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擺弄棋子了,而是站起身來負手走到窗外。今日二皇子所言的一切,在他聽來雖然匪夷所思,卻也並不是不能相信。恐怕天下所有人都沒有生於皇家的他,更能瞭解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包括父母兒子手足之間的關係。
誰說父母對孩子,就一定會關愛?
皇帝早年踐祚之前,見多了人情冷暖,只懂得利用他來邀寵博取寵愛的母親,想利用他做籌碼來子憑母貴,他的心早就冷透了。正因經歷過這些,皇帝才更懂得人情之間最值得珍惜的一面該如何去抓住,也更看不上那些對子女不負責任的父母。
白希雲算來比二皇子小一天,也就跟他的子侄一般的年紀,身子病弱已經很可憐,因爲性子冷淡又無法支應門庭,所以不爲生母喜歡也就罷了,可是身爲男子,誰能受得了愛妻被他人調戲覬覦?更何況那個覬覦他新婚妻子的人還是自己的父親?
如果是他,恐怕也不會忍耐至此,早就翻了臉了。
皇帝早就知道齊妙一手針法出神入化,並不是聽了誰說她治好了病的,而是東廠的幡子來回報,安陸侯白永春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是因爲齊妙針扎封了他的穴位。
皇帝又不是沒見過齊妙,這小丫頭雖然有些鬼精靈,卻是一個溫柔典雅極爲有靈性的女孩子,並非是不守孝道的人。
一個新婚的年輕婦人,爲何不知道給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積德,反而要去將孩子的親爺爺紮成殘廢?
現在看來,二皇子的話就給了她足夠的理由,面對一個整日賊心不死的公爹,扎針讓她不能動不能說,已經很客氣了。
皇帝喜歡白希雲,又有東廠幡子爲他提供密保,加之對二皇子的信任,對於白家所發生的事,已經確信不疑了。
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他身爲皇帝,也不能隨意插手大臣家的事。
一時間,皇帝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白希雲這時道:“皇上。二殿下古道熱腸,頗有魏晉之風,這着實是臣之幸運,這些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讓它過去好了,臣既然已經被家父除名趕了出來,往後賴着臉皮還姓白已經是佔便宜,至於說安陸侯世子的封號,臣已經擔當不起了。還請皇上撤銷這個封號,令傳給安陸侯其他的嫡子吧。”
安陸侯其他的嫡子,就只有嫡次子白希暮了。
“你這孩子。”皇帝語氣稍頓,看着白希雲那雲淡風輕好像無所謂的笑容,竟然覺得心被揉了一把,“你都被趕出來了,還想着你弟弟呢?”
白希雲拱手道:“無他,家中之人並非心存惡意,臣的弟弟妹妹們更是心思單純的人,並不是作惡之徒。何況依着利益規矩,臣不能做世子了,世子之位也該是臣的弟弟繼承。”
皇帝聞言,就淡淡恩了一聲。
白希雲拿起皇帝剛纔把玩的炮,落在一位上。
皇帝見狀,忙坐下,盯着期盼研究半晌忽然朗聲大笑:“果然,並非是死局啊!這天下之事,果真是有退一步海闊天空之說,朕過於急着進宮,竟忘了可以這般落子。看來你這孩子還是有些心胸的。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朕就不追究了。”
想了想,皇帝又道:“朕正打算給徳王建王府,等王府建好了,你不妨就去德王府投奔,反正朕不是已經封了你爲太子少傅了麼?太子少傅原本就是東宮之臣,你去吃住你主子本沒錯。”
皇帝這句話的信息量着實太大,驚的二皇子張口結舌。
在做的聰明人們,誰都知道皇帝的意思。可是二皇子依舊是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呆呆的道:“父皇說的徳王,該不會就是兒臣吧?無錯小說網不少字”
皇帝哼了一聲:“看看人家生的兒子,遇到事兒淡然的很,朕的兒子偏偏要樂傻了,真是慘不忍睹。”
纔剛皇帝說,太子少傅是東宮近臣,又說讓白希雲去徳王府上吃住都正常。也就是說……
皇帝打算冊立儲君了!
“兒臣多謝父皇。”二皇子已經開開心心的行了禮。
白希雲則是笑着拱手行禮:“恭喜徳王殿下。”
宮女太監們也都行了大禮:“恭喜德王殿下,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側殿內歡聲笑語之際,萬貴妃與齊妙已經聞聲而來,也一同給皇帝行了禮。
皇帝見了萬貴妃,便眉開眼笑的道:“愛妃,朕賜天佑封號爲德,你可滿意?”
萬貴妃嫣然一笑,即便五官上她不及齊妙精緻,也有了年齡,卻依舊是美麗的不可方物,周身嫋嫋婷婷的仙氣兒讓齊妙看着都爲之迷醉,盈盈下襬的身姿如同風擺嬌花,含笑的聲音宛黃鶯出谷:“臣妾多謝陛下厚愛。”
“愛妃免禮。”皇帝親自到了萬貴妃跟前,挽着她手笑道:“何必如此多禮呢。”
“臣妾承皇上厚愛,臣妾惶恐,只是禮不可廢……”
“你呀,就是太守規矩,朕不是說了,自己人在時不必多禮。”
萬貴妃回給皇帝一個能夠軟化人心的笑。
齊妙看得出,皇帝是個真性情的人,對待萬貴妃也並非只是一個君王對待妃子的態度,而是非常深愛着萬貴妃的。
可是正因爲如此,齊妙才感覺到有一絲絲的憂慮。
如此厚愛之下,若是發現了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皇帝將會如何失望?
所以她診萬貴妃的脈象,纔會看得出久久不能散去的鬱悶之氣嗎?萬貴妃是不是也心存愧疚,自孩子出生就一直愧疚擔憂到了現在?
齊妙看向了白希雲。
白希雲依舊是平日裡疏冷的表情。彷彿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親生父母。
齊妙就明白,就算是爲了保護萬貴妃,白希雲也絕不會容許自己的身世被說開的。他是本來就是個雲淡風輕的性子,就算自己不做皇子,不繼承皇位,也絕不可能害萬貴妃和萬家置身於水火之中。
至於皇位,就讓二皇子去繼承吧。二皇子雖然是白家人的血脈,但教養的極好,並不是白家那樣齷齪貪婪的性子,想來他繼承皇位,必然能夠治理好國家的。
“皇上。”
正當皇帝與萬貴妃說話時,蘇公公進了門來,行禮道:“皇上,這有一封摺子。”
“朕這會兒正在休息,摺子午後在看吧。”
蘇公公笑道:“奴婢其他的摺子都是給您歸置在午後的,只是這摺子,是安陸侯府呈上來的。奴婢就想着您或許這會子希望看道。”
皇帝挑眉,將摺子接過來,一目十行的看完後,隨即一聲冷笑,“啪”的一聲,隨手就將摺子摔在了棋盤上,將棋子打散了掉了一地不說,摺子直接滑到了白希雲的面前。
齊妙看的心頭一跳。
莫非是摺子上有什麼胡扯的內容,讓皇帝生了白希雲的氣?
萬貴妃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才能穩住自己的身子不表現出任何的異常,心已經因爲白希雲而提了起來。
二皇子直接問:“父皇,怎麼了?”
皇帝沉聲道:“白希雲,你自己悄悄你家老子寫了什麼。”
“是,臣遵旨。”白希雲雙手捧起摺子,退後兩步觀看,內容不多,他卻看了很久。
齊妙看着白希雲平靜的面色一成不變,只有眉頭漸漸凝起,卻並無其他的情緒外露出來,心下稍微安定。
此時,殿內的人都在看着白希雲,所以所有人都看到了,白希雲在愣神許久之後快速合上摺子,垂首而立時,從眼中滑落的液體,落在了他淺色的衣襟上。
齊妙彷彿聽見液體滴落時的聲響。沒有任何控制的,她已經淚流滿面:“阿昭,別哭……”毫不猶豫的走向白希雲身邊,拉着他的手,盡力去安撫他。
白希雲見自己策略性的一滴眼淚,竟然惹得自己的寶貝媳婦當了真,不免又是慚愧又是心疼,然而這個時候,落一滴淚最是能夠達到目的,他又覺得不後悔。
“沒事沒事,快別哭。你可仔細着身子,肚子裡還有一個呢,你這麼哭我兒子哪裡受得了?”白希雲的話一下子多了,手忙腳亂的幫她擦眼淚。
誰料想,眼淚越擦越多。
在外人眼中,那模樣倒是白希雲忙着安撫小嬌妻,自己都顧不上難過了。
只是那一滴淚依舊是引起了衆人心中的渲染大波.
二皇子上前去,拍了拍白希雲的肩膀,兄弟情義不言而喻。
萬貴妃則是垂下了頭,強忍着心裡的絞痛和那種想要衝過去將兒子摟在懷裡好好安慰的衝動,深呼吸後對皇帝道:“皇上,那摺子怎麼回事?怎麼反倒將大小夥子惹哭了?”
皇帝嘆道:“這虎毒還不食子,可見有時候人要比虎還毒。安陸侯上摺子彈劾白希雲,指責其不孝忤逆,還請旨將世子之位改成其嫡次子希暮。”
萬貴妃蹙眉道:“可是白希雲纔剛還給他父親說好話……”
後面的話,萬貴妃沒說。說的多了就不符合她平日裡的性子了,而且有一些話是點到即止即可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都會自己去分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