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爺並沒有說謊。
他真的很忙。
之後初二一直到初五,沈毅只有小部分時間能在家裡陪伴家裡人,其他時間,大部分都泡在兵部以及都督府。
在兵部,是爲了跟兵部對賬。
兵部不管錢,因此對的賬目自然不是錢財,而是軍功。
畢竟這一次淮安軍大捷,主帥沈毅和三個主將,都被朝廷封賞,而且嘉獎頗爲豐厚,尤其是凌肅等人,不僅封了二品三品的將軍,皇帝還給他們三個人,都在建康賜了宅邸。
這也就意味着,將來他們三個人,回到建康,都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但是淮安軍下面的將領們,兵部都還沒有議定功勞。
爲了這件事,兵部的官員們初二就被拉到了兵部“加班”,讓這些本可以休沐半個月的官老爺們,頗爲難受。
但是沒有辦法,這是皇帝的命令,也是堂尊姜簡給他們下達的命令。
畢竟,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洪德十六年戰事並不會停止,兵部這裡要儘快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不能耽擱了開年打仗。
本來,兵部考功,是不需要經過武將當事人確認的,兵部佔據絕對的主導權,但是沈老爺畢竟不同於常人,且不說他現在這個靖安侯的身份,單說他身上的官職…
要知道,兵部出身的沈老爺,現在身上的兵部侍郎掛銜,還沒有摘掉呢!
加上姜尚書也很上心這些事情,武選司的官員們自然不敢怠慢,都乖乖的回來加班了。
至於都督府那裡…
都督府,主要是負責具體作戰的。
也就是說作戰計劃,作戰部署甚至是具體的作戰人員,按照規制,都是都督府來做事情,不過都督府南渡以後,沒落的厲害,只剩一些建康的將門,在都督府裡掛職,幾乎被文官,奪去了絕大多數權柄。
因此,現在的都督府,最多也就是出出作戰計劃書,並不負責具體施行了。
沈毅去都督府,也只是敷衍他們幾句,給這些將門一個面子。
大多數,還是在兵部的。
初五這天下午,兵部武選司裡,沈老爺終於把兵部統計的東西,全部看了一遍,武選司郎中鄭嶺,在沈毅面前,畢恭畢敬,給沈老爺沏了一壺茶之後,笑着說道:“侯爺,兵部統計的淮安軍功勞,您都看了一遍了,可發現有什麼錯漏?如果有錯漏,下官立刻讓人改正。”
沈老爺看了看鄭嶺,啞然一笑:“鄭郎中,你纔是武選司郎中,下面將官考功,還是你們武選司負責,我這個當事之人,怎麼好開口參與?”
鄭嶺臉上堆着笑,開口說道:“侯爺您是咱們兵部自己人,再說了,淮安軍的功績,朝野有目共睹,自然是以侯爺這裡爲準。”
早年沈毅任武選司郎中的時候,鄭嶺只是武選司主事,是沈毅一手把他提拔上來,準備當成親信培養的。
只是後來,北伐戰事興起,沈毅幾乎不在朝廷裡,一年到頭也就回來一兩次,對於兵部的事情,也就鞭長莫及,沒有辦法過問了。
一來二去,鄭嶺成了正兒八經的武選司郎中,算是獲益最大的那個人。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如今沈毅在朝廷裡的地位和影響力,一旦武選司的事情沒有做好,這位沈侯爺參他一本,他這個兵部郎中,大概率就做到頭了。
因此,鄭郎中很懂事,凡事都依着沈毅來。
在武選司待了整整半天之後,沈毅才起身離開,臨走之前,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一千兩銀子的兌票,遞給鄭嶺,淡淡的說道:“拿着。”
鄭嶺一看是一張錢莊的兌票,臉都嚇白了,連忙搖頭:“侯爺這是做什麼?下官萬萬是不敢收的,不敢收的…”
沈毅皺眉:“不給面子?”
鄭嶺這才兩隻手接了過去,苦笑道:“侯爺,這…這…”
“不全是給你的。”
沈老爺打了個呵欠,開口道:“這幾天本來該休沐,因爲淮安軍的事情,讓武選司的同僚們跟着辛苦了幾天,後面議功,估計還要忙活幾天,這個年假也就沒了個七七八八,我心裡過意不去。”
“這錢,鄭郎中拿去,代我請武選司的同僚們吃吃飯,喝喝酒。”
他拍了拍鄭嶺的肩膀,笑着說道:“要不是我現在的身份不太合適,我就不麻煩鄭郎中,自己請了。”
鄭嶺連忙低頭:“侯爺放心,下官一定辦好侯爺交代的事情。”
走出武選司之後,沈老爺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姜尚書的班房,這會兒本應該休沐的姜老頭,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翻看文書,見沈毅走進來,他擡頭看了一眼,隨即淡淡的說道:“自己找椅子坐。”
沈老爺笑呵呵的坐下,開口道:“堂尊今天沒有在家裡休息,到兵部來了?我還是剛纔聽鄭郎中說起,才知道堂尊在衙門裡。”
兵部尚書總管兵部四個司,這幾天加班的只是兵部武選司,他這個尚書不用在場。
姜老頭瞥了一眼沈毅,沒好氣的說道:“老夫來看一看,老夫那被你拐走的孫兒,有沒有在淮安軍的報功名單裡,還是已經死在了北邊。”
沈毅連忙笑道:“姜明已經是很出色的將領了,去年攻登州萊州,他都大有功勞,今年我準備給他晉千戶了。”
姜老頭挑了挑眉:“是他自己立了功,還是靠在老夫的面子上?”
“自然是他自己立的功了。”
“去年他跟着淮安軍的先鋒軍,在登州破了兩個縣城,在萊州也收復了好幾個縣。”
“這都是實打實的功勞,做不得假的。”姜尚書沉默了一會兒,搖頭嘆息:“他小的時候,一家人天天逼着他讀書考學,都沒有用處,不曾想他的出路竟然在戰場上。”
“看來,老夫受任兵部,也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姜老頭感慨了幾句,然後看向沈毅,開口道:“今天老夫到衙門裡來,除了看淮安軍的文書,還有就是西路軍去年一整年的文書。”
聽到這句話,沈毅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開口道:“裴大將軍回來了?”
姜簡聽了這話,有些詫異。
“你那邸報司,遍佈建康,你不知道?”
沈毅微微搖頭,輕聲笑道:“堂尊,建康的這個邸報司,不歸我管。”
“而且…”
沈毅輕聲道:“我管的那個邸報司,在建康只負責傳遞消息,很少打探消息。”
“我在建康,也不需要他們打探建康的消息。”
姜老頭豎起了一個大拇指,笑着說道:“要不怎麼說你沈七精呢,犯忌諱的事情,你是一點都不幹。”
說完這句話,姜尚書擡頭看了看外面,開口道:“應該是上午到的,這會兒已經進宮了,應該在面聖。”
他看着沈毅,靜靜地說道:“他見完陛下,明天朝廷大概率就會商議北伐主帥人選,到時候老夫這個兵部尚書,肯定是要去的,因此先來衙門裡,看一看西路軍去年一整年的戰報,免得明天說起來,言之無物。”
沈毅摸了摸下巴,問道:“堂尊覺得,這北伐主帥…”
姜簡看着沈毅,微微搖頭。
“老夫的建議是,不要急。”
“這差事,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未必吃得住。”
沈毅點頭,起身拱手。
“多謝堂尊指點。”
…………
甘露殿裡,一身二品武將常服的裴俊,半跪在天子面前,低頭道:“臣裴俊,叩見陛下。”
皇帝擡了擡手,示意他起身說話,等裴俊站起來之後,皇帝笑着問道:“大冬天的一路趕回來,凍壞了吧?”
裴俊連忙低頭。
“多謝陛下關心,臣身體尚好,沒有什麼事情。”
皇帝笑呵呵的點頭,開口道:“這一年跟齊人打仗,感覺如何?”
“很難。”
裴俊老老實實的說道:“強行攻城,太過吃虧。”
“而且就算是野外遭遇,也不太有勝算。”
“因此,去年在河南打了一整年,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建樹,請陛下責罰!”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又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沈毅這人如何,能任北伐主將否?”
“沈…沈侯其人…”
裴俊想了想,回答道:“平日裡接觸不多,不太好說,但是淮安軍的戰報,臣也是必看的,他打起仗來…”
“很是神奇。”
“很多在臣看來沒法打或者短時間內不能取勝的戰事,沈侯爺都能很好的應對,並且屢戰屢勝。”
皇帝笑了笑,點頭道:“看來,你是同意沈七擔任北伐主帥的。”
裴俊恭敬低頭:“陛下,臣沒有說支持沈侯爺與不支持沈侯爺,這種大事情,不應該臣來置喙,應當陛下您乾綱獨斷纔是。”
這一記馬屁,效果很好,皇帝陛下滿意的笑了笑,開口道:“你也說了是大事,朕又不是獨夫,還是願意聽朝廷裡的聲音的。”
說到這裡,洪德天子看了看裴俊,微笑道:“你一路趕路,想必辛苦了,先回家休息罷,明日…”
“嗯,明日巳時甘露殿來,咱們一起商議此事。”
裴俊畢恭畢敬。
“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