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知痛與知恥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宮裡出來的人，嘴就是甜。
一句“東南誰說了算”，讓沈老爺心裡受用得緊。
不過這種話，聽聽也就得了，當不得真。
這東南沿海，一路下去四五個省，每個省還有巡撫，布政使，再加上各級官吏，怎麼也不可能是他沈毅這個五品官說了算。
最多也就是在樂清這一畝三分地上，沈老爺多少能說話算數。
畢竟有五千人手駐守在這裡，任誰說話聲音都會大上很多。
沈毅把孫太監請到了自己的營帳裡，等到孫太監落座之後，他才笑着說道：“市舶司開市的事情，不能你我關起門來說了算，這樣罷，咱們先定下一個日子，然後我給浙江巡撫衙門寫信，請浙江巡撫，浙江布政使，按察使以及臨安知府，溫州知府來，一併參與開市。”
“到時候辦的熱鬧一些。”
沈老爺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以後也就沒有人敢惹麻煩了。”
沈毅默默地看了這個大個子一眼，沉默了一會之後，問道：“你昨天應過我什麼，還記得麼？”
這種時候，只要有點腦子的，都會表現出對高公公忠心耿耿的模樣。
那就是他的兒子，意圖謀害欽差！
孫謹知道沈毅跟高公公認識，而且很熟。
人家是宮裡的天使，都這麼給沈毅面子，沈老爺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
也是託了周公子的福。
且不說是爲了自己的前途，還是爲了自己兒子的性命，周義山都被沈毅拿捏的死死的，基本上沒有任何跳脫出去的可能性。
沈老爺見狀，微微低眉道：“打仗死人很正常，我從來也沒有說打仗不許死人，上半年我帶你們的時候，兄弟們也是死了不少的。”
“那你就去罷。”
因爲一旦鬧大了，這件事就涉及到皇權威嚴了，而皇權威嚴在明面上是絕對不可侵犯的。
衆人紛紛低頭，一言不發。
“但是軍中的兄弟們，都是爹生娘養的，能多帶回來一個，就多帶回來一個。”
這個罪名可小可大，一旦沈老爺報知宮裡，皇帝追究下來，周撫臺的前程尚且兩說，他那個兒子的性命，是一定會丟了的。
剛送走這位孫太監，沈毅就看到薛威領着二十來個人從外面趕回來，各個神情呆滯，如同丟了魂魄一般。
至於這位周撫臺能不能完全擋住浙江官場的壓力，則不在沈老爺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是浙江巡撫，他來了，布政使、按察使還有臨安的知府，多少都會給他一些面子。”
這個時候，沈毅纔看到，薛威身後的這二十來個人，都是他麾下兩個千戶營的千戶和百戶，一共是二十二個將領，還有幾個書辦。
沈毅輕聲笑道：“因此，他們應該都是會來的。”
任誰也保不住他。
“那就好辦了。”
或者說，壓力都被周撫臺一個人給擋下來了。
當然了，原本想要拿捏住這麼一位封疆大吏，是覺難辦到的事情，即便是手裡有了一些所謂的證據，也順利的提交到了皇帝那裡，但是這個時代畢竟是人治而不是法治，沈毅在皇帝那裡的重要性很難超過一位二品的封疆大吏，就算把鐵證遞上去，也不是說扳倒就能扳倒的。
沈毅微笑道：“那咱們就各自辦好各自的事情，至於市舶司開市的時間，就先定在十月十五，如何？”
他臉上帶着很是恭順的表情：“這趟差事辦好了，回到建康之後，奴婢們永遠記得沈相公您的恩德。”
於是，沈毅也擠出了一個笑臉，對着孫謹拱了拱手道：“孫公公現在就已經是紫衣太監，等這趟差事辦完回到建康，在內廷恐怕就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將來說不定，沈某還有很多事要求到公公頭上。”
薛千戶深深低頭道：“不會耽誤認字。”
此時此刻，孫太監不知不覺之間連自稱都變了。
“沈公！”
獨獨薛威一言不發，他沉默了片刻之後，低頭道：“沈公，所有陣亡兄弟們的撫卹，屬下想一個一個送到他們家裡去。”
“屬下.”
如果不是周公子，上一次沈毅去臨安府，就算是想要見周義山，恐怕都要花費一些周折，至於說服周義山全力支持市舶司，則更需要付出一些利益出來作爲代價，甚至是那種需要報給小皇帝同意的代價。
沈毅輕聲道：“我想他是願意來的。”
沈老爺看了一眼薛威，以及薛威身後的百戶千戶問道：“看到那麼多家人死了親人，感覺如何啊？”
孫謹有些惶恐的低頭道：“我等都是在高公公手底下做事，能辦好差事報效陛下，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別的事情是萬萬不敢想的。”
孫太監臉上露出了恭謹的表情，微微低頭道：“沈相公能幫忙請來省裡的諸位大人，那宮裡的事情，咱家自然都會問好，不會拖沈相公您的後腿。”
周撫臺被沈毅拿捏住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
不過現在，有周撫臺“願意”幫忙，市舶司在浙江官場上，幾乎沒有什麼阻力了。
見這二十來個人個個神情恍惚，沈毅微微搖頭道：“樂清的撫卹你們發完了，其他的撫卹就交給書辦們去發罷，這一次傷亡的兄弟們不少，你們這兩個千戶營要儘快徵募新兵，補齊人手。”
“周撫臺爲人熱情，樂於助人。”
“在凌衛帥回來之前，儘量把新兵訓練好。”
孫謹愣了愣，然後擡頭看向沈毅，問道：“沈相公，那些省裡的大人們，願意來參與開市麼？”
薛威低着頭，開口道：“記得，一天認五個字。”
沈毅跟孫謹聊了一會關於市舶司的事情之後，沈老爺看向孫謹，微笑道：“孫公公，市舶司的事情，咱們商量個大致的時間之後，還是由你給宮裡遞一封奏書，跟陛下詳細說明爲好，以免到時候宮裡有什麼不一樣的意見落下來，你我反倒難做。”
兩個人說了一些車軲轆話之後，沈毅親自把孫太監送出了抗倭軍大營。
“都確定好了之後，在今年十月左右，把樂清的市舶司開了，這樣咱們的差事都算是辦好了，今年過年回建康，你我都能過個好年。”
二十多個人紛紛低頭，對沈毅應了聲是。
至於臉上的笑容之下，隱藏了怎樣的野心，則只有這位孫太監本人心裡清楚了。
因此，沈老爺這一次之所以能夠拿捏住周撫臺，手裡有把柄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足夠支持他。
薛威跪在地上，叩首咬牙道：“再偏再遠的地方，屬下也一個一個送過去。”
孫太監很識趣的站了起來，對着沈毅畢恭畢敬的低頭行禮道：“是，都按沈相公的意思來。”
權力場上，講究的就是一個互相捧場，互相給面子。
沈毅淡淡的看了衆人一眼，然後面色平靜的問道：“出去發撫卹去了？”
不過薛威還是看到了大營門口的沈毅，他帶着二十來下屬上前，對着沈毅抱拳行禮。
薛威低頭，臉色有些羞愧：“是，樂清本地陣亡的將士，有二十多個，屬下帶着兄弟們還有營裡的書辦，一家一家發的撫卹。”
沈老爺揮了揮手，微微皺眉。
“人總要知痛，知恥。”
他背過手去，轉身離開。
“才能漲記性，才能知道悔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