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爲了三億六千萬,我成爲了某人的司機、菲庸和伴遊的混合體。

我肆無忌憚,開着哲那輛名貴的車子滿城遊走。

開心的時候,我把他的車子開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後搖下車窗,在裡面睡覺。

我現在已經不是他公司裡的職員,在別人面前他這樣介紹我:這是我的私人助理。

只有我才曉得,私人助理就即是跟班,或是打雜。

私人助理,虧他想得出來。

如是者,日子如往常般滑過去。

這天,我趁哲開會的空檔開着他的車子跑到偏遠的山上。

我坐在車頭,前面吹過來的風軟軟的,帶着葉子清新的味道。

我攤開報紙,上面有一段關於寧氏的新聞。

嵐已經正式成爲寧氏當權者,而且鋒芒畢露。

報紙用去大半的篇幅,把這位剛上任就把寧氏大肆改革的少爺生平訴盡。

嵐從以前就一直是個沉穩的人,他並不熱衷於改變。

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包括嵐。

初上陣已俱備王者的風範,君不見他今日如何地張揚。

我笑。

報紙上還暗示這位新進的年輕繼承人目前還是單身,全城名媛皆有此機會,且看花落誰家。

作爲寧氏家族的繼承人,他無顧地失蹤六年,難道竟沒有人懷疑?

爲了掩蓋寧氏繼承人這六年的歷史,他的家族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是,如果你決定給一個人重生的機會,首先不要問他的過去。

我把報紙蓋住臉孔,睡在車子旁邊的草地上。

開始做夢。

夢裡面的我走在雨夜漆黑的大街上。

路的盡頭站着一個男孩,我的馬路天使。

我剛欲上前,但是那男孩突然想起了什麼,向相反的方向跑了開去。

我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站在男孩站過的地方等。我太傻,我以爲他會回來。

但是他沒有。

他甚至沒有回頭。

醒來的時候聽見車裡面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跑過去接。哲的聲音在問:皓然,你在什麼地方?

我看了看周圍,然後說:不知道。

哲生氣了,他說:皓然你別跟我開玩笑,快把車子開過來。

好大的架子。我說:先生您稍安勿燥,皓然馬上就來,您老先等一等。

他大概以爲我只不過是躲在停車場的某處偷懶。

想我隨傳隨到?你慢慢地等吧。

放下電話,我坐到車上,打開音樂。

一曲既盡,我發動車子。

回到公司的時候,他早已人去樓空。真是沒有耐性的傢伙。

我開着哲的車子在馬路上游蕩,天色這時已經暗了下來。

過紅綠燈的時候,我安份地把車子停下來,轉燈的時候開走。

我喜歡紅綠燈,這讓我覺得這個城市還是需要某些規則來維持。大家都要遵守的,這樣遊戲纔好玩。我是這裡面的一隻小棋子,慢慢地行走,總有一天會得到達終點,然後一切又重頭來過。

我過了無數的紅綠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樂此不疲。

在那個路口停下來的時候,旁邊也停着一輛車子。

車子裡坐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長長的捲髮,淡淡的紅妝。

她對我點頭微笑,我仿似觸電般呆在那裡。

到底在哪裡見過她?夢裡?

竟有這樣的可人兒。她對我指指前面,我看過去,那裡有一個小餐廳,我對她點頭,馬上應約。

我與她坐在餐廳近窗的位置,那女孩一開口就是:“嚴先生……”

爲什麼會曉得我叫嚴先生?

“姑娘你……”彷彿是武俠小說的例牌開場白,我和她僵持在那裡。

那女孩擡起頭來,驚訝地問:

“嚴先生,你不認得我?”

認得你?我們何時見過?

“我是嵐的姑姑。”她說。

我放下水杯,所有幻想在此時皆已破滅。

還以爲自己遇上嫦娥被帶返月宮,原來不過是錯入盤絲洞。

“呵,是,怎會不記得。”我說。

“我這次來是要多謝先生的。”

有什麼好謝的,當初寧家視我爲瘟疫,一心想除我而後快,現在也不過是得償所願而已。

“嵐終於肯接管家族的生意,寧氏總算捱過這一關。”

她呼出一口氣,又說:“想起來,當初這樣冒昧也實在是失禮了,我們並非有意侮辱先生。”

見我聽得一頭霧水,於是她解釋:“我查過銀行的帳目,先生的那張支票尚未兌現。”

原來如此。你以爲我不想,只是一千二百三十一元,與三億六千萬比起上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一千二百三十一元,要來何用。還利息都不夠。

“說起來也真是不好意思,那張支票我弄丟了。”我說:“或許小姐你願意再給我一張?”

“先生你想要多少?”

“三億六千萬。”我說。

她呆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嚴先生真愛開玩笑。”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開玩笑時人家當你說真的,到你認真的時候人家又當你在開玩笑。

那女子指了指我的車子說:

“先生這車子是名家設計,全城限量發售,數目想必已超過先生所要求之數字。”

我的心沉了下來。這又不是我的車子。

難怪沒有人會相信。她一定以爲我當初肯離開寧氏繼承人是因爲找到了比他更容易佔到便宜的凱子。

她只看見我的招搖,沒看見我的辛酸。

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回家的時候,我在車上接到了哲打來的電話。

他說,皓然,你趕快過來,十萬火急!

我嚇了一跳,有什麼事讓平常這樣冷靜的人物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敢怠慢,按哲給我的地址一路飛車而去。

我停在一棟裝修豪華的大宅前,只聽見裡面歡聲笑語,似是開着嘉年華派對舞會。

門前的鐵欄柵高不可攀,有看門的侍童攔着我的去路。

請出示請柬。他說。

見鬼,我沒有請柬。我說。

沒有請柬的客人請回。那侍童說。見我好欺負,態度一下子囂張起來。

真是可惡,我對那侍童說:你最好放我進去,你家主人的醜聞快要東窗事發,如果我今天得不到他的指示,所有後果由你負責。

那侍童嚇了一跳,不知我是在恐嚇他還是在唬弄他。

見他有所動搖,我趁機大喝一聲:開門!

他被我的聲勢嚇着了,慌忙把鐵門打開。

我順利地把車子開進去。

花園被設置成供人遊樂的地方,到處珠光寶氣,衣香鬢影。

整棟房子仿似被罩上一道金光,七彩繽紛,有錢人的遊戲。

我到處觀望,瞧不見召我來的人。

我推開大廳的門,刺眼的光芒直射而來,這家的主人何等的奢靡,一間屋子竟看不見盡頭,好一座金壁輝皇的宮殿。

名流紳士來往穿插,我攔住送飲品的小侍,幾乎喝光了他盤子上的果汁才放他走。

對面有一個女子看着我微笑。

扶風醉柳,意態迷人。那女子竟同時兼備嫵媚與清雅兩種氣質。

但我沒有時間和她在此地眉目傳情。

我剛欲從她身邊走過去,卻被她擋住去路。

“先生,找人?”她問。

不得了,連聲音都帶着麻藥般的銷魂,磁啞的性感。

“是,我趕時間。”我說。

美麗的獵人,美麗的獵物,可惜調轉了身份。

“有什麼事非得要浪費今宵□□,先生不見今日良辰美景,花好月圓?”

她該不會是對我有意吧?

以前就討厭古文,最受不了人家在我面前吟詩作對。

“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女子只一味對我笑得曖昧,並不打算讓開。

她說:“先生貴姓?”

“有何關係?”

“先生好生臉孔,不似是這裡的人。”

這裡即是哪裡,莫非他們在此非法集會,舉行邪教祭奠?

“我的確不是這裡的人,我並沒有請柬。”我說,如果她以爲我是名流而想釣我的話,她是要失望的。

她似乎真的有那麼一剎那的吃驚,她說:

“你如何過得了門衛?”

“我有暗號。”

“暗號?”

“是。”

那女子很有興味,她俯過身來,在我旁邊悄悄地問:“是什麼?芝麻開門?北京填鴨?”

“不是。”我更正:“我只是對他說:信我者得永生。”

那女子大笑起來,她說:“有意思。”

沒想到她興致高昂,喜歡聽大話西遊。

但表演完畢,我又要走,她攔着我問:“先生可否留個姓名?”

我又不是華倫天奴,爲何她總對我糾纏不清。

“我佛慈悲,施主貪戀塵世,小心他日成不了佛。”我一邊胡亂地說一邊推開她:“南麼阿彌佗佛,南麼阿彌佗佛……”

直到我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還發現那女子在原地用火灼般的目光看着我,她的姿色世間罕有,氣韻更是絕代風華。

可惜她只令人聯想到西遊記裡面的蜘蛛精。

我轉過頭去之前她對我說了什麼。太遠,聽不清楚,只覺她彷彿是在對我說:我姓姜。

好,我已記住,姜蜘蛛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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