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示意大家安靜，高聲叫道：“有本再奏！”
兵部尚書戴才捧着象牙板子站了出來：“臣，兵部尚書戴才，有本奏！”
馮保又接過奏摺遞給了唐卡。
掃了一眼，擡頭是東瀛兩個字！
不禁有些發矇，東瀛不就是小日本麼？小日本天天想佔我釣魚島，如果要是在明朝的時候就把小日本滅了就好了。
正待細看，戴才已經高聲啓奏：“聖上，福建邊防來報，最近東瀛倭寇又有不斷侵犯我邊境之舉。臣建議，一方面，加大邊防整飭力度，加緊操練；另一方面，對東瀛加大懷柔力度，加強籠絡。”
唐卡心裡早罵開了，對小日本還用什麼懷柔和籠絡，直接辦，滅了它！
卻在此時，高拱沒用慣用的美聲腔，用了一種不陰不陽的語調：“還加強籠絡？只怕再加強下去，東瀛的金元銀元和東瀛美女，戴尚書你家裡都快放不下了吧？”
好戲果然開始了，一出場就是針鋒相對，驟起突變啊！
這下好看了！唐卡把兩手抄在袖子裡，一副看熱鬧的架勢。
“高拱！你！”
戴才怎麼也沒有想到高拱會突然來這麼一手！他的臉由白變紅，由紅變紫，最後竟然成了豬肝的顏色！
看來這位正一品的尚書大人確實急了，居然直接喊出了“高拱”的名字。
一開頭就是滿堂彩！
少帝心裡早已經樂開了花，太刺激了！
狗咬狗，一嘴毛；藏獒咬藏獒，一嘴血肉。
但是，也就一分鐘不到，戴才很快平靜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戴才冷靜了臉色，對高拱一拱手：“首輔大人，您這是開玩笑呢吧？朝堂之上，還是嚴肅些好！”
高拱仍然是一副陰陽怪調：“戴大人，你認爲我是在和你開玩笑麼？”
唐卡這時特別注意觀察了一下張居正的形態。
張居正幾乎沒怎麼動，表情也沒有任何欣喜，也沒有什麼意外，就完全象一個旁觀者一樣，站在旁邊看。
唐卡立刻收斂了心神，這種城府的深度，還需要向張居正多多學習。
戴才明顯受到了很大觸動，他一點也不知道高拱手裡抓着什麼底牌。
今天的這個摺子，只是對福建邊防的例行請示。對於倭寇，朝廷上主戰主和的聲音一直都有，已經照顧到了兩邊，誰知道這高拱會突然發難！難道他想當首輔後第一刀殺人立威？
戴才猜對了！高拱就是想殺他立威！
只見戴才的兩條腿向後傾着，緊緊撐住地，向着高拱鞠了半躬：“高大人！既然不是開玩笑，那麼，就請您拿出證據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現在這兩人已經撕破臉皮，在以命相搏了！
高拱的怪腔調象一把殺人的軟刀子：“證據當然有，但是，你敢不敢讓聖上下令抄你的家呀？”
唐卡今天是眼睜睜看到了高拱的陰陽兩面，這比他平時表現的不可一世更爲可怕！
要想坐穩江山，看來
光有霸氣還遠遠不夠，必須有硬有軟，有柔有剛。
所以，既要學張居正，也要學高拱！
“你！”戴才一手指向高拱，鬍鬚顫動着，已然說不出話來，顯然已經被高拱氣得不行了。
兵部尚書可是最高軍事長官，總管天下兵馬和戰略，相當於漢朝和三國時代的大司馬。
從進入朝廷那一天起，戴才就沒受到過這樣的侮辱，更何況已經當上了兵部尚書！
高拱卻沒等他說出話來，嘴裡仍舊不依不饒的繼續展開攻勢：“我就知道你不敢！不過，我今天已經把證物和證人都帶來了！”
朝堂上有了一陣小小的轟動，很快又趨於平靜。
看高拱這態度，今天直接把證物和證人都帶來了，是想把乾清宮直接當成刑部大堂麼？
按照明朝的現制，戴纔是兵部尚書，光刑部大堂是審不了他的，至少需要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組成“三部會審”。而擔任“三部會審”的主官，只能是顧命大臣或者內閣首輔。
現在提出置疑的這個人，就是首輔，所以“三部會審”也行不通。
於是乾脆拿到廷上來，讓聖上當主審官。
唐卡這才發現高拱的每一步，都是已經算計好的。
戴才已經預感大事不妙，看來只有硬撐下去一條路了，他已經決定了背水一戰！
唐卡突然看見大家都望向自己，顯然是對剛纔高拱提出來的“證物與證人都帶來了”表示期待，是“宣”還是“不宣”？
這一瞬間，他猶豫了！
無論從情理還是事實來說，都應該說“宣”，畢竟現在高拱和自己是一個戰壕的。
但是，會不會因此而顯示一種主觀傾向，顯出自己是和高拱串通好的？
那樣的話，就不是借刀了！所以他猶豫了，真是把握不好。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突然有了主意，發話了問了一句：“戴大人，您看？”
這一招確實厲害，直接把球踢回給了戴才！
戴才現在就象一個人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他朝少帝和李貴妃深鞠一躬：“聖上，太后，您二位都已經看到了！首輔大人今天對臣是有備而來，而必將我置於死地而後快！我戴纔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問天問地問良心，問心無愧，如果真有證據證明我裡通外國，我當自裁謝罪於聖上！”
唐卡沒有理會他這句表忠心的話，仍然用着不緊不慢的語氣，聽上去象在他商量，實際上卻是致命的落井下石：“戴大人，那就宣首輔說的證人和證物？”
戴才停頓了一下，自知凶多吉少，全身都在輕微地顫抖：“宣吧，我沒有什麼可怕的！”
這一次，身後的李貴妃沒讓少帝說話，估計是怕他年紀還輕，鎮不住這些已經劍拔弩張的國家重臣，直接對馮保說了一句：“宣！”
“宣證人和證物上殿！”
隨着馮保一聲高聲叫喊，門外的帶刀衛士領着一個人進來了。
這個人穿着皁青色的衣服，蓄着山羊
鬍鬚，看上去非常幹練，走入殿後，卻一直低着頭。
但是戴才卻明顯認識這個人！“戴庸！你！”他當即覺得嗓子口發甜，一股鮮血已經從胸腔涌到了嘴裡，眼看就要噴薄而出！
但是他還是硬是生生把這口鮮血憋了回去！
來人，正是戴才的管家戴庸！
唐卡看了看戴才，他的臉上一片死灰，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
這個戴庸進了門後，一直看着高拱，沒敢離開他的眼睛，怯怯地向前走。
在戴才高喊出他的名字的時候，戴庸一下難以自禁地“撲通”跪下了，腦袋深深地埋在胸口裡，根本不敢擡起頭來看戴才，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噥着：“老爺，對不住您啊！”
高拱此刻完全變了一個人，剛纔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恢復了字正腔圓的詠歎調，聲若洪鐘，整個大殿都聽得清清楚楚：“戴才！戴大人！你可認得此人？此人正是你府上的管家戴庸，你不否認吧？”
戴才幾乎跌坐在地上，僅僅依靠雙腳最後的力量勉強支撐站立。
但是，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的眼睛此刻都在望着他，現在搖頭否定肯定會遭來更多的質疑。
萬念俱灰之下，他只有點了點頭。
高拱就象一個黑麪閻羅一樣，用斬釘截鐵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八度：“好，好！你認就行！戴庸，你說說吧。有聖上和太后在這爲你做主，你不用害怕！”
戴庸此時說不出來是在哭還是在笑，剛纔走入殿門的那種精明幹練勁兒完全沒有了，全身上下象中了麻風病一樣，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卻只是跪着不停地磕頭，根本說不出話來！
高拱早有準備，一招接一招，招招刺刀見紅：“好！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
“戴才！我們的兵部尚書大人，私自勾結東瀛倭國天皇重孫後龜山和幕府將軍足利義視，幫助他們起兵叛亂，擊敗天皇后土御門，從而登上天皇寶座！作爲回報，他們已經往戴才的家裡送了無數的金銀！戴大人，可有此事！”
“噢！”朝堂上響起了羣臣難以置信的聲音！
唐卡越來越發現，高拱太可怕了！
他既有充分的準備，還很會造勢。這短短的幾個發問，將戴才本來可能的援軍都擋在了外面，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了高拱這邊！
因爲私通外國是十惡不赦的重罪！這會兒，朝堂之上，沒有第二個人敢冒着滿門抄斬的風險出來替戴才說一句話了！
戴才的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就象火爐裡的柴木在一根一根地被抽出來，只剩最後一點尚書自尊的火苗還保存着。
“高拱，你血口噴人！你以爲把我的管家收買了，就可以對我妄加指責了麼？我告訴你高拱，只有這個，還遠遠不夠！我現在要反過來向聖上和太后控告你！你重金收買我的管家，你想幹什麼？陷害忠良！我相信，聖上、太后和在場各位大人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現在只要把戴庸這個狗奴才審上一審，看他是不是被高拱威逼利誘了，就能審出真相，還我一個清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