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 張叔夜恨不能手刃嶽翻
我是懦夫?我是懦夫?
對!我就是懦夫!我就是懦夫!那又怎樣?誰不膽小?遇到強大的敵人,誰不膽怯?知道自己的實力不如旁人,誰不膽怯?!像李綱那樣的人,一萬人裡面有一個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樣,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安然一生,這有錯嗎?這有錯嗎?如果這也有錯,那麼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我是懦夫又如何?我做的不夠好嗎?吉虔二州在我來之前是人間地獄,在我來之後是人間天堂,我誅殺山匪,設無射大鐘,推行鑄無射變法,使得吉虔二州風氣爲之一清,百萬生靈因我可以安居樂業,永和小鎮如今已經是整個江南南路最富庶安寧的地方,這就是我的政績!如果不是我,等到十多年後岳飛率軍來此,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做的不夠好嗎?我這個安撫使,我這個知州,做得不夠稱職嗎?!我有過貪污錢財嗎?有過瀆職行爲嗎?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嗎?我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了嗎?我做的都是好事!都是好事!我活人無數,我給多少人吃的穿的,我給多少人土地房屋,他們在自己的家裡面設生祠給我,家中懸掛我的畫像,拿我當神仙一樣,我做的不好嗎?不好嗎?!
你有什麼資格斥責我,嘲諷我?你說!你說我哪裡錯了?!我哪裡錯了!?我寫詞錯了?我畫畫錯了?我寫字錯了?我連中三元錯了?我本就已經名滿天下,我錯了嗎?我錯了嗎?你說人民羣衆的眼睛是不是雪亮的?他們是不是最公正的評判者?既然是的,那麼你爲什麼還要說我錯了?
我膽小有什麼不可以!?誰規定我不能膽小?我因爲膽小誤事了嗎?我因爲膽小失職了嗎?我因爲膽小鬧得天怒人怨了嗎?膽小是每個人都應該具有的權利!這一輩子,誰還沒有膽小過懦弱過!誰沒有?!
嶽翻聲嘶力竭的嘶吼着,抓住自己的腦袋,死死的抓住,他看不到是誰在對他說話,他不知道是誰在對他說話,但是,他很明確的聽到那種嘲諷的聲音,那就是嘲諷,那是赤果果的嘲諷,看不起,蔑視,輕視……
“你說這些,不恰恰說明你在逃避嗎?沒有誰比你更瞭解未來的走向,沒有誰比你更瞭解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會因爲這件事情走向何方,你知道的,你知道這來來回回的一切,但是你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你只打算做一個看客,冷眼旁觀你的同胞慘死,冷眼旁觀你的國家淪亡,冷眼旁觀你的民族墮落,你沒有錯嗎?”
“我不是英雄!這不是我該做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去拯救他們!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的錯?我是造成這一切的?還是我主導了這一切?我讓趙佶聯合女真人的?我讓張英自殺的?我讓种師中戰敗的?我讓郭藥師投降的?是我造成的這一切嗎?你告訴我!是我造成的這一切嗎?!
就算我說出來,那又怎樣?他們能聽我的?會按照我說的去做?我讓他們放開軍隊的手腳他們就會放開?我讓他們聯合遼國對抗女真他們就會遵守?我讓趙佶不要去折騰花石綱他就會聽我的?我讓他殺掉六賊他就會聽我的?!我讓女真人交出燕雲十六州他們就會聽我的?我讓女真人不要南下他們就會聽我的?
你把我當什麼了?龍傲天?趙日天?劉斬仙?還是李殺神?!
我誰都不是!我是我自己!我是嶽翻!
我就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放在現代,我只是一個大學生,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在大宋,我或許是一個比普通人稍微強一些的官員,可我還是屬於普通人的行列,你拿我當什麼?超級英雄?超人?吹一口氣就是龍捲風還是揮一揮手就是十級地震?他們自己犯的罪孽,自己去承擔!賊老天做了那麼多孽,這一點他還要顛倒黑白嗎?!這一切,都要我去承擔嗎?!
我不管你是誰,我告訴你,我不會北上,我不會去救他們,我不會力挽狂瀾,我不會做英雄,我也做不了英雄,女真人十萬鐵騎,我只有三萬步卒,他們有五十萬匹馬,我只有一千,他們有強大的戰鬥力和援兵,我只有自己,你覺得我要是北上了,會有援軍來救我?來和我共同作戰?你想得太多了,太多了!那些混蛋不來拖我後退把我賣了我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們來救我?
宗澤是英雄,然後他氣死了,李綱是英雄,然後他累死了,岳飛是英雄,然後他被冤殺了,現在還要填上我嶽翻是英雄,然後在東京城外被同僚拋棄,慘烈戰死是不是?是不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憑什麼要我去當英雄,憑什麼我要死,憑什麼死的是我不是他們?你告訴我,我該死嗎?我應該死嗎?我犯了什麼錯!做了什麼孽?偏偏要我去死?!”
“你不該死,但是如果你只是一心想要活,那麼你就和死了沒什麼兩樣,李綱該死嗎?宗澤該死嗎?岳飛該死嗎?”
“他們不該死,但是他們心甘情願去死,我就要去死嗎?憑什麼?!憑什麼!”
“因爲你知道這一切,你是這個時代,這個天下,這個世界,這個時空唯一一個知道這一切的人,除了你,沒人知道,你知道這一切,你當然也知道如何阻止他的發生,你只是不想,不敢,不甘心放棄自己的生命去爲所有人奉獻,的確,你沒有義務必須要去奉獻,但是,只有你能辦到這一切。”
“我能辦到什麼?你說我能辦到什麼?和金兵打仗?三萬滅掉他們三十萬?殺掉完顏宗望完顏宗弼順帶着北伐收復燕雲十六州再砍掉完顏吳乞買滅亡金國?你不如去問問霍去病,問問衛青,問問曹操,問問關羽,問問張遼,問問陳慶之,問問劉裕,你問問他們,給他們這樣的條件和這樣的敵人,他們能辦到嗎?然後你覺得我比他們更強是嗎?”
“的確,他們可能辦不到,你也不一定比他們弱,不過只有一點,我必須要說,他們雖然不一定辦的到,但是他們敢,他們敢拼死一搏,而你,不敢。”
嶽翻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纔開口道:“對,所以,他們是英雄,我不是,我沒辦法力挽狂瀾,所以我沒有去死的勇氣,但是那又如何,上天註定我要死嗎?我死過一次,醒來之後我就發現我來到了大宋,然後我還要再死一次,還有下一次醒來的機會嗎?”
“我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只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嶽翻低着頭,呵呵呵的冷笑起來:“對?錯?呵呵呵,你是孩子嗎?孩子才分對錯,長大了,就要學會用利弊來區分世間的一切,不是嗎?我是大人,活着對我有利,死了對我沒有利,所以我選擇活,我不會死。”
“你是你自己,你不是任何人,沒有人可以主導你的心意,你如何行動,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如何看待人世間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知道對錯,我不知道利弊,並且我還知道,那些英雄的心裡,對錯和利弊是一致的,所以,他們纔會慷慨赴死,而你,不行,或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一切,但願那時還不算太晚。”
嶽翻擡起頭,看着自己房間的屋頂,他耳邊再也沒有響起其他的聲音,他癱坐在椅子上,像個廢人,像個可憐蟲,可悲,可笑,可嘆……
張叔夜打點着自己的行裝,自從嶽翻在三天以前對他吼出那句“沒有我的手令,你一兵一卒都調動不了”的話之後,他就徹底對嶽翻死心了,他只覺得他和張英都瞎了眼,看錯了人,他還覺得嶽翻會是國之棟樑,會慷慨激昂的帶着三萬精銳北上東京,爲國御辱,結果他充滿希望的等待只換來了那一聲吼,還有自己身體不適,需要調養,以及主力部隊正在剿匪,難以抽調的託詞。
張叔夜不想和嶽翻爭權奪利,這個時候沒有意義的,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他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招兵買馬,他接到了朝廷的召令,令他率領江南六路精兵北上勤王,當然其中也包括江南南路的嶽翻所部,在嶽翻之前,他對五路安撫使的召集令都石沉大海,嶽翻是他最後的希望,而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他知道整個江南,嶽翻的吉州兵是最精銳的。
他帶着自己的兩個兒子,星夜離開了江南南路,離開了吉州,離開了廬陵城,他往自己起家之地而去,那裡靠海,多健兒,他要在那裡,憑着自己的聲望招兵買馬,建立一支軍隊,北上勤王,他不知道自己來不來得及召集軍隊,他不知道自己帶着軍隊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不是一堆殘垣斷壁。
他恨嶽翻,深深的恨着,恨不得手刃他!
但是他下不去手,當然也做不到,嶽翻身邊的精銳武士死死的盯着他,護着嶽翻,嶽翻就那樣冷眼看着張叔夜離開了,徹底和張叔夜決裂,國難當頭,張叔夜沒有和嶽翻鬥爭,而是加快了北上勤王的腳步,當然,在趙桓發佈了勤王令之後,還是有很多軍隊向着東京進發的,他相信不會只有自己一支軍隊趕往東京,天下之大,還是會有忠義之士的!
一定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