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靚有些尷尬,乾笑了一下說:“這樣啊。”
我沒有再出聲。
喜宴正在熱鬧地進行,可是我的周圍卻彷彿一片寂靜,明明大家都在說話,我卻覺得那麼遙遠,安靜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葉容帶着一絲親暱問莊序:“你怎麼過來了,不要陪着老大他們敬酒嗎?”
思靚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莊序,莊序卻好像沒聽到似的,靜靜地喝了口酒,一言不發。
酒桌上安靜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思靚接口:“我看他們親戚挺能喝的,大概用不着莊序了吧。對了,莊序,卓輝說前幾天在榮資大廈那邊看見你了。”
卓輝應聲說:“是啊,昨天忘記問你了,上週你是不是去過榮資大廈?我過去辦事,看着一個人挺像你的,想叫來着,一眨眼就看不見人了,是你吧?你怎麼跑那去了?”
“我現在在那裡工作。”
清冷的聲音響起,那麼近的距離,就彷彿響在我的胸腔。
卓輝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換工作了?”
“你……”葉容跟他同時脫口而出,隨即緊緊抿住了嘴。
“一個月前。”
“你口風很緊啊,換了公司也不說,不過A行已經很強了,你跳槽到哪裡去了?”
“還是A行,換了部門。”
“什麼部門?”另一個同學追問。
“投資銀行部。”
同學們一下子怔住了,看着他的表情都有些震驚。
像A行這種外資全能銀行,旗下還分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商業銀行經營傳統的存貸業務,之前莊序會到我們公司來,應該是在商業銀行裡做貸款方面的。投資銀行則是完全不同的業務類型,做IPO或者併購重組等等。
這種世界頂尖銀行,商業銀行就很難進了,更別說他們的投資銀行了,不是極優秀的人才根本進不去,他居然半年就跳到A行的投資銀行……
不過,如果在投行部的話,要經常應酬客戶的吧,莊序的性格合適麼?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冒出來,就被我狠狠地按了下去。這關我什麼事呢,我想這些未免也太可笑了。而且,莊序雖然驕傲清高,人緣卻一直是非常好,以前在學校從老師到同學都很喜歡他,就連姜銳都對他非常服氣。他在其他人面前,也並不像對我這樣不假辭色。
他孤高冷淡的一面大概全部免費送給了我吧……
卓輝猶在咋舌:“我知道你專業厲害又拼命,早晚出頭,不過這跨越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投行部的話,月薪起碼翻倍?聽說年終獎都是六位數啊。按你這速度,幾年之內年薪百萬也不稀奇。”
“這算什麼。”莊序的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
我忍不住偏了偏目光。
竟正好與他的目光相接。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畢業前,得知他去A行後,他看我的眼神……
好像想知道我會有什麼反應似的。
只是如今更加的深幽,彷彿隔了一層冰霜。
滿桌的人只有小鳳不太關心這邊的話題,她正在追問林嶼森關於我們的“戀愛史”。
“原來你跟西瓜是辦公室戀情啊!你是西瓜上司的話,也跟我們差不多專業吧?MBA嗎?”
“不是。”林嶼森的回答慢了一拍,語調也沉了下去,“我學醫。”
“什麼?這差別很大啊,那你怎麼不做醫生?”
她怎麼這麼八卦啊!我急忙扭頭打斷了她。
“你問這麼多幹嘛?”
小鳳“矮油”了一聲,“問問都不可以,佔有慾要不要這麼大啊,西瓜我以前都沒發現你這麼會吃醋。我就是奇怪學醫怎麼不做醫生嘛。”
她還說!
我瞪了她一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沒見過全才啊。”
林嶼森一下子失笑了,“她是沒見過你這麼自吹自擂的。”然後安撫似的對我說:“沒關係。”
哪裡沒關係,明明平時是那麼不動聲色的人,可是剛剛語氣中的失落,連我都聽出來了。
我岔開話題:“魚羹味道蠻不錯的,你喝了沒?”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彎了一下,“還沒。”
他似乎毫無動手的意向,我於是自發地轉過桌上的轉盤,盛了一碗魚羹給他,然後又盛了一碗給小鳳,順手再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我放下湯勺,頓了一下,儘量自然地轉回身,低下頭開始喝湯,無可避免地在余光中看見了莊序。
他正好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飯桌上話題還在繼續,主要是幾個男同學在聊。
“你去投行也挺合適,反正本來你就是一週80個小時的工作節奏,不像我,都是混混的。”
“你也知道你混。”思靚已經好一陣沒說話了,開口就是埋怨卓輝,她看着莊序,眼神有點複雜,“真沒想到你發展這麼快,很快就能在上海買房了吧。”
小鳳一邊喝湯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你們家卓輝不是一來上海家裡就給買房了嘛,等拿到房你們也要結婚了吧?”
卓輝嘿嘿地笑,思靚沒有聲音,轉頭和忽然沉默起來的葉容說話去了。
另一個男同學□□來:“對了莊序,最近我買了兩支股票,你有空幫我看看?你可別像大學時候那麼不講義氣了,我可聽說了,大四那會你買了支股票,隔天就是一個漲停板。”
卓輝附和:“是啊,可惜他立刻就拿出來了。”
莊序低着頭給自己倒酒:“現在的工作不能做這些投資,我的賬戶早就註銷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給點意見……”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一陣喧鬧聲中,新娘新郎端着酒杯過來敬酒了。
新郎一上來就告饒:“謝謝大家賞臉,都是兄弟,我就不一個個來了,大家一起敬了啊。”
看他已經喝得滿臉通紅,大家也沒什麼異議,一起站了起來,恭喜了幾句便拿起了酒杯。
盛滿酒液的玻璃杯在空中相碰。
不知道怎麼的,莊序的酒杯好像沒拿穩,一碰之下,竟然朝着我倒了,我閃避不及,裡面的紅酒全部撒在了我白色的毛衣袖子上,迅速地蔓延開一大片。
思靚“啊”了一聲,大家都停下了動作。
“抱歉。”莊序側身看向我,嘴裡說着抱歉的話,表情卻連敷衍都稱不上,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滿了冷意。
“……沒關係。”我接過林嶼森遞過來的紙巾,潦草地擦了幾下。
老大問:“西瓜,沒事吧?”
“沒事。”我拿起杯子,重新敬了一下他們:“百年好合。”
“不好意思,剛剛酒杯沒拿穩,我自罰三杯。”莊序也轉回去,向新郎新娘道歉,然後拿過紅酒瓶,倒了滿滿的一杯酒,仰頭喝了下去。
接着低頭再度倒滿,又是一杯。
然後是第三杯。
他三杯喝完,大家才驚醒似的,紛紛幹掉了酒杯中的酒。
林嶼森笑了一下,慢慢地喝完。
“……謝謝謝謝,大家慢慢吃啊。”新郎招呼了一聲,帶着新娘往下一桌走去。
我又拿了張紙巾擦了下手,還是有點黏黏的,“我去下洗手間。”
我對林嶼森說。
他沒有回答。
一時間周圍安靜得有些異樣。坐着還不覺得,此時站在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中間,忽然就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壓迫感。
我擡起頭,林嶼森才把目光落回我身上,慢慢地說:“去吧。”
水嘩啦啦地從指縫間流過。
外面喜宴的聲音若有似無地傳來,我擡頭看鏡子裡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玩得太晚的關係,忽然就覺得有些累……
其實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雖然早了點,但是用要回蘇州路比較遠做藉口,好像也說得過去。
嗯,回去就跟老大告辭。
我打定主意,關上了水龍頭,走出了洗手間。
回宴會廳要經過長長的走廊,我低頭慢慢地往回走,心裡空茫茫的,直到一雙黑色的皮鞋突兀地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擡起頭。
婚宴上那個英俊的伴郎先生,就站在我面前。
他怎麼會在這裡?也要去洗手間?
我該打招呼嗎?還是一句話不說就走?
我沒想到他會先開口。
“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腳步遲疑地停住,過了好幾秒,我說:“還是原來的。”
“我也是原來的。”他望着我,目光沉冷。
“記得把銀行賬號發給我。”
果然……他這是要賠我衣服的錢?
爲什麼我一點都不意外。
“……不用了。”
“也是。”他點點頭,語氣中帶着點輕嘲,“還沒恭喜你,門當戶對。”
你和葉容纔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吧。
“你也是,恭喜。”
一陣沉默。
我擡起步子,正想走開,他卻忽然嗤笑了一聲。
“聶曦光,你剛剛爲什麼那樣看着我?”他擡眼看着我,眼底充滿了譏誚,“三心二意?還是對我舊情難忘?”
我一下子難堪得不行。
他想證明什麼?證明我還對他不死心,還是喜歡着他?
是啊……
我是!
我擡起頭,強迫自己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眼睛,“昨天葉容向我道歉,我很驚訝,我以爲她一輩子都會假裝沒發生過那件事,死不認錯。不過既然她道歉了,我想起我還欠她一個答案。”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時候她問我,‘你難道不喜歡莊序了?’,我想我現在可以回答她。”
“不喜歡了。”我一字一頓地說。
“請你轉告她,請她放心,別人的幸福,我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