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鯊、狄黑鯊二人應聲奔出,各挺長刀,薛陵一瞧那張白鯊的步伐、刀勢,便知此人武功極高,倘若石田弘有利器在手,還堪一擊,但目下赤手空拳,焉能抵擋?
張、狄二人本是齊齊奔出,但華元卻叫住張白鯊,吩咐了兩句話,所以張白鯊遲了一點才撲上去。此時,狄黑鯊已發刀疾攻阿杏,他似是不敢當場殺死她,是以刀勢只取腿臂等無害之處。
阿杏掣出短劍,光芒四射,迅快向長刀劃去,狄黑鯊認得此劍不是凡物,乃是本宮諸寶之一,名曰:“分波”,能夠傷毀普通刀劍,是以不敢大意,健腕一振,長刀避開短劍,改攻她手臂,阿杏手臂一縮,短短的分波劍,又向刀上劃去,她的身手也頗見高妙,尤其是聰明過人,一下子就找到對方弱點,儘量利用。
狄黑鯊連攻七八刀,都被她的短劍迫得半途就須變招換式,他心中一急,突然一刀向她左肩劈落。
阿杏沉肩卸身,短劍化作一道寒光,直向刀上劃去,但聽微響一聲,刀劍相觸,阿杏只覺對方刀上內力強勁深厚之極,使得自己這一劍大部份力道泄去,所以沒有砍斷敵刀。
她心頭一震,待要收劍後退,卻又知道敵刀隨勢攻入,定必得手,當下只好也運出內勁,與敵人對抗。
此時張白鯊長刀颯颯有聲,把石田弘殺得狼狽閃避,全無還手之力。
華元眼看大獲全勝,不禁放聲獰笑。陡然間,感到一陣勁烈風聲,破空襲來,趕快一閃,一樁物事掠耳而過,背後便即發出一聲慘叫,當即知道這宗暗器把一名手下擊斃,心中大怒,是睛望去,只見那薛陵已落在狄黑鯊背後,駢指疾點。
薛陵的指頭離狄黑鯊尚有一尺之遠,勁氣已達,狄黑鯊萬萬想不到背後會有敵人偷襲,是以全不防範。加以薛陵功力精深無比,指力能夠隔空點穴,當即身子一麻,被阿杏劍上力道一衝,登時翻身栽跌。
薛陵一手拾起長刀,隨手向張白鯊背後扔去。張白鯊趕快閃開,石田弘一手抄住刀柄,頓時膽氣大振,奮勇反攻。
薛陵點倒狄黑鯊,拋刀援助石田弘之舉,剎時間,便已完成,此時反身一躍,落在華元面前。
華元已聽手下報告,得知薛陵乃是用一枝柱上的大鐵釘,打死一名手下,他極是老奸巨猾,從這枚鐵釘的勁道上,已察覺對方功力深厚,不同凡俗,當下決定全力對付,儘可能先殺死此人。
不過他還須查出對方來歷,才能及早籌妥對策,免得敵人師友又潛入本宮,發生不測的事故。
所以他竭力沉住氣,冷冷道:“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可敢報上師門來歷?”他已知薛陵的姓名,薛陵心中一震,忖道:“他若不是查問起我的師承來歷,我幾乎忘了,想當年朱公明宣稱我是叛徒之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可真不少,他只須略一打聽,定能知道,而且把此事傳到朱公明耳中………”
這麼一想,殺機盈胸,但他也知道對方武功極高,這一點從五鯊候的造詣,就可以推想得出。
阿杏叫道:“別告訴他,否則你師父等人,定必滿門被害。”
薛陵道:“原來如此,這倒不可不防。”
華元冷笑道:“你不說也是白費心思,老夫三招之內,就瞧得出你是那一派出身。”
說時,雙手一抖,兩隻袖管突然加長了尺半,一跨步,抖袖拂出。
薛陵故意不使本門的“巨靈手”奇功,他以前在金刀大俠朱公明門下之時,曾經向許多武林高手請教過,所以一身所學,甚是博雜。
這刻左掌疾封,右手駢指向對方臂彎點去,指力激射而出,把這一招使得威力十足。
華元訝然道:“噫!竟是少林家數。”話聲中,移形換位,一雙長袖挾着勁風,先後拂到,一取後腦,一掃脅下要害。
薛陵一翻身,雙掌齊出,守中寓攻,極是精妙,華元又噫一聲,道:“是岳家散手。”
說時,向左方一跨步,宛如行雲流水的掠過去,順勢排出一袖,薛陵掌拍指拂,腳踏九宮方位,又抵擋住對方攻勢。
這一招卻是武當心法,華元大爲訝怪,暗想:對方年紀甚輕,縱然廣見博聞,洞悉名家心法,但卻不該每一家的心法招數都使得如此精深威強,一如曾經下過多年苦功一般。要知武林人拚鬥之時,儘管時時有隱藏本門手法,改用別家招數之事,但在高手眼中,卻很容易瞧得出招數是否下過苦功,若是改用別家手法,倒底生疏欠練,何況在緊要關頭之時,更不能不恢復使用本門手法而露出原形。
華元又連攻兩招,薛陵各以不同家派的手法抵擋住,那時,華元心中就有了兩個結論,一是薛陵功力深不可測,所以施展任何家派的手法,都能極盡其妙,發揮出全部威力。另一個可能是,他這一門根本就沒有自創獨特手法,完全採集各門派的奧妙招數,所以他招招都使得功力十足。
他一時之間不能決定應當推測薛陵是那一個可能,當下又繼續試探。
但見他雙袖忽拋忽拂,奇幻無比,袖上風聲勁急震耳,一聽而知,縱是銅牆鐵壁,若是被衣袖拂中,也得損毀一大塊。
薛陵用別家手法已抵敵不住,這刻他才曉得這三海王華元,果然武功高妙之極,無怪阿杏深信華元一定可以得勝,他可不敢怠慢,突然間,躍退兩步,運聚內力,使出“巨靈手”,迎面拍出。
薛陵掌勢才發,滿室已自勁風激湯,掌力排空生嘯的迅擊而去,威猛無與倫比。
三海王華元萬萬想不到這個年輕對手猝然間能夠使出如此凌厲無雙的招數,剎時間,已駭出一身熱汗,他從對方掌勢來路,已瞧出決計不能及時閃避,因此胸中涌起的毒念,幾乎是和驚駭一同發生。
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坐馬挺腰,一拳劈出。
兩股強勁無倫的力道一碰,“砰”的一聲,一響過處,華元高瘦的身軀離地退飛,撞到石壁,才掉在地上,卻已氣絕而死!薛陵穩立如山,僅僅上半身搖擺了一下。
然而事實上,他體內血氣奔騰上涌,胸口作惡欲嘔,趕緊吸一口氣,這才提聚起丹田真氣,運行全身百骸以及五臟六腑間的經脈。
華元敗亡的景象,落在張白鯊眼中,使得他心靈大震,彷佛被天雷轟中腦門,三魂七魄飛散了一大半。
石田弘一聲“殺呀!”人隨刀起,疾然落在張白鯊面前,刀光閃處,張白鯊胸口出現一道血痕,隨即翻身栽跌地上。
阿杏叫道:“石田弘,快點把門外餘黨收拾下!”
刑室外本來有兩名勁裝大漢,但其一已被薛陵用大鐵釘打死,目下只剩得一人。
石田弘如響斯應的躍出室門,揮刀劈去,那個勁裝大漢目擊華元等人慘死,全無鬥志,一心只想逃之夭夭,可是石田弘的長刀劈到,迫得他非揮刀招架不可。
阿杏檢查過華元當真已死,又見薛陵運氣調息,不敢驚動他,一逕走到狄黑鯊旁邊,蹲低身子,袖中取出短劍,當胸插入。狄黑鯊穴道被制,因此在無知覺狀態中,魂歸地府。
門外轉來一聲慘叫,卻是石田弘得手,本來那勁裝大漢還可以跟石田弘激鬥一場,可是眼下全無鬥志,心亂神散,所以只激鬥了七八招,便被石田弘攻入,送了性命。
薛陵自覺已恢復如常,這才長吁一聲,道:“好厲害的三海王,我險險也負傷。”
他回顧一眼,見到所有的人,全部被殺,心想:那杏姑娘好生心狠手辣!
石田弘說道:“薛兄的武功如此神奇威勇,我總算是開了眼界啦!”
阿杏道:“本宮之內,還有兩人,身份比五鯊侯低一級,但武功都很高強,必需殲除,才能絕去後患。”
薛陵搖頭道:“不一定要殺死他們,試想咱們若是如此殘酷毒辣,與三海王、五鯊侯他們有何分別?”
阿杏一聽而知,他弦外之音暗暗諷刺自己,連忙道:“你說得是,我只爲自己安危打算,未免顯得心腸惡毒了一些,這樣好了,我們要這兩人將功贖罪,把宮中數十女子負責送回內地。”
石田弘搖頭道:“送人之事,我可以負責,這兩人都是水晶宮的屠手,罪過滔天,縱是饒恕他們不死,也得廢去他們全身武功才行。”
薛陵本不知道內情,這時才知道怪錯了阿杏,不禁歉然望她一眼,道:“好,就這麼辦。”
他們一同出室,穿過美人關和千寶廊,到達最後一間寬大石室,果然見到兩名勁裝大漢。
石田弘纏住其中一位,另一個大漢碰上薛陵,十分兇橫的揮刀砍劈。
薛陵一上去就使出巨靈手奇功,迎面一掌,就把這個勁裝大漢運人帶刀震飛丈許之外,頓時身死,他躍到左鄰的戰圈邊,只見石田弘正以一路兇猛的刀法,緊緊迫攻敵人。那名勁裝大漢,長相十分殘暴,刀法惡毒,一望而知,以他這等刀法出手的話,定必傷人性命。
薛陵記起那“萬孽法師”,此人一身惡孽,手下盡是這等殘酷兇暴的魔鬼,相反的石田弘雖是橫行一時的倭寇頭子,但卻有仁俠之心,大明朝的東北沿海,全靠他的力量,才能夠減少無窮禍害。
他暗暗在比較這激鬥中的兩個人,一是中原武林人物,一是海盜首領,可是他們的行爲,卻完全相反,前者助紂爲虐,唯恐天下不亂,後者反而有功德於沿海居民。
這個想法使他怨恨攻心,厲聲喝道:“石田兄還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
石田弘雙眼射出凜凜威光,突然間,躍起數丈,虎軀凌空撲去,氣勢雄猛,但見刀光一閃,那勁裝大漢慘叫一聲,摔開七八尺遠,僵臥不動。
阿杏道:“好刀法………”
她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薛大俠不是不想傷人的麼?爲何改變了主意?”
薛陵道:“這些惡人,沒有一個不該死,我不能存有婦人之仁,反而害了無數善良的老百姓。”
阿杏道:“我們現在出去呢?抑是再等一天?”
石田弘望着薛陵,說道:“若是能把赤鯊侯,北條等人乘此機會誅除,那是最好不過之事。”
薛陵道:“那就這麼辦。”
他們一同回到三海王華元的起居室,阿杏把全宮女子集合,說出救她們出宮之事,然後命人做好飲食,送到寢室中,用過飯後,天已入黑,他們點燃了燈燭,先把明日的步驟,商議妥當。
接着,薛陵便問起三海王華元的背景,阿杏道:“我一直很留心的聽他們說話,因此得知華元是大秘門開山祖師以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她停頓一下,好像整理她的思緒,接着又道:“大秘門的祖師是誰?可不知道,但這位祖師的武功,卻是華元十分崇拜敬服的。華元是第二名弟子,那五鯊侯等都算是第三代弟子。”
石田弘不禁凜然插嘴道:“五鯊侯敢情纔是第三代弟子,但武功之強,已在本人之上,由此可以推測大秘門的開山祖師何等厲害了!”
薛陵沉浸在紊亂的思潮中,他深知石田弘的武功,已經十分出色當行,可以稱作“名家”,但大秘門道一脈異軍突出,居然擁有這許多高手,而江湖上卻從未聽過這一派,實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他不禁道:“憑良心說,這三海王華元真是十分傑出的高手,我那一擊已傾全力,有摧木裂石之威,但仍然被他的一掌震得血氣浮動,險險負傷。當時若不是出其不意,這一掌只怕無法取他性命。”
石田弘道:“他只是大秘門三大高手之一,上面還有一個師父,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
他話中之意,是暗示大秘門的祖師武功如此高強,只怕薛陵不敵。
阿杏道:“還有更厲害的人呢!”
石田弘失驚道:“真的?是什麼人?”
阿杏道:“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我們都只尊稱一聲老祖師,據說大秘門的祖師,還得聽命於他。”
石田弘喃喃道:“真可怕,這個老祖師一定是魔鬼化身。”
薛陵道:“不錯,他是個混世魔王,一心一意要把天下弄得雞犬不寧,一片血腥才肯甘心。這個人自稱是萬孽法師………”他乃是從師父歐陽元章口中得知此人的大略。
“萬孽法師有一個胞弟,武功十分高強,姓袁名怪叟,可能就是大秘門的開山祖師,據我所知,以袁怪叟的本領造詣,實在可以當得起一派開山祖師。”
石田弘訝道:“我很留意中原武林之事,卻從未聽過這些人的聲名。”
薛陵道:“武林中有一位金刀大俠朱公明,石田兄可曾聽過?”
石田弘肅然道:“朱大俠名震天下,我一向欽慕的緊,只恨無緣結交。”
薛陵笑一笑,道:“他就是袁怪叟的大徒弟。”
阿杏和石田弘都大驚道:“什麼?”
薛陵道:“不瞞你們兩位說,兄弟卻是金刀大俠朱公明的門下。”
石田弘和阿杏驚得面面相覷,都想他既是朱公明的門人,而朱公明是袁怪叟的門人,照他的說法,則這三海王華元便是薛陵的二師叔了,然則他們爲何互相火拚?又爲何華元會不知道薛陵的來歷?
薛陵道:“兩位不必納悶,朱公明乃是我以前的師父,但他從未傳授過武功與我,然後反而陷害我,使我變成一個惡跡昭彰的叛徒。天下武林人物無不願意爲他出力殺死我………”
他記起了舊事,心頭沉重不堪,長嘆一聲,又道:“天下間仍然有好幾個人察破朱公明的僞善面目,知道他是個大奸大惡之士,可是這話跟誰說也不會使人相信。”
阿杏道:“真是離奇不過的事,你後來另外練成這一身舉世無匹的武功的麼?那麼尊師一定更加了不起。”
薛陵道:“說起來石田兄就會曉得,家師就是威海衛老人灘的歐陽老人。”
石田弘啊一聲,道:“我聽過令師大展神威的事蹟,至今還沒有人敢冒險在老人灘登岸。”
薛陵微笑道:“石田兄可還記得你破獄而出的那一晚麼?”
石田弘道:“當然記得,你出手擊斃三海王時,我就記起了那一夜之事,知道只有你才能,迫得我平生第一次失去鬥志。”他豪氣飛揚的大笑一聲,又道:“我此生拚鬥過千百次,一向氣勢壓倒別人。那一夜是我首次被別人的氣勢壓倒………”
薛陵道:“石田兄可知道兄弟以及現下擢升爲指揮使的何元凱兄,爲何不肯加害於你之故麼?”
石田弘道:“這正是我時時納悶的疑問?”
薛陵道:“這是因爲石田兄不是貪財好殺之士,若然你大權在握,沿海居民反而少受禍害。”
阿杏笑道:“這正是華元要殺死他的緣故,他們打算讓一個姓北條的傢伙代替石田弘,可知那個北條何等殘暴嗜殺了。”
他們談論了一會,相約不得泄露這些秘密。薛陵表示他遲些時候,一定要去調查一下萬孽法師的底細,並且去瞧瞧華元揚言要送他們前往的鹽場,是怎生情狀?石田弘堅決要求屆時約他同行,薛陵最後拗不過,只好答應了。
一宿無話,翌日早晨,他們按照計劃行事。
第一次金船回宮之時,載來北條大首領和朱赤鯊二人,這一趟他們容容易易就把他們活活拿下,因爲朱赤鯊毫毫不知宮中發生鉅變,當他從狹窄的金船中鑽出來之時,便被薛陵點住穴道。
北條武功遠遜石田弘,更加不消說得,一併就擒。
這兩人被縛在刑室之中,薛陵拍活朱赤鯊的穴道,冷冷道:“華元已經喪命,總算你運氣好,還有一線生機,但你能不能活着,得看你是不是有心悔過了。”
朱赤鯊眼見華元屍體就在室中,不能不信,他本是兇殘狠毒之人,表面上裝出十分畏懼的樣子,心想:老子只要能夠活着,定必設法向祖師送訊,把你們這些小子抓起來,一一弄死。
薛陵又道:“既然你怕死知悔,那就從實回答我的問題,不得有一字虛假,第一個問題,華元有沒有吩咐過你們有些地方和人物不得招惹?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
朱赤鯊想不到對方有此一問,微微一怔,忖道:“這小子倒是精乖得很,打算查問出本宮有甚爲大秘門所忌憚之人,然後前往投靠,我若是告訴了他,於本門大大不利,但如不說只怕就得吃上眼前虧。”
他心口相商了一陣子,當下決定不妨透露其一,以便搪塞過去,又於大局不會有什麼影響。
他仍然裝得十分畏懼的道:“不敢相瞞大俠,敝上曾經再三吩咐過,有一個人萬萬不能招惹………”
說到此處,薛陵訝疑忖道:“聞說這五鯊侯俱是天怪兇殘惡毒之士,照理不該泄露機密,免得被我們得知,前往投靠,而逃脫他們的魔掌纔是,可是此人竟肯說出,又似是真有悔罪之心。”
只聽朱赤鯊道:“在江南太湖中有處地方,芳樹滿渚,風景絕佳,稱爲『仙人浦』,這仙人浦上住着一位當世高人………”
薛陵仰天冷笑一聲,斥道:“住嘴!”
朱赤鯊楞然閉口,疑惑的望着他,薛陵向石田弘道:“石田兄可曾聽過武林傳說中有這一處地方沒有?”
石田弘搖頭道:“我從未聽人提過。”
薛陵道:“你也不算是孤陋寡聞之人,既然沒有聽過,那就大有問題了。”
朱赤鯊放心地長長透一口氣,說道:“這可怪不得兩位動疑,這仙人浦世上得知其名的人,寥寥無幾,但浦上確確實實隱居着一位異人奇士………”
薛陵心想:這人是誰,我早就曉得啦!可是前此我在船上曾經親耳聽見你吩咐北條大首領他們,以後萬萬不可侵擾到威海衛的老人灘。你爲何不舉出老人灘上我那位老恩師而說出別人?這其中必有蹊蹺,我設法詐他一詐,便可哄出線索。
他道:“這人是誰不用說啦!便是三歲小兒也能夠隨口編造,除非你能舉出確切的證據。”
朱赤鯊爲難地道:“這個………這個實在很難舉得出證據。”
薛陵道:“那麼我決不相信。”石田弘何等精明機警,已略略窺知薛陵用意,當下說道:“這也難怪薛兄不相信,不過事實上他除非親自吃過虧,否則焉能舉出證據?”
朱赤鯊忙道:“正是如此,本宮對仙人浦只有恭敬遠避,那敢得罪?哦!有了,在下記起一事,或者能略略證明在下之言,字字皆真,那就是約摸在一年以前,這位異人的一位高足到了海邊,恰好碰上了元黃及周青二人,爲了一件小事爭吵起來,元、週二人不知他的來歷,出手想教訓他,誰知數招之內,就被他奪去兩人的長刀,這才得知他的身份,叩頭求饒………”
薛陵訝然忖道:“此人如此厲害,只不知爲人如何?”
朱赤鯊接着說道:“幸而本門一向對仙人浦禮敬有加,所以他只申斥了幾句,就放過了元、週二人。”他口中的元、週二人,就是五鯊候之一,黃鯊侯姓元,青鯊侯姓周,以這兩人的造詣聯手出鬥,確實不比等閒。
薛陵腦中靈光一閃,恍悟了一事,問道:“你剛剛說的是本門,想必就是大秘門了?這樣說來,連你們大秘門的祖師也忌憚畏懼那仙人浦上的異人了?”
朱赤鯊只好應是,薛陵又道:“既然你們與仙人浦有點淵源,我們其勢不能前往投靠的了!還有別處地方沒有?快快從實供出,如有隱瞞,便是表示沒有悔罪之心,我只好爲世除害啦!”
他裝得十分兇狠的迫問,朱赤鯊瞧在眼中,反而認定他對本門所忌之人,全無所知,當下指天誓日的道:“在下只知道敝門僅僅畏懼仙人浦,別的再沒有了,如有虛言,甘受誅戮。”
薛陵哈哈一笑,道:“原來你當真沒有悔罪之心。”
石田弘接口道:“不錯,仙人浦與大秘門既是暗通消息,受到特殊禮敬,可想而知,咱們前往投靠的話,等如自尋死路,此所以他膽敢說出這一處地方。”
薛陵道:“一點不錯,小弟正是有此疑惑。”
朱赤鯊極口呼冤,說道:“敝門雖是對仙人浦萬分禮敬,但人家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中,怎會聯成一氣?”他連連辯白了幾次,眼見薛陵有點相信之意,當下忙道:“在下實是真心招供,其實還有一處地方也是敝門十分畏懼的,只不過這一處後來與敝門祖師建立了交情,所以告訴你們也是沒用。”
薛陵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朱赤鯊道:“在山東境魯山中,稱爲『洪爐秘區』,那裡面是什麼樣的,在下可不知道。”
薛陵冷笑道:“我卻有點曉得,這秘區的主人,便是你們的太上祖師萬孽法師,對不對?”
朱赤鯊頓時面色如土,只因萬孽法師這個名號,據他所知,天下簡直無人知曉,而對方不但曉得,還知道這洪爐秘區,就是萬孽法師的秘巢之一,實在足以使他驚心動魄,心神震駭。
只聽薛陵又道:“我一發告訴你吧!江南太湖中的仙人浦上隱居之人姓除名斯,外號孤雲山民,對不對?”
朱赤鯊汗如雨下,瞠目結舌。要知他本是極爲精悍之人,此刻已悟出對方發現自己無悔罪之意,行將下手取自己性命,此所以如此的震駭。
薛陵道:“他的門人姓金名明池,對不對?”這是因爲金明池曾經前往老人灘見過歐陽老人,後來歐陽老人把薛陵誤認是金明池的師兄弟,幾乎一掌擊斃。
朱赤鯊見他什麼都知道,當下一橫心,獰笑道:“好小子,你敢是存心跟大秘門作對來的?我瞧你們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薛陵楞一下,尋思道:“那萬孽法師及大秘門這些人,無不與惡魔一般,我不出道則已,若然入世行俠,這些惡魔,正是我須全力殲除的目標。”
朱赤鯊又縱聲大笑道:“小子你到底是誰?”
薛陵冷冷道:“問明白了又待如何?”
朱赤鯊道:“老子變成厲鬼好找你算賬。”說時,獰惡兇橫之氣,溢於言表。
薛陵道:“好教你死得心服,本人就是你前日裡對北條他們告誡過,萬萬不可侵擾老人灘那兒的人,家師複姓歐陽,正是你一直都不肯提及的人物。”
朱赤鯊駭然瞧着他,滿面兇厲之色,霎時消失,吶吶道:“原來你是老人灘來的………
但據敝上說,這水晶宮深藏海底,縱是歐陽老人親自來到,也無計可施,你………你怎能混得入來?”
薛陵笑道:“這都多虧你們的幫忙。”他再三細察過,此人確是天性殘暴,無可救藥,心想:若是以婦人之仁用事,饒他不死,只怕將有無數善良百姓受害。
當下凜然道:“我雖不想殺人,但你惡孽如山,非殺死不可!”
朱赤鯊破口大罵起來,只因薛陵說這話之時,神態肅穆堅決,一聽而知,無可挽回。
石田弘道:“這些人兇頑無比,最好快點下手。”
薛陵一指點去,朱赤鯊吭一聲,登時斃命。他側眼望一望石田弘,見到石田弘點頭,便又一指點去,北條大首領也就隨之氣絕斃命。
石田弘道:“這北條平生殺人無故,縱是對待部屬也冷酷無比,合該處死。”
這時問題大致上已經解決,便照商議好了之計行事,最初由石田弘和薛陵上去,先佔據住海面上的舢板,以便餘人繼續出宮。
當金船破水而出之際,薛陵和石田弘不禁交換了欣慰輕鬆的一瞥,特別是石田弘,心頭涌起一陣極強烈的萬劫餘生重返人間的感覺。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舢板,兩名倭兵和黑田船長都在等候北條首領。
石田弘鑽出金船,一躍登舟,黑田船長頓時面色蒼白,神情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但操舟的兩名倭兵,一見了聲名赫赫的石田弘,認得是東北沿海的大首領,立刻俯伏艙板上,在他們心中,石田弘幾乎有若神明。
石田弘雙眼射出威光,厲聲道:“你見到本首領敢不行禮麼?”
黑田船長被他威勢所懾,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禮,薛陵見狀,知道已無妨礙,便原船返回水晶宮,因爲這艘金船到最後還得用人力收回,而唯有薛陵可以從透氣洞穴,升上莫邪島,這一來水晶宮就算是永遠封閉了。
約莫忙到午間,衆人才到達黑田的船上,此艦已暗暗修理過,勉強可以行駛。
揚帆駛行了不遠,便有四艘鉅艦趕到,那都是石田弘的親信部屬,石田弘已召集過黑田的高級部屬,宣佈黑田之罪,派妥了繼任船長,把黑田貶調到別艘艦上任職。
石田弘把薛陵送到離威海衛數十里遠的海灘,薛陵與他作別之時,問他如何處置衆女?
石田弘道:“薛兄放心,我自會查明她們出身,一一送返家鄉。”
薛陵微笑道:“假如有人不肯回家呢?”他的目光移到兩女外倚舷而立的阿杏身上。
石田弘懂得他的意思,也笑道:“她曾經救過我的性命,而我對她也十分敬重,決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因此,只要她肯留下,我是萬分歡迎。”
薛陵道:“小弟很願意促成你們兩位好事………”他走到阿杏身邊,道:“在下先走一步啦!”
阿杏道:“我很羨慕你,因爲你終究有處可去,而我卻須得在茫茫人海中漂泊!”說罷,淒涼地嘆息一聲。
薛陵問道:“你竟無家可歸麼?”
阿杏搖搖頭,道:“我本是孤女,離開故鄉已有十年之久,如今縱是回到鄉下,也沒人認識。”
薛陵道:“恕我多嘴,請問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阿杏泛起了苦笑,道:“我懶得多想,反正人生數十寒暑,一眨眼便消逝了。我想託跡空門,削去三千煩惱絲,這就是我的最好歸宿了。”
薛陵搖搖頭,道:“你正青春年少,怎可削髮出家,在青燈紅磬中空度年華,在下倒是有個建議,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杏問道:“是不是與石田弘有關?”
薛陵見她如此聰敏,只好點點頭。
她仰天長嘆一聲,苦笑道:“你們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卻無法接受,本來我還存有一份狂妄的夢想,但昨夜我獨自躺在船板上,望着滿天星斗,靜靜的想了許久,最後終於醒悟我此生此世別想指望幸福這兩個字。”
薛陵十分震驚地問道:“爲什麼呢?”
阿杏道:“石田弘縱是不嫌棄我,但我自己卻不能忘記過去種種,唉!我們最好不要談這件事了。”她面上流站出深刻強烈的痛苦表情,卻反而呈現一種奇異的美麗。
石田弘遠遠瞧見,不禁目瞪口呆,同時在心中留下永難磨滅的印象。
薛陵也呆了一下,才道:“好,咱們不談這個,不過我必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可喜歡石田兄?”
阿杏緩緩點頭道:“他沉毅機智而又具一種超人的氣魄,正是和我夢想中的人一樣。”
薛陵點頭道:“這就是了,不過你既是不願意跟他在一塊過活,誰也不能勉強,在下就此辭別了。”
他乘坐舢板登陸,石田弘親自送他。薛陵把剛纔所談的話,完全告訴石田弘,最後道:
“你現在已曉得她對你很有意思,這就行啦!以後如何解決,便要瞧你的手段了。”
石田弘惘然一嘆,道:“她一旦削髮出家,縱然有一天後悔,也來不及啦!總之,我會把結果設法告訴你。”
兩人在岸邊相揖而別,彼此都生出依依不捨之情,他們雖然不曾相交很久,在一起的時間也無多,可是他們都有一種英雄的氣概和超人的性格,所以能夠一見如故,處處投契,一如數十年的老朋友一般,友誼深厚。
薛陵別過石田弘,不久踏入衛城中,匆匆買了一些酒食和日用之物,便加急趕回老人灘去,他從一片樹叢後轉出去,便發現高崖上站着一個高大的人影,白髮在海風中飄飛,顯得特別孤單淒涼。
這個老人面向碧海,屹立有如石像,這景象充滿了祈望和憂思,使得薛陵頓時間心絃顫抖,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知道師父正遙望着大海,祈求歸帆出現,他大叫道:“師父………師父………”
高崖上的歐陽老人,陡然迴轉頭,瞧見了他,迅即飛奔而下,師徒兩人,在荒蔓草徑中碰上,歐陽老人一手抓住他的臂膀,熱烈地搖撼着他,呵呵大笑道:“好孩子,你終於從那可怕的大海中逃回來啦!”
他雪白的鬚髮都顫抖着,笑聲中涌出淚水,薛陵鼻子一酸,跪倒在地,抱住老人的雙腿,忍不住的熱淚,奪眶而出。
歐陽老人道:“謝天謝地,你看來比以前還要強壯些,我猜你一定經歷過一場生死之險………起來吧,咱們到屋裡慢慢的談。”
老少二人,回到石屋中,薛陵擺好酒食,師徒對酌,薛陵將這數日的經過,一一說出,歐陽老人面上表情,隨着他敘述的內容而變化,忽喜忽懼。
在他們之間,充滿父子一般的感情,因此使得這一次薛陵的脫險歸來,增加無限安慰與歡樂。
歐陽老人告訴他道:“由於你的失蹤,使爲師失去矜持,昨日找到何元凱,請他協助找尋你的下落,他當即派出許多水師船,出海搜尋………”
他略一停頓,又道:“因此我們須得通知他一聲,又關於那萬孽法師之事,你必須十分慎重處理。此人只在武功方面,略遜爲師一籌,但他計謀百出,手段惡毒無比,你莫說去找他麻煩,只怕他也不肯放過你呢!尤其是照你收集所得的資料推測,徐斯可能已被他結交上,因此,他若是搬動徐斯回來尋仇,那時連爲師也怕接他不住。”
薛陵道:“弟子也對此事細加考慮過,卻認爲徐前輩不會親自出馬,但他的徒弟金明池,卻極有可能幫助對方。”
歐陽老人沉吟了半晌,道:“不錯,假使爲師不離開老人灘的話,萬孽法師和袁怪叟很難說得動徐斯。那傢伙自負得很,實在不易使他離開太湖。現在就得瞧瞧萬孽法師是不是查得出水晶宮的事了?”
他們又談了一陣,薛陵便去通知何元凱。
何元凱對他無恙歸來,也喜不自勝,定要擺筵席替他慶祝。
翌日,一切恢復正常。由於這一次的變故,歐陽老人諄諄囑咐薛陵,必須加倍下苦功修習武功,以免一旦碰上袁怪叟之時,連逃走之力也沒有。此外,那徐斯的門人金明池造詣極高,也是十分可怕的對頭。
眨眼間,過了三個月,這期間,薛陵勤修苦練,進境頗多,連歐陽老人也大表滿意。據歐陽老人估計,以薛陵這種舉世罕見的天資稟賦,勤練不輟,大概十年之後,就可以跟袁怪叟一拚了。
薛陵明知這等成就,已經是近乎奇蹟,故此老恩師十分滿意,可是他焉能再等十年之久才踏入江湖?
光陰荏苒,倏忽間,又過了月餘,一天晚上,師徒兩正要就寢,歐陽老人忽然說道:
“孩子,咱們熄燈之後,來一次捉迷藏如何?”
薛陵心想老恩師難得起了童心,焉能掃他之興,便笑道:“好極了,誰先捉人?”
歐陽老人道:“自然是你先捉我。”
說罷,舉手一扇,燈火頓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