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君醒過來的時候，視線所到之處一片白色，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映着白色的地磚，白色的窗戶外有細柳隨風拂動，微風撓着她額前的碎髮，祥和而安寧……如果沒有這略微刺鼻的甲醚乙醇味，沒有屋外細細碎碎熟悉聲音，她可能真以爲自己已經上了天堂。
門被輕聲打開，放輕了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後突地停下，緊接着便是充滿驚喜的叫喚，“小南君！你醒了！”
“素素……”
林素一時間高興的眼睛都紅了，眼眶也溼漉漉的，她見秦南君想動，忙上前阻止她，“小南君，你不要亂動，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暈麼？手腳痛麼？肚子……好了，我去叫醫生過來。”
“肚子……怎麼了？”秦南君不知上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拉住林素的手臂，杏眸睜的大大的，緊緊的盯着她。
林素看着她緊張的神情，輕嘆口氣，拉開她的手，“放心，孩子在。”
簡單的五個字讓秦南君心裡一塊大石頭放下了，然她並沒有鬆開林素，依舊緊緊抓着她，“凌爵……呢？”
“……”
她不知道林素的沉默代表什麼，只知道她的沉默讓她再次沉入深海，陷入一片黑暗和寧靜。
“他……人呢？”
還是一樣的問話。
“小南君，你先別亂動，我去叫醫生過來。”還是一樣的得不到正面回答，林素逃也似得離開病房。
她看着自己的手，她明明記得昏迷前手裡還有他冰冷的手掌，他的身上黏黏糊糊的全是血，血腥味充斥着那個窄小的幽閉空間。
她聽了他的話，緊緊抓着他的手，沒有放開！他們說好了要一家人在一起，是誰把他們分開？是誰把他們分開的……
秦南君掀開被子便要下*，然此時得知秦南君醒了的人已經蜂擁一般的擠進了病房，站在最前面的是奶奶和小悟，後面是小叔和宋厲晟。
“小南君，你要做什麼？趕緊躺回去！”奶奶忙湊上前！
“阿爵呢？”秦南君一把抓住奶奶的手臂，她泛白的脣翕合，“奶奶……阿爵呢？阿爵在哪裡？”
奶奶抿緊了脣，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你就乖乖躺着，你動了胎氣，差點小產，醫生說了你情緒不能太激動……小南君乖——”
“他人呢？！”奶奶的話還沒有說完，秦南君已經一聲吼了出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反拽住奶奶的手，“凌爵……凌爵在哪？告訴我他在哪？不要不說話，奶奶……求你了，不要不說話……我害怕，不要不說話……奶奶，奶奶，奶奶……”
“小南君……爵兒……爵兒沒事……爵兒沒事……”奶奶抱緊秦南君，拍着她的背安撫道，然而一聲聲的安撫卻都透着她的哽咽，透着她不少於南君的痛苦。
“我要見他……既然他沒事，那我要去見他，奶奶，你讓我見他好不好？”
她要陪在他身邊，她要握緊他的手，他們說好一家人要在一起的。
“小南君……你先躺好，等你身體好點，奶奶帶你去見他，恩？”
“奶奶……你騙我……”秦南君閉上眼，奶奶的聲音那麼隱忍，就算她再糊塗也能分辨的出來她是不是在說謊，“你騙我……阿爵……出事了對不對？他出事了……嗚嗚……嗚嗚……是我害的，全是被我害的！嗚嗚……嗚嗚……”
林素帶着醫生趕過來的時候，只見秦南君哭得不成人樣，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讓人心都被緊緊抓着。
“他沒有死。”
開口的人是宋厲晟，他常常上挑的鳳眸此刻晦暗一片，“南君，凌爵沒有死。”
秦南君止住哭聲，含着淚水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她靜靜咬着脣，想要止住抽噎，深怕自己聽不清宋厲晟說的話，那雙期盼的眼神……讓宋厲晟知道什麼是絕望。
他記得她有多不喜歡哭，他們在一起五年，他不曾見她掉過一次眼淚，即便她真的要哭，也從來都是隱忍而倔強躲在沒有人的地方。像這樣……不做任何保留的爲一個男人哭……
宋厲晟聽到自己心慢慢碎開的聲音，也聽到一支尖利的筆，那筆尖慢慢爲他們這段感情的劃上句號的聲音，沙沙的……不怎麼悅耳。
“他只是受了重傷，還在昏迷中。”
秦南君努力睜大眼睛，肩膀因抽泣而聳動，“重……重傷……有，有多重？”
到底是多重的傷，讓他們一個兩個的都沒法向她開口？
宋厲晟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剛要開口，卻被林素打斷，“你也知道他捱了多少棍子，怎麼也不可能像你這樣這麼快就醒過來，他需要休息也需要觀察，只有你好了，他纔會好，南君，先讓醫生給你做檢查，好讓大家都放心。”
“可是我想看看他……我就遠遠的看他一眼就好！素素……”
“南君，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這個孩子差點就沒了，你想讓它真的消失麼？”林素皺起眉，“我答應你，只要你乖乖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我一定帶你去看凌爵。”
秦南君顫抖着脣，有些無措……低頭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林素和宋厲晟的幫助下重新躺了回去，然眼淚卻並沒有停住。
奶奶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握着秦南君的手，“小南君，林家丫頭說的是，就算不爲你自己着想也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你別哭了，你哭奶奶也受不了……嗚嗚……”
秦南君看着奶奶，她一張小臉憔悴的很，眼睛深深凹陷下去，整個眼圈都腫了，“對不起……奶奶。對不起，奶奶，都是我不好……”
“別說這種話了，小南君，奶奶只要你好好的，相信奶奶，都會沒事的……不要再哭了，我的寶貝小南君……”
醫生給秦南君做完檢查，確定她沒有大礙，只是需要調整情緒，囑咐她不要隨便下*便離開了病房，林素給南君牽好被子，輕聲道，“好好休息。我們先出去了。”
秦南君點了點頭。
門關上，她靜靜看着窗外，她也想好好休息，哪怕只是爲了肚子裡的孩子，可一顆心懸在那裡，她只想看一眼凌爵……
“凌奶奶，這邊我和厲晟看着就可以了。”
“那林家丫頭，麻煩你了。”
凌新宇扶着奶奶往樓上重症病房走去，奶奶有些蹣跚的腳步停在樓梯轉角處，“新宇……媽咪好害怕……”
“會沒事的，都會沒事的。”凌新宇把奶奶抱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眸子沉下，他沒有想到凌爵會傷的那麼重……兩根肋骨和肩胛骨斷裂，脊椎受到重擊破壞了脊神經，脊神經直接和大腦相連，若當時下手再狠一分，凌爵很有可能會半身不遂，只是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從海里撈上來的時候，他已經休克。
八個小時的手術救回了他的命，卻喚不回他的意志，什麼時候能醒，誰也不知道。
“以他現在的狀態，就算是下一秒停止呼吸，也很正常。”這是院長從手術室裡出來說的最後一句話。
“新宇……媽咪……媽咪真的很害怕……”
奶奶瘦小的身體瑟縮在凌新宇懷裡，“我已經失去了新陽和小美，我不能連他們的孩子也失去……新宇，萬一……萬一爵兒真的有個什麼……嗚嗚……媽咪不敢想，上天不能對我這麼殘忍，讓我一次次的白髮人送黑髮人……”
“媽，相信我，爵兒挺的過來。”凌新宇閉上眼睛，心裡的悔恨被母親無措的哭泣加深，他只能一遍遍撫着她瘦小的背，他知道她有多寶貝凌爵，有多愛凌爵，如果不是因爲他，這十多年她都會和這個心愛的孫子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哭了多久，奶奶才停下來，藉着凌新宇的衣服擦掉眼淚，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他，“看得出哭過的痕跡麼？”
凌新宇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只得無奈苦笑，拿着帕巾替她又仔細擦了擦，看着她紅通通的鼻子，“這樣就好了。”
奶奶點了點頭，“我們上去吧……不能讓老頭子看到我哭，不然他更難受，爵兒現在這樣，他比我更難受，這老頭子在ying侹……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爵兒身上。”
凌新宇應了聲，幽藍色的眸子又是一沉，所有的一切都寄託在凌爵身上麼……
沒什麼好驚訝的，一直都是這樣。
他深吸口氣，上了樓，重症病房前，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站在那，雙手拄着根柺杖，一動不動的透着玻璃看着病房裡躺在*上的男人，儼然的模樣就像尊石像。、
從凌爵手術結束到現在，一整個晚上，他都這樣站着，幾乎沒有動過。如果扯去他手上的那根柺杖，他會不會就此癱倒？
奶奶鼻子一酸，“這個老頭子……打算保持這樣的姿勢石化麼？”
病房門開了，楊欣恬一身白大褂從裡面走了出來，看了眼凌嘯天，抿着脣輕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便看到凌新宇和奶奶走了過來。
“小欣恬啊……爵兒怎麼樣了？”
楊欣恬面露難色，有些無奈，“沒什麼起色，媽咪，您別急，師兄他身體素質很好，會挺過來的。我還沒見有什麼能打倒他的！”
奶奶握了握楊欣恬的手，“辛苦你了。”
“……”這一聲辛苦讓楊欣恬很慚愧，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說這些不着調的話安慰這兩位老人。
奶奶徑自走向凌嘯天……
楊欣恬抿着脣，眉頭微微皺着，只覺得自己很沒用！
頭還沒擡，人便被收進一個堅硬的胸膛，錯愕之際，只聽凌新宇溫和的嗓音響在頭頂，“你已經盡力了，別自責。”
“……”楊欣恬抿了抿脣，摟着凌新宇的腰，什麼話也說不出。
凌新宇輕拍她的背。
“如果師兄真的出事了，媽咪會難過死的吧……”
凌新宇知道，所以他從未這麼迫切的希望凌爵能夠安然無恙。迫切的希望他趕緊醒過來。
……
秦南君的病房外，坐着宋厲晟和林素，從昨天下午秦南君和凌爵被送進醫院，他們兩個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家，宋厲晟的身上還穿着那套乾乾淨淨的白色西裝，只是臉上再也沒有半點身爲新人的喜氣。
“你看到了，她和凌爵是相愛的。”
“……”
“厲晟，我們都錯了，錯的離譜。”林素深吸口氣，看向他，“放過南君吧，放過你和她的那段感情，再執着下去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傷。”
宋厲晟頭輕輕抵着牆，“我不懂……素素。既然凌爵那麼愛她，淩氏年會那天，他爲什麼會先救別人……”
“或許其中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他爲了南君奮不顧身一個人衝到碼頭，險些一起葬身大海，如果不愛，不太可能吧……”
“我本來都已經放棄了，真的……”宋厲晟閉上眼，如果不是那天她落水險些溺死，他絕不會再去招惹她！是他太執着了麼？是他的執着讓她陷入兩難境地，讓她痛苦了麼？
“如果凌爵醒不過來——”
“他會醒過來的。”林素斬釘截鐵道，勾了勾脣角，“好不容易把老婆追了回去，沒道理不醒吧？至少我所瞭解的凌爵不是這麼容易善罷甘休的人。”
宋厲晟看向林素……
她揚着眉，眸子黑亮黑亮，她永遠都是這樣，把南君和他的感受放在她之前。
“別這樣看我，很奇怪……”林素輕輕笑了笑，“我在這看着，你先回去吧，宋伯伯和宋伯母那邊還沒有交代吧？”
“……”
宋厲晟起身，沒有多做停留，應了聲便離開了。
他知道……秦南君需要的已經不是他了。
林素看着宋厲晟下樓的身影有一瞬的茫然……然很快這抹失神便收了回來，微微側首，看向靠在一邊牆上，低着頭，到現在爲止一聲都沒有吭過的秦悟。
“小悟……你姐已經沒事了。醫生說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了。”
秦悟依舊只是定定的看着地板，良久，吭了一聲，“我終於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出車禍的時候，姐姐的心情……”
“……”
秦悟看着光潔的地磚，倒映出來的是自己一張寫滿恐懼的臉……那時候姐姐也是這種心情吧？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從心裡剜掉一樣，只能拼命的墾求着，不能再失去了，絕對不能再失去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所以，那時候爲了救他的命，她捨棄了一切。
……
是夜，染着無邊的黑，沉重的黑雲把天空的星子都給遮蔽，夜晚的醫院總是給人一種壓抑的不適感。
陪夜的是林素，她趴在*邊，呼吸沉穩，看得出來她已經很累了。
秦南君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下了*，穿上拖鞋，一步一步躡手躡腳的走出了病房，輕輕闔上門，她看着燈光通明的走廊，映襯着光潔的地板更是亮的晃人眼。
只是夜深了，這裡是vip病房，護士臺上有兩個護士在值班，秦南君走到樓梯口，她不知道凌爵在哪裡，只能一層一層，一間一間的找過去……
重症病房……光是這四個字便讓秦南君提着的心怎麼也放不下來。
他們說得容易，只要她好，他就能好，可是……她連睡都睡不着。
林素說是凌新宇救了他們，而當時凌爵認爲是凌新宇和黎陽勾結，爲了置他們於死地。到底真相是什麼，她現在也無暇去想，這樣的死裡逃生，至今想起來還覺得後怕。
或許也正因爲是死裡逃生，凌爵在她耳邊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樣狹窄而黑暗的空間，他們彼此的心卻是無比的澄澈透明，不再有任何的隱藏。
他明明可以跑的，只要不管她，他一定可以逃得掉，可他沒有……
就像那對夫婦跳樓，她不要命的拽住跳樓的男人，而他……也幾乎是不要命的拽住了她。
這麼長時間，他總是以他的方式在付出，以他的方式保護她，可她倒好，不過爺爺的一句話，就給他判了死刑。
四月中旬，夜應該還涼，可一層一層的找下來，秦南君已經出了身汗，有些氣喘吁吁，終於在第十七層樓找到了重症病房，十七層樓尤爲冷清，帶着讓人喘不過氣的死亡氣息。
走廊裡偶爾傳來護士的匆匆腳步聲，也有醫生細碎的交談聲。
“這麼晚了，你是哪個病房的，怎麼還在外面走？”剛從病房裡走出來的護士長看到秦南君，不由問道。
“我想知道凌爵是在哪個病房。”
護士長一愣，打量了一下她，“凌……夫人？”
秦南君微微點頭。
“哦……凌先生在最裡面的病房，不過凌先生現在不允許探望……”
“我不會進去，我就在門口看看，一眼就好。”秦南君保證道。
“那……行吧，看完就趕緊回病房哦，凌夫人，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整個醫院都擔待不起。”護士長認真說道。
“好的，謝謝，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秦南君說完便往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腳步不自覺加快了些，手撫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不受控制，凌爵兩個字寫在門外的牌子上，她輕輕勾了脣，心情因找到了他的病房而感到愉悅，然……這份愉悅在臉上連三秒鐘都沒能維持便僵住，轉而變成一種恐慌，一種無措，一種……絕望！
她忙捂住嘴，驚愕不已的看着病房裡躺在*上的男人……她能看到的地方都被繃帶綁着，渾身上下幾乎插滿了管子，臉上青一塊紅一塊也就算了……偏偏沒有半點血色，如果不是一旁的心電圖還有起伏……她會以爲他已經死了。
他本該英俊瀟灑的，光是站在那就能迷倒一片女孩兒，他本該高高大大的，好像有他在，天塌了也不用害怕，他本該神清氣爽，最適合深灰色的風衣，最配黑色西裝……沒有人穿白色襯衫比他更好看。
高高在上的淩氏集團總裁，伸手間翻雲覆雨的男人……現在像個死人一樣的躺在這裡，靠這些冰冷的儀器維持生命……
秦南君呆呆的看着他，右手已經塞進了自己嘴裡，緊緊咬着，深怕自己的哭聲會驚擾了此刻虛弱到彷彿下一刻便會斷氣的男人……然抽噎卻怎麼也停不住，鹹澀的血腥味滑進她口腔。
左手不自覺爬上蒙着一層薄霧的透明玻璃，指尖輕輕的在玻璃窗上顫抖的爬着……
宋厲晟和林素匆匆忙忙找上來的時候，只見秦南君已經哭得不成人樣卻還拼命的忍着，目光停在玻璃窗上……那幾個顫抖的大字上，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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