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喂,您說這麼帥的老頭等着要定製,也不能說是過份,誰不想要個與衆不同的別緻?無所不賣的淘寶上這種專門寫祝福寫詩的店鋪不就是應此而生的麼?
人老了,都任性想要糖吃——
老叔公的問題是糖吃多了,估計耳邊無時不充斥着好話,在蜜罐子裡呆膩了,想喝點淡鹽水也能理解。
不就是幾句祝福的話麼!
容我想來!好壞的沒什麼打緊吧?
“父親,這寫祝壽詩哪有一蹴而就的?外面的賓客等着呢,”
老叔公的兒子一臉爲難:“再說,女眷向來迎在內院,是不是請殿下幾位移駕過去……”
言下之意,您老別在這較勁了,一時半會兒的讓人家寫出來,這不是爲難晚輩嗎?
老頭不樂意了:“又不是我請來的賓客!誰請的找誰去!”
您這不是故意爲難嗎?誰請的?
老子祝壽,賓客自然是他們幾個當兒子的請的,找誰去?人家是來給你祝壽的,好歹要見個面說兩句吉祥話吧?
聽說老爺子年輕時就是個不羈的,自打腿腳不便後,脾氣愈發古怪難纏。
“初哥兒,你說,能不能等得?不能等的先往別處喝茶。”
明明是問的任懷元,目光卻故意瞟向長公主。
一句初哥兒,錦言好玄沒直接噴了!
這老爺子!
她爹狀元衛三爺在他嘴裡是衛小三,已經夠好笑;駙馬爹更好笑,直接成初哥了!
懷元是字,駙馬名爲任初,這個她倒是知道,初哥兒的叫法頭次聽聞。想來是駙馬爹的乳名。
任懷元略帶歉意地看了長公主一眼,滿臉賠笑:“等得,自然能等得。誰也大不過您老壽星公。”
“還算懂事。”
老頭滿意了:“你們都先坐吧,老夫與這丫頭好好嘮叨幾句。”
然後衝兒子嚷了一嗓子:“你也坐下。熱鍋螞蟻似的,慌慌張張地做什麼?老夫請的老傢伙們一個還沒到呢!”
這老爺子,不開口時仙風道骨,氣質出塵。儼然遺世而獨立的高人。一張嘴,匪氣頓生,立馬從高山到海溝,直接成了拎着馬紮混街頭的。
“老夫當年讓你爹衛小三給老夫做首詩,這小子說,英雄正當年,功過勿輕言。莫如到白頭,笑看舊時雲。老夫就信了,還請他到醉春風喝了頓酒……”
“咳!咳!”
聽他懷古到醉春風,任懷元不自地地輕咳了兩聲。目露懇求:叔父,您別什麼都說……
“你咳什麼?人不風流枉少年,新科狀元春風得意,喝一兩次花酒有什麼打緊的?男人若沒見識過萬紫千紅,又哪裡懂得好壞香臭?衛三小若沒見過世面。又哪知他自家娘子的好?”
老頭振振有辭,爲老不尊卻可愛地要命!
說得對!
若沒有見識過春天,就不要妄言最愛哪朵花。
一般說來,混跡花叢的老手一旦動心,其專情的持久度比情史一清二白零記錄的男人更可信,這就好比患病痊癒後產生抗體,有了免疫力。病毒就沒空子可鑽。
而那些沒有見識過的,一旦誘惑來勢洶洶,多半無半分招架之力。
所謂專情,只是一直走在沒有岔路口、兩邊沒有風景的禿路而已,一旦路邊有花香誘人,很容易就會尋香而去。
長公主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老僧做定獨自參禪,不理會老叔公的瘋言瘋語,內心反覆唸叨:別讓任郎爲難!別讓任郎爲難……
這人,愈老愈不象樣子!
“你爹當年估計是想偷懶,敷衍老夫。也不知這小子跑哪裡躲清靜了……”老頭頗有點感慨:“看在他那四句打油詩的份上,老夫也不計較了……老夫年已花甲,兒孫們整天叨叨不能幹這不能做那,好象閒坐着不動就能長生不老,丫頭你倒是說說看,古往今來,可有誰真正長生不老了?老夫痛快瀟灑了一輩子,爲何臨老了,反倒要束手束腳,不得自由?你不說老,他就真不老了?”
老叔公的兒子欲言又止,老頭一擺手:“……知道你們是孝子,是你老子我爲老不尊,不恤子孫,丫頭今日你就給我個實話實說,老夫活到耳順之年,夠本了……老夫不要花言巧語,說吧。”
咦,老爺子既然如此灑脫,那又爲何腿腳不便卻諱疾忌醫,不願用柺杖?既能笑對老邁,瘸點又何妨?
“您老吩咐,莫敢不從。詩才平平,一時沒好句,且容我想想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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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城。
一道閃電,連翻滾雷,一直呼之欲出的暴雨終於落了下來,頃刻間天地間垂下粗大的珠簾,白茫茫接天連地,看不到盡頭。
水無痕正與小劉瘸子奔往貨倉伙房的路上。
空蕩蕩的街道上人跡罕見,只有那幅遮天蓋地的雨簾。他們幾個盡乎艱難地撕開雨簾,在其中穿行。
雨水劈頭蓋臉砸下來,透心的涼意。滂沱大雨中,斗笠與雨傘顯得那般孱弱無力,幾乎起不了作用。
“若不嫌棄,給您蓑衣可好?”
小瘸子的蓑衣雖粗笨難看,比單薄的雨傘要管用的多。眼見貴公子與他的隨從,只一個照面就被雨水澆成了落湯雞,他忍不住出聲詢問。
“不用!”水無痕大聲回答:“左右已經溼了,就別再折騰了。”
他已經全身盡溼,再穿蓑衣也沒用,反倒還連累他也要淋雨。
“順路直走,前方右拐就是,公子走快些,不必等我。”
他腿腳不便,跑不快,而水無痕主僕爲照顧他的速度,平白要多淋一會兒雨。
“公子,快點!”
柳根將自己的傘儘可能舉向水無痕,企圖多一把傘,就能多遮擋些風雨。
水無痕沒矯情。快步向前衝去。
人美,怎麼樣都美,即使全身上下溼透,也還是美的。反而美得別有味道……
溼衣盡粘身上,好身材一覽無遺,頭髮*有幾縷貼在臉上,混同臉上滑落的雨水,如滾露的荷花淋水的青竹,清新怡人,毫無狼狽之色。
……
今日天悶有雨,貨倉裡無人,往日卸貨裝貨的熱鬧被空寂的雨聲取代。
老劉頭一家就住在距伙房不遠的一個小院裡。
雨天無事,老劉閒不住。藉此在伙房裡打掃衛生,掏竈灰,擦拭竈臺。
水無痕帶人水淋淋地闖進去,把老頭驚了一下。
雨天昏暗,他又沒見過水無痕。只當是避雨的路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取了塊洗得乾淨的舊布巾子:“……這雨下得真大,快擦擦,別看是這個時季,雨水涼得很……”
“您幾位是過路吧?這麼急的雨,雨傘不頂事。得穿蓑衣……看都溼透了吧?我這裡也沒合適您幾位的衣服……”
老頭圓臉細眼,看起來脾氣很好,心地也好:“您幾位等着,我這就燒鍋薑湯給您趨趨寒氣……”
不待水無痕拒絕,老頭已飛快地將薑末切好,捅開一旁的小竈。放鍋燒水放薑末,動作麻利。
雨中傳來深淺不同的腳步聲,老頭微笑:“……是我兒回來了!”鍋裡燒着薑湯走不開,他揚聲道:“……海生,是你嗎?”
“爹。是我。”
小瘸子高聲回答着,在屋檐下抖動身體,甩掉蓑衣上的水,然後走了進來,對水無痕微躬着施禮。
摘了斗笠,卸下草袋漁蔞,把蓑衣脫下掛好:“爹,您又在忙什麼?”
“熬薑湯,這幾位避雨的客人被澆透了,喝點薑湯趨趨寒氣……你也喝一碗,都說過幾遍了,這種天氣不要去趕海,風浪大,礁石溼滑,若有個萬一……”
老頭邊攪着鍋裡的薑湯,邊絮叨,看二人的表情,這番對話極自然平常。
“我記住了爹,我很小心的。”
叫海生的小瘸子笑着認真點頭,向自己的爹介紹水無痕幾位:“爹,這位公子是京城來的,前幾天大管事陪着來咱們這兒巡視過……”
京裡來的貴公子!
知道啊!哎喲!連大管事們都畢恭畢敬的!
老頭忙放下勺子,過來見禮。
目光疑惑,看見自己的兒子,這位貴公子怎麼會到咱這兒來?
“在海邊遇到了,又逢下雨,公子不嫌咱這裡粗陋,過來避雨,用些餐飯。”
海生解釋着。
知道最後這句會驚着自家老爹,忙又補充:“……兒撿了些海腸,公子未曾食過此物,故而……”
老頭明白了。不過還是有些慌亂,這可是京裡來的貴公子!咱這給扛活兒的漢子做些粗食的伙房,哪能做出公子能吃的餐飯來?
“老丈無需多慮,是在下冒昧了。”
身着溼衣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姿態高雅,彬彬有禮:“在下並不挑食,老丈按尋常即可。”
“哪能呢?您是貴人……您請坐……海生吶,”
老頭回頭看自己的兒子已經拿起勺子,看着熬薑湯了。這事,定是貴公子自己的主意,與自己兒子無關。
“海生,你去拾掇海腸子去,我來看鍋……就快好了吧?”
老頭舀一勺子聞了聞:“好了,拿碗,你也喝,喝完再去拾掇……”
水無痕幾個喝了滿滿一大碗薑湯,老頭面露難色,這衣服都是溼的,光喝薑湯也不成啊,可是,他們的舊衣服哪能給幾位京裡的公子穿?
“公子,我回去取些衣物來。”
喝了薑湯,身體熱乎乎的,柳根主動請纓,公子要在這裡用餐,不能一直穿着溼衣。
不待水無痕阻攔,借了小瘸子的蓑衣,一頭鑽進了雨水。
老頭在屋裡擺上盆炭火,雖不能直接穿着溼衣烤,去去屋裡的溼氣也好。
那廂,瘸子海生已拿了把舊剪刀,高挽袖口,要拾掇海腸。
水無痕忽然大驚失色,他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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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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