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空氣中瀰漫着酒精與消毒水的味道,顧延川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安靜地趴在牀上。
他的頭朝向裡側,蘇曼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蘇曼知道這就是她的孩子。
他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只有微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在他的身上,半點也找不到狼崽子的影子了,倒像一隻受傷了的可憐的幼崽。
蘇曼踉蹌了幾步,頹然地在病牀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顫抖着握住了顧延川的手,淚水溼潤了他的手背。
“延川,媽媽來了。”
而睡得正香被驚醒的顧延川的身子微微一僵,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這是還在夢裡嗎?怎麼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了?
那個女人自稱是他的媽媽?還哭了?
顧延川不敢動彈,悄咪咪地挪了挪另一隻手,狠狠地擰了一把大腿。
哎呀我艹,好特麼疼!
這特麼竟然不是夢?
難不成是這女人誤以爲他就要死了,特地趕過來看他?
這女人竟然會千里迢迢過來看他?
蘇曼自然是發現顧延川的身體僵硬了一瞬,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看看她。蘇曼同樣沒有勇氣走到另一邊看看他的臉。
“對不起,延川。”
當“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出口時,她才發覺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以啓齒。
原來一直以來所謂的恨都是那麼的淺薄,稍稍一揮手就能將其驅散。
“我從來都不是個稱職的媽媽。”
不管這孩子是否還需要她的道歉,她都不想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帶着遺憾去世的可能。
幸運的是,他活下來了,還能聽到她遲來的懺悔。
“我以前常常打你罵你,說那些難聽的話,其實,我,我真的很高興能成爲你的媽媽。”
病牀上的顧延川難以置信,頭腦短暫地宕機了一下。
很高興成爲他的媽媽?這女人不是很討厭他嗎?不是經常罵他是骯髒的東西嗎?不是恨不得他馬上死翹翹嗎?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確定不是幻聽嗎?
是季家那兩父子欺負她了嗎?她無處可去所以想到了他這個兒子?還是說着這女人的心裡一直都有他?她哭成這樣,是爲了他嗎?
蘇曼泣不成聲:“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會希望你死呢?”
感受着這女人熟悉的氣息,顧延川的心裡蔓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這女人心裡有沒有他。
不是說好了不要在乎她了嗎?
怎麼這麼不爭氣呢?
而在病房洗手間裡的盛北北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
盛北北不方便出去打擾他們母子,只好沉默着站在門口。
她隱隱猜測到顧延川剩下的黑化值很可能跟原生家庭有關。上次他在顧氏實習不就降低了五格黑化值嗎?極可能是顧伯父的關係。
或許,現在就是個契機,讓小傻瓜解開對生母的心結,降低黑化值。
病牀邊的蘇曼陷入了回憶當中。
“在我得知懷上你時,我很害怕很無措,但更多的是毫無緣由的喜悅和感動。”
“我知道,在這世間多了一個跟我血脈相連的人。”
顧司南等人追到了病房門口,見蘇曼在病房裡絮絮叨叨地說着些什麼,紛紛默契地站在門口。
“你知道嗎?你還在肚子裡的時候,有一個聲音說你是罪惡的結晶,不可以讓你出生在這世上。只要狠狠地摔一跤,你就會消失了。”
聞言,顧司南後退了小半步,痛苦地閉上了眼眸。
段特助眼觀鼻鼻觀心,默默降低存在感。哦,天吶,他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我捨不得啊。”
“我甚至在想是男孩還是女孩,是像我多一點,還是像顧司南多一點。”
蘇曼摩挲着顧延川的手,自顧自地繼續說着:“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那麼小那麼軟,眼睛像極了我,我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我多想抱抱你親親你,但是我不敢,我拼命給自己洗腦。”
“我不斷告訴自己這是顧司南的陰謀,他想用孩子綁住我,我不可以上當。”
“後來……”蘇曼哽咽得差點說不下去,“我把對顧司南的恨發泄到你身上,明明你只是個無辜的孩子,你什麼錯都沒有。”
淚水從顧延川的眼角流淌而出,浸溼了枕頭。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的,那個女人恨老頭,連帶着也恨他。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生來就是不值得被愛的,是骯髒的存在,他身上流着的血就是原罪。而現在這女人說他是無辜的,說他什麼錯都沒有。
“你那麼小,我就離開了顧家。”
蘇曼注視着顧延川的手,這一隻手曾經很小很小,連她的一根手指都握不全。
如今他的手比她的還要大了。
蘇曼感慨道:“這一眨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她其實有想過就那樣和顧司南過下去,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可她被父母嬌養着長大,根本做不到爲了孩子委曲求全,跟侵犯她的人在一起。
如果……如果當初顧司南沒有強迫她,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蘇曼根本就不敢深想。
“前些年你逃課、飆車、打架,我擔心你會被顧司南厭棄,也怕你以後會被季宥禮報復,每當你闖禍以後,我都會打電話給你。”
“我不敢承認自己是在關心你,所以用最惡毒的話罵你。”
顧延川死死地咬住了下脣,擡起另一隻手擦了擦淚水,肩膀一聳一聳,壓抑的哭聲險些從嘴邊溢出。
蘇曼將顧延川的動作看在眼裡,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她知道他受了很多委屈。
“延川,你是個好孩子,你能考上京市大學,接手城南的項目,我真的爲你感到驕傲。我相信你的未來會一片光明。”
顧延川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嗚咽聲。
她說他是個好孩子,她爲他感到驕傲?
她其實……是在乎他的吧?
蘇曼明白自己並不是合格的母親,顧延川恨她是應該的。
“我並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想讓你知道,媽媽很愛你,媽媽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聞言,顧延川再也趴不下去了,起身直直地看着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說你愛我,可爲什麼當初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大街上?你爲什麼選擇了季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