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簡沒有說話,只垂着頭,緊鎖眉頭。
“可做孩子的不知輕重也就罷了。”嘉貴妃此時看向他:“怎麼就連兄長也跟着糊塗了不成?如今景仁宮正被皇上緊盯着,兄長卻爲了這等區區小事跑進宮來。”
區區小事……
金簡聽得頭皮發緊起來,微微擡了頭:“娘娘之意……”
見他如此神情,嘉貴妃眼中再度閃過一抹冷笑。
金簡還在等着她開口。
片刻後,一直注視着他的嘉貴妃適才開口。
“至多兩日,還請兄長務必將東西找回來。”
金簡聽得手心沁汗。
他若有把握將東西拿回來,今日便不會硬着頭皮來找嘉貴妃了。
然嘉貴妃如此態度,對金家顯然已是耐心耗盡了。
“即便找不回,待兩日一過,人也決不能再留了——這一點兄長理應清楚。”
“臣明白……”
“但若果真找不回,捅破了窟窿,只怕不是你我能夠輕易填補得了的。”嘉貴妃看着他,眼神如凝固着的寒冰一般不近人情:“這一點,兄長更當比本宮還要清楚。”
“……”金簡將頭垂得更低了幾分。
他這廂臉色緊繃地離開了景仁宮,耳殿內隨即便傳來了一陣瓷器墜地碎裂之聲。
嘉貴妃眼神陰沉着,抿緊了因氣懣而略有些顫抖的脣。
“枉本宮耗盡心力將他扶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到頭來不僅沒有絲毫助益,還這般頻頻出錯,更連這點麻煩都處置不了!自己惹出的禍端,竟還有臉一次次地找本宮來替他收拾……本宮真是養了個廢物!”
說到此處,又自顧重重冷笑了一聲。
廢物她養了只怕還不止一個。
“沒一個省心頂用的東西!”
“娘娘息怒。”嬤嬤在一旁低聲勸說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萬歲爺那邊兒對咱們景仁宮尚且包着一肚子的火……越是此時,您才越是要冷靜纔是啊。”
她是極少見嘉貴妃真正將怒氣表現在臉上的,如今日這般失控地發了脾氣,更是屈指可數。
嘉貴妃聞言依舊緊抿着嘴脣。
她焉能不知今時今日之境,哪怕金簡再如何不得用,可她仍缺不得金家這條臂膀。
但她惱的不單單是金家帶來的諸多麻煩。
也不只是永瑆的百般不爭氣。
或是和珅的兩面三刀,陽奉陰違地在暗下與她對立。
而是這所有的一切積攢在一起,所折射出的‘處處不順’——她幾乎已能預見這一樁樁的不順背後,即將衍生出的無窮麻煩。
要成大事,自然不可懼怕麻煩,可這種預料之外、越來越多的諸多變故,讓她實在不安至極。
她精心謀劃,步步爲營,才造就了今時今日的局勢,爲得是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眼睜睜地看着一切被打回原形。
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
暮色將晚。
馮霽雯今日午後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如往常一般在天牢中聽着老爺子說了半日不着邊際的癡話,待返回之時,途徑驢肉衚衕附近,臨時吩咐了紀叔驅車回一趟舊宅,取一本書帖。
“太太……怎不見紅桃了?”
取罷書帖,手中提着一盞剛掌亮的燈籠隨在馮霽雯身側的小仙,低聲問道。
她今日偶聽得秦顧吩咐下人辦差,隱約間似乎提到了紅桃二字,本就存了份疑惑,今日回到舊宅,又特地去柴房跑了一趟,見昔日關着紅桃的屋子已空空如也,適才於此時問及此事。
“已讓人送走了。”馮霽雯道。
小仙略略一驚。
“大理寺纔剛將案子接過去,尚未正式提審,太太怎就急着將人送走了?”就連小醒也忍不住皺眉問道。
“是啊太太,如今真相尚未大白,紅桃身爲人證……”
小仙話還未有說完,便被馮霽雯輕聲打斷了。
“眼下根本無需大理寺拍案論定,這被京城百姓看在眼中的真相已是公諸於世了。”她語氣平淡卻篤定地說道:“更何況,這案子大理寺定不會審——”
不敢審,更沒機會審。
無論是金家還是景仁宮,甚至是皇上,都不會由着大理寺這般‘胡來’,將京城官宦之流這讓人已不忍直視的臉面再重重地傷上一遍了。
金溶月還能活幾天她尚不知曉,但這案子,自打從在京衙被攤開在衆人眼前之時,就已經結案了。
兩個丫鬟似乎聽懂了她話中之意,故都不再多問。
只是小仙忍不住低低地說了一句:“可太太還當真信守承諾地送她離京了啊……”
說句實在話,就憑馮霽雯在公堂上僞造證據坐實金溶月的罪行之舉,她已然對隱約有了‘黑化’跡象的自家太太改觀了,故而眼下得知馮霽雯就這麼輕易地將紅桃給放了,一時竟生出了些許莫名的‘落差感’。
這大抵是因在她眼中,紅桃做過的錯事,實在不是此番出面做個證,就能夠抵消得了的。
“真若將她這條性命留下,倒也不費什麼事,卻會有些畫蛇添足。她這廂剛出堂作證,後腳便丟了命,不慎被人知曉了,必然不好解釋。”馮霽雯沒有接過這頂善良仁慈的高帽,而是正兒八經地解釋道:“且我只是送她離京而已,至於她離京之後的安危,便與我沒有干係了。”
所以並沒有食言的必要。
說到底,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且各憑運氣吧。
小仙聽得愣了好一會兒,纔算恍然過來。
是了,即便太太放過紅桃,卻不見得別人也會這般‘心大’。
那想必城外莊子上的金家大|奶奶汪黎珠,此時也已經離開京城了吧?
說話間,見大門已在眼前,小仙忙地將手裡的燈又往前挑高了些,一面輕聲提醒着:“太太,您小心着門檻兒。”
門外守在馬車旁的紀叔迎上前躬身打千兒行禮。
“太太。”
他話音剛要落下,卻被小醒乍起的一聲驚呼蓋過。
“太太當心!”
馮霽雯已有所查地擡眼望去,只見在門前懸着的兩盞紙糊燈籠的朦朧光暈中,一道寒光正朝着自己逼近。
即便她視力不佳,卻也辨得出這寒光來自刀劍。
馮霽雯下意識地快退了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