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鳥呼喚着春天到來,泉水解凍,構成了溪流潺潺。啓蒙課本上無外乎流水沙礫、林間小憩的麋鹿,再是從低軌道上望去的蔚藍星球。這都象徵着生命的要素、經過與結果。倘若這顆行星真的有它自主意識,想必它億萬年來積蘊好的資源礦產,都是爲了比之宇宙尺度而言無窮微小的人類做的準備吧。
是啊,假如真有一天,人類走出了獵戶旋臂,這顆小小的,不起眼的鐵鎳破球,也成了這個新興種族的最終故鄉,是啊,故鄉。
西蒙提着藥劑箱,實驗室暗門後探出一顆小腦袋,棕發細細微微地垂落下來,安娜博士仿若是竊竊提醒道:“你快走吧,奧卡儀控制不了他太久的沉睡啦。”
西蒙扶起呼呼大睡着的安茹醫官,他每踏向幕牆外一步,靴底便誕出一片草坪,然後他回過頭,看着肩頭雪白雪白的安娜,後者眨了眨眼,狹長的眸子裡是不能否認掉她忠實存在着的理性,不過那分狡黠中的任性才構成了人性剩餘的百分之二十。
安茹醫官打着呵欠,咂巴着嘴,看上去做了個美好的夢,安娜博士有點着急,扒着門框,比着脣形道:“快走呀,快走呀。”
於是西蒙再不遲疑,幻象中霧靄漸次充盈於幕牆內,這座其實只有咫尺大的穹頂亦然是無限止境,對安娜博士而言,就是她的全部世界。望着訪客消逝於灰芒中,博士握着掌控着幻象的奧卡,像是爲她的吟誦,彈奏着手風琴。
我在人生旅程的半途醒轉
發覺置身於一個黑林裡面呀
林中正確的道路消失而又中斷了啊
啊,那黑林,真是描述維艱!
那黑林,荒涼、蕪穢,而又濃密
回想起來也會震慄色變。
和黑林相比,死亡也不會更悲悽呀
安娜博士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臉頰,輕輕地呢喃着:“他們的陛下,也該回來了吧……”
……
三重隔離門闔緊,白汽消散,一切的一切,短短的只有幾個小時,但西蒙卻是覺得過去了半輩子這麼長,他看着陰暗鐵色的走廊,通向另一層被死亡牢牢攫取着的醫院。突然間,如果真就是永恆地待在幕牆裡,待在隨心所欲創造出的世界,似乎,也是極好的。
“呃~我是錯過了什麼麼?”安茹醫官悠悠醒轉過來,睡眼惺忪,但看已站在刷着輻射危險標誌的實驗室隔離門之外,他才遺憾地嘆息着,意猶未盡那杯未完的紅茶。醫官同樣與西蒙一道愣着神,直到責任使命重新催促着他們。
下到21層醫院區,時鐘滴答着轉到了凌晨4點,然而被紫血病毒折磨着的傷兵們仍在淺淺地耗盡力氣呻吟着,之前留下的幾個醫護助手還忙的團團轉,不停地輸血漿換繃帶,實在撐不住的就趴着稍事休息一會兒。
助手看見兩人提着藥劑箱回來,眼中神光躍動起來,低聲報告着在他們離開這陣子裡,又有三個傷員血崩致死了,現在只剩下了九個奄奄一息的病號,能不能活到天亮都是問題。
安娜博士送給西蒙的藥劑箱設計的十分別致,輸入密碼後並不需要打開箱蓋,只要按鈕,就會從側面彈出一劑抗排斥溶液,這樣其他人就無從得知箱子內究竟還剩多少藥劑。西蒙看着醫官分發下藥劑注射入傷兵體內,幾乎是肉眼可見地驅散掉了21層間的愁雲慘霧,止住內出血的傷患們呼吸開始平穩,隨後沉沉睡去。
到了這時,兩人自然是無心睡眠,反正第一抹曦光已然出現,兩人在休息室裡一支接一支抽着悶煙,安茹醫官有些煩惱地搔着頭髮,問道:“嘿,我睡過去那段時間,博士和你說了什麼麼?”
西蒙想起博士完全不符合她恬靜外表的狂野,菸頭紅芒愈亮,咳嗽一聲道:“大體說了說藥劑成分,以毒攻毒,設了一種弱性抗體修補免疫系統什麼的,我也搞不太清楚。”
安茹醫官失望地“哦”了一聲,遞給西蒙一顆他時常嚼着的小糖,西蒙捏在這顆菸蒂大小呈暗紅色的桑葚樣的玩意,疑問道:“這什麼東西?”
“咱們自己在溫室裡種的紅雀果,提神,常吃能消點輻射,要是你去追殺那頭海德拉,我可以勻你一點,老吃抗輻寧容易禿頭。”醫官摘下軟布帽,指了指有地中海趨勢的腦殼頂。
西蒙暗說我一個海德拉也不怕普通輻射啊,但醫官的一番美意顯然是認可了他,初來乍到半天,捋順了米爾軍的毛,對之後的行動自然是益處多多,西蒙道謝一聲,閒聊道:“看來你們的日子過得也算悠閒。”
醫官不置可否,在安娜博士那兒打了陣瞌睡令他精神頭足多了,揚了揚被煙燻的焦黃的手指,說道:“比起你們幹警戒營的肯定是輕鬆多了,時不時會組織人手清掃一下週邊,勘察勘察後勤軌道之類的,冬季湖面結了冰也能輪休。以前我感覺這兒就是個度假勝地,現在我才知道,這座堡壘存在的意義了。”
西蒙並不回答,只是拍拍醫官肩膀,擦身而過時說道:“傷員們情況不錯,你可以上牀休息了。”
警戒營的赫夫曼中尉不僅治好了受傷戰友,還跑進了那間神秘的實驗室。這個消息瀰漫在早餐中,士兵們一邊把黑麪包掰開泡進燕麥粥裡,一邊大肆吹噓着當時他就在站在門外,看見裡頭賊漂亮的幾個白大褂娘們在跳脫衣舞,每逢到男女之事,人們的智商總會臨時上升好幾個等級。發展到西蒙走到底層平臺找洛林軍士時,所有士兵看他的目光都別有幾聲嘿嘿壞笑。
實際上和他們想的也差不多……
堡壘裡的少校突兀死亡看上去並沒有對守軍造成多大影響,有資深軍士長帶領,並接到了總部會新派指揮官的消息,軍心很快穩定下來。而洛林軍士滿口答應了西蒙暫且釋放馬爾科等人的要求,“去充作追擊海德拉的誘餌”,反正大家都看見了,手是海德拉動了,按市面傳聞的那樣,海德拉都是一羣孤僻瘋子,幾個倒黴催的普通人也沒得入法眼。
至於之前的多利安人探險隊那二三十號在押人馬,西蒙暫且還沒這個意圖釋放出來做助力。一是當他提出希望招募些空閒狀態的士兵去追擊海德拉時,密爾軍公仇私怨小恩一併加上自然是相當踊躍。西蒙直接先期招募了三十個熟識芝卡廢墟地形的強悍精銳。二是雙重覈實的外骨骼警戒營中尉身份也能給予很多便利,比如說開個證明證實該士兵參與了額外的外遣行動,應當補償獎金等等。
趁着拉米雷斯忙着登記人手時,西蒙溜到僻靜處,無名指割開一道血線,滴入了餘下的所有四十五瓶抗排斥藥劑中。按照安娜博士的囑咐,以入侵紫血令常人致死大概三毫升就夠,同樣的,佐以三十毫升抗排斥溶液就能將致死因素抑制住,改而變成無法解除的劇痛,直至心靈控制。
紫血賦予了西蒙更掌控自身軀體的本領,血線頃刻而下,頃刻而息,驚人的自愈能力又令他提着改制過的藥劑箱走到大廳時,手掌完好如初。安茹醫官親自到場支持西蒙分發預防溶液以防止與海德拉搏鬥時患上傷兵們那樣可怕的症狀。有醫官長做背書,士兵們毫無疑心地就喝下了泛過一絲紫色的藥劑。
若是這時出動,未免行之過急,況且西蒙還不清楚前來追捕他的海德拉密爾聯合派小隊究竟到了何方,而通過送出AATS腕錶告知密爾純血派他已到來,以及變相放出風聲聯繫阿多菲娜的兩個目標都未實現。西蒙最清楚不過什麼是對抗海德拉的最佳手段,只能是相同位階等級的海德拉。某種程度上來說,純血派戰力會略微強於聯合派,畢竟一心追求純淨,拳頭就捏更緊。
西蒙撒開了手下四個裝甲步兵配合二十名密爾軍去探索可能的海德拉蹤跡,這意圖光明正大告訴密爾軍就好,反正兩者的最終目標都一樣,捕殺海德拉唄。
看着裝甲步兵們穿過堡壘正門,隱沒進破敗樓廈中,西蒙的另外一層目的隨之很快實現,把附近的多利安人探險隊俘虜給捎回來,密爾軍這樣有官方註冊的兵士固然優秀,但西蒙也沒傻到真嘗試着把他們都變成臣屬。每操縱一次紫血懲罰,對他自己也壓力不小,如同海德拉內部對己的血脈威壓一般,玩的是兩敗俱傷的打法,縱然西蒙回覆速度極強,也耐不過幾十上百個人合力抵抗,
在新任指揮官抵達前,西蒙自然而然成了堡壘中軍銜最高的密爾城軍官。按道理來說,像密爾堡壘這樣重要等級的駐軍點,出現了大批傷亡必須即刻派來調查組,然而鋼鐵軍神通廣大地很,非但是授予了西蒙以假亂真的身份,順便敷衍過了密爾城軍部。不發報的態度便是默許了西蒙的代指揮官權限。
前哨隊伍離開後幾小時,洛林軍士不吝慷慨地爲西蒙打開了堡壘軍械庫大門。皮靴聲錚亮地踏響在這間儲備滿了輕重武器,破障載具的地下防空洞。
“一水的鋼鐵弗蘭茨,硬邦邦的真刀真槍。”洛林軍士炫耀道。
西蒙感嘆道:“果然是兩邊賣軍火的,纔是最穩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