
待到下半夜月黑風高時,猩紅衛隊終於越過了最南端的里斯本要塞,衛隊兩手一鬆,西蒙一個踉蹌差點在樹林裡跌個狗啃泥,突擊型海德拉們旋即放出骨翼,迅猛挖掘着腳下泥土,三兩下便現出了秘密載具庫的影子。西蒙凝望着遠處參天立地樣的里斯本信號塔。這座高過百米的塔樓駐紮着五百名士兵,光是它便佔去了四角要塞駐軍的一半。西蒙的微光視覺裡不難見到冬季戰爭遺留下的巨大彈坑。
現在成了焚屍坑。
“go.”猩紅衛隊惜字如金道,兩人合力一擡出事先掩埋好的皮卡,西蒙拉開鏽蝕地鐵皮剝落嚴重的車門,但他一點也不懷疑這玩意的功率。皮卡碾過鋪過新草皮,依舊是沉默且黑寂地往南方行去。
車廂裡安靜地連呼吸聲都少聞,被擠在中間的西蒙甚至感受不到猩紅衛隊甲冑外的溫度,恍如他們是一具具裝點在鋼鐵內的屍體。路途突然變得更加遙遠。窗外永遠是永恆的黑暗,西蒙不覺間默默回想着那段同樣暗無天日的日子。
那纔是真實的噩夢。
獨自一人在偌大空曠得包含了整個宇宙的地下世界裡甦醒過來,空無一物,他瘋狂嚎叫後引來的卻是一頭巨鼠。他以爲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回憶躲在冰凍艙裡驚恐看着門板樣的白森森鼠牙鑿擊艙門的景象。在“G”的迴旋裡,西蒙掙扎着一個個探索開門後許是罐頭許是衣物許是怪物的艙室。不分天昏地暗地睡去醒來,他自己都不清楚能堅持下去多久,如今想起來,大概只有國家與家人的信念令他活到尋到軍官識別卡的那天。
那些老鄰居們,西蒙自個取名的巨鼠、獵食者蜘蛛,還有臨別送行的新鄰居,大概莫妮卡人的最大想象力也只能命名異形了。
“out.”天尚未白透,車邊一條解凍後的小河似有奔騰之勢,軍靴下的泥土漸漸溼潤,西蒙手搭涼棚望着,到處是房子燒光後的白地,偶然間堅強矗立在廢墟里的煙囪形似驚歎號。這是西邊?西蒙霎時閃過這個念頭。
“中途休息麼?”西蒙問道。
“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