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我想現在我已經很清楚了。”
教室中的所有女生在神宮司軍曹的照料下,前赴後繼地跑去洗手間嘔吐的時候,羅傑做出了上面那個總結。
令他略微有些意外的是,被上午十公里折騰得死去活來的陳弈,在下午這場多媒體歷史課中反倒是遊刃有餘得很,甚至在速瀨她們第一次衝向洗手間,而兩個輪迴者也裝作胃部不適溜進男廁的時候,還用一句“我還覺得有點餓啊”開了個玩笑。
一個並不成功的玩笑。
因爲無論陳弈怎麼盡力掩飾,怎樣儘量令自己的聲線保持平和之類,眼底深處驟增的那一片血紅是瞞不過羅傑目光的。
當然,不管是陳弈還是女生們都沒有叫停,所以這堂詭異的歷史課就這麼斷斷續續地進行着,進行着。
隱隱約約地,羅傑甚至還從神宮司軍曹板臉隱藏起來的表情裡尋到了些許讚賞神色。再稍微回想一下的話,女生們第一次衝出教室的時候,走廊的反向拐角處也隱約有白袍一閃而過的樣子。
這一切,大概都跟本次歷史課的內容有關吧。
這堂課的英文簡寫只有四個字母,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將之歸類爲生物課也沒有什麼錯。
課名:BETA
用全稱描述的話,就會稍微長一些:
翻譯成中文的話相當直觀:與人類敵對的外星起源種。
就像羅傑在食堂中隱約猜到的那樣,他今次進入的這個位面,壓根就不是什麼校園悲喜劇甚至好船之類的瓊瑤類位面。這個位面的終極任務到底是不是“拯救世界”,在這堂課開始的時候羅傑自己還並不清楚。但當教室裡的四個女生近乎虛脫,但仍然互相攙扶堅持着將“多媒體”課件欣賞完畢之後,最起碼陳弈那若無其事的僞裝是再也扮不下去了。
“殺!”
“殺光!!”
“殺光那些該死的外星蟲子!”
五道咬牙切齒的聲音交錯環繞在羅傑的耳邊,幾乎令他也忍不住參與到這個異樣的集體朗誦中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腦海中又響起了某個半電子音:
“記錄:適當的編排與剪輯,能有效提高原始素材的洗腦效果。”
“你究竟想說什麼,DG?!”
羅傑並不是真正的客觀冷靜黨,他之所以一再在內心深處勸告自己保持冷靜,主要還是因爲上個任務世界的無謀衝動最終壞了大事的教訓。但此刻DG這邊明顯帶着嘲諷的語句,跟直接刺激他也沒什麼兩樣。
“記錄:這種情緒上的不穩定性,很可能是導致數十年來雙方懸殊戰績的原因之一。”
“不要裝聽不見!除非你是想說,剛纔課上播放的這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
某人的怒火成功地被自己的伴生物種鉤了起來,但他更加清楚的是,DG遠非人類,它的每個行動都是具備相當程度“必要性”的。因此,羅傑才耐着性子加上了後半句。
“按照人類的標準,你之前所接受的課件,是在最大限度刪除血腥暴力以及其他相關內容後,製作而成的普及版本。”
“什麼?!”
羅傑並沒有蠢到狂喊“這怎麼可能”之類,因爲他知道DG不會撒謊——至少在現階段,DG不屑對他這種孱弱存在撒謊。
那也就是說,自從這個世界的公元1958年,人類首次在火星上發現BETA起,兩個種族之間的跨星際戰爭,要遠比這堂歷史課上涉及到的,要殘酷上無數倍麼?
“糾正:這本位麪人類單方面認定的,戰爭,並且它正在朝着本位麪人類難以掌控的方向,持續,擴大規模中。”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相關資料?這應該不是區區一支腕錶能夠提供的情報,你在這短短几小時內,到底做了什麼?!”
沒有回答,DG照例在認爲自己不必開口的條件下,重新進入了沉默狀態。
在無意間回頭的速瀨水月的眼裡,剛纔還能撐住的羅傑臉部表情不知爲何正在急速變幻着。這位好強的馬尾少女有些詫異地轉身看了看講臺方向,並沒有發現此刻播放的東西跟剛纔有什麼本質的不同,於是她暗暗呼出一口氣,並且得出了“總算沒有被這傢伙拋得太遠”的結論。
順便一提,此刻講臺方向播放着的,依舊是“月面戰爭”的相關段落:
所謂的月面戰爭,是指公元1967年,“Plateau1”的地質調查隊在調查月面的薩可羅波斯科隕石坑時,確認到與火星生物相同的存在後隨之失去聯絡,而這些在月面上發現的火星生命順勢大舉襲來,在月球表面處處爆發的,人與BETA之間的戰鬥。
這場戰爭從1967年一直持續到了1973年,相關的影像資料並不多,且大部分屬於遠景鏡頭——經過DG提示的羅傑當然知道,這是提供資料的“官方”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篩選過濾的結果。
在月面或者殖民衛星環境下爆發戰爭會有怎樣的慘狀,他在上個位面裡親身經歷過無數次。而且那還是在科技高度發達之後,相應機甲與戰爭保障也早已形成完備體系的前提下。
反觀本位面這六七十年代的技術環境下爆發的月面戰爭,羅傑甚至不用DG提示講解,便能想象到那一個個隕石坑與平原之間,究竟出現過何等慘烈的局面……
當然,羅傑是不會對速瀨水月詳細講解剛纔在他腦海中那幕對話的,他甚至連對陳弈都不打算說。
理由很簡單,DG與他只是最爲基礎的共生關係。由於有上個位面裡師尊傳授的那些技能在,即使羅傑已經近乎全身非人化,但他最基本的人格與思考模式,以及軀體自主性與操縱性依舊保持了下來。比起那些被DG吞噬後便徹底自主意識消失的殭屍來,他明顯還保持着些許“人”的部分。
而這當然是DG那邊所難以容忍的,事實上雙方對羅傑軀體的爭奪從“同化”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止過。在傳送光束中雖然有提示說封印了他的技能,但“主神”似乎也連帶着干涉了DG細胞的活性。甚至可以說技能封印居然等於同時抑制了DG對羅傑的主動吞噬……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DG想要徹底李代桃僵的唯一出路,就是羅傑自己主動放棄對他這具軀體的所有權。
那麼的那麼,羅傑會這邊謹慎提防DG耍些誤導洗腦之類小把戲的行爲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的那麼的那麼,在這個陌生的任務位面裡,在連伴生物種都不可信的前提下,無論是盲目相信原住民,還是盲目相信隊友都是自尋死路。
至少在當時,羅傑是這麼分析認定的。
……
然後,那堂漫長的歷史課終於結束了。
而羅傑與陳弈這兩個輪迴者終於弄清楚了,自己身處的這間軍校裡,“衛士”兩字究竟代表着什麼:
自月面戰爭時起,將大型MMU(載人型操作Unit)的技術轉用在0~低G環境的各種陸戰兵器,就自動成爲了抵抗BETA侵略的主力。
而在1973年,BETA終於登陸地球,並且進化出壓制一切航空兵器的光線種BETA之後,結合了裝甲步兵,大型MMU技術的對BETA用正式兵器,F-4戰術機也終於首度登上了歷史舞臺。
那些駕駛着上述大型MMU兵器的勇士們,就是衛士。
不僅僅是駕駛着人形步行兵器的衛士,而且分明還是世界的衛士,人類的衛士……
聽起來相當光榮的樣子,課件全部播放完畢後,雖然女生們還不至於集體起立鼓掌,但從她們那一雙雙恨不得直接發光發亮的眸子中,顯然只能看到榮譽,紀律,犧牲之類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關鍵詞。
但羅傑這邊卻完全不爲所動。
不止是他,就連課上前半程被洗腦到一塌糊塗的陳弈也明顯反應了過來——
原因很簡單,在那場悲壯的月面戰爭結尾處,人類徹底敗退而BETA開始轉爲侵攻地球時起,外星生物們選擇的第一個着陸點,赫然是華夏大陸。
儘管只是本位面的華夏,但之前頗有些暈頭轉向的陳弈幾乎是瞬間便回覆到了清醒狀態。“我曾經從上個位面的老牌輪迴者那裡聽說過,我們所處的這個無限輪迴世界裡,有以善惡劃分的最基礎設定……”
晚餐前的自習時間裡,陳弈主動向羅傑轉述了上面這條信息,而這在最早兩人在洗手間初遇時並沒有交流過。
所謂的善惡並不是指輪迴者們的陣營選擇,反倒應該說是任務位面本身針對輪迴者的“態度”之類。比如現在兩人所處的這個位面,最早被BETA血洗的人類國家是華夏,而從頭到尾擔任人類大後方角色的是米國。那麼對於華夏輪迴者來說,這位面就是惡意的,相對米國輪迴者來說,這位面則暫時屬於善意……
具體的劃分標準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因爲在BETA降落地球的短短一年時間裡,整個地球的人口便驟減三分之一,而到了這公元1996年的現在,地球上人口總數已經只剩十幾億。
那麼與其說這個位面是針對華夏惡意,倒不如說這是個對所有人類散發着強烈惡意的位面。
所以在陳弈看來,他的任務已經很明顯了,無非是消滅外星BETA侵略者,收復地球,維護世界和平之類。
但羅傑心中卻並沒有產生類似的感覺。
直到吃完晚飯,神宮司教官宣佈全員可自行迴歸寢室整理軍用裝備之後,羅傑縮在自己的單間寢室裡依舊顯得頗爲猶豫不決。
事實上從他上個任務位面,不自覺地選擇了站在人類相反一端,當時卻根本沒有出現任何“任務失敗”的提示時起,他便開始懷疑在這個無限世界裡,是否必須與“人類”保持利益一致。
當初選擇與DG同化的羅傑爲了引師兄上鉤,曾經不惜以毀壞若干殖民衛星爲代價,從通常意義上講,他已經足夠被稱爲人類之敵。但他在那個任務位面裡卻仍舊“逍遙自在”,甚至如果不是他最後直接綁架師兄未婚妻的話,師兄所代表的人類正義一方甚至連干涉他都懶得。
至於DG的怪物軀體本身,更是先後被多個勢力輪番利用,他們甚至圍繞着DG操縱權公然大打出手,場景不堪入目。結果不用說,DG不但活得好好的,甚至還能與羅傑同化參與進輪迴世界裡來……
立場是相對的,惡意是相對的,那麼任務自然也是相對的。
甚至如果不是從剛纔課堂上得知,幾十年來BETA對人類只有敵對和消滅這唯一選項的話,羅傑甚至連慫恿DG與那外星BETA進行謹慎溝通的念頭都有。
“以你我現在的狀態而言,主動暴露純屬自尋死路。”
DG的出現總是這麼及時,發言也照例簡明扼要。
但羅傑卻來不及追問它了,因爲他的宿舍門幾乎在DG話音剛落的同時便被陳弈敲響了。
沒有客套的推讓茶水飲料之類——當然房間裡也不可能有這種東西——頂着鳴海孝之身份的某人開門見山地表達出自己的來意:“我真的不是所謂的FQ。”
“是的,這裡也不是君望的世界。”羅傑的回答相對來說,反而有點不着邊際。
但這次兩人之間好似並沒有什麼交流障礙,不管是客觀上的,還是人爲的,所以陳弈繼續說了下去。“也許是因爲,我上次經歷的是大和人最爲遭殃的世界,而你已經見識過他們拖着全地球下水的設定。”
“其實要換成好萊塢的《獨立日》的話,也強不到哪裡去。現在看來,弄丟了腕錶確實是個大失策。”羅傑依舊沒有選擇正面迴應。
“我現在發自內心地厭惡這個世界,所以即使明知故事主線最快也要在一年後才能開始……”
“可惜你我都只是剛剛經歷過一個世界的準新人,至少我在上個世界獲得的東西,目前不但不足以進行必要的摧毀,甚至連獨力離開這個島國都做不到……”
再之後,兩人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直到陳弈起身準備告別。
同樣站起來準備送客的羅傑有些不放心地補充着:“一年只是最短的假設,很有可能……”
“但願如此,我現在可沒有心情玩三年的戀愛養成。”由此可見,陳弈此刻的心情遠沒有平復到臉上淡定的程度。
但是看起來,之前完全鬆散不着調的所謂同盟,終於開始朝着實質性合作的方向運轉了……
“但願如此……”
房門合攏之前,本日最後的一次無聲共識。
……
……
天才博士,白袍美女,香月夕呼的辦公室裡,辦公室主人正隨口詢問着諸如“今天的這一期裡,沒有什麼異常吧?”之類的問題。
“好像……是的……”作出回答的兔耳少女臉上彷彿有一絲疑惑,而且在被香月夕呼察覺到之前,便悄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