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和馮保仍然睜大了眼睛,也不敢多語,就這麼傻看着皇帝。
皇帝非常寫意的用筷子夾起一塊烤鴨,把它放到一盤青菜裡,在綠油油的菜葉中顯得特別乍眼,然後他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又把它夾到了到一盤牛肉中,還使勁攪和了一下。
結果,沾染了湯汁的烤鴨立刻混跡於牛肉之間,再也難辨蹤跡。
“小隱隱於野,”他用筷子敲了敲青菜的盤子,又敲了敲牛肉的盤子,二人迅速明白了,主動念出了下句:“大隱隱於市。”
皇帝哈哈一笑:“正是如此!如果朕是他們,到了當地,羽翼未豐,不能和福王他們發生正面衝突,只能韜光養晦,甚至適當地同流合污。所以,如果這盤牛肉是青樓的話,那麼朕就選擇這裡!既可以消除他們的戒心,又可以暗中收集證據,必要時突然發難,一舉成功!”
二人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不過細想一下,這還真是個辦法,只不過一般的士大夫爲了顧及所謂的名聲,肯定不會這麼做,但是戚、胡二人本來就職位不高,二人又善於棋出險招、劍走偏鋒,還真有可能這麼做。
“皇上聖明,我們明白了!這麼說,戚、胡二人會在青樓裡挑選兩個花魁,而不是良家女子?”
皇帝嘿嘿一笑:“反正如果朕是他們,朕就這麼幹!你想啊,你找來兩個身世悲苦的美麗女子,即使做通了工作嫁給那兩個封疆大吏,可她們兩個什麼也不會啊,嫁過去只能天天以淚洗面。即使你馮保捏着別人死穴,她們也只能勉強堅持,根本談不上擾亂後院。”
對啊!這還真是個問題!看來別看皇帝年輕,眼光還挺長遠。高手奕棋看三步,他還真是看到三步以後了。
二人不禁慚愧地紅了臉:“聖上說得是!我等都忽略了擾亂後院這個根本目的,是我倆目光短淺了!”
皇帝用筷子把那塊烤鴨給夾了出來,使勁聞了聞上面沾上的牛肉湯汁味兒:“要是找兩個花魁那就不一樣了,她們受的可是專業訓練,去了後施展出渾身解數,一定讓男人慾仙欲死。這封疆大吏雖然見女人見得多,但是平時找花魁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如今在家裡就能堂而皇之的顛鸞倒鳳,豈不快哉!只不過,愈是極樂,愈是極衰。過不了幾天,他們就會被花魁們掏空了身子,離死不遠了!”
歷史上一直就有傳說女皇帝武則天的野史,丈夫死得早,久居宮中,身體睏乏無力,求助於太醫,太醫揮筆開出藥方:壯漢十名。
果然,幾天後,女皇帝神采奕奕,紅光滿面。數月後,後宮擡出幾個萎靡的瘦弱男子,骨瘦如柴如骷髏一般在牆角,蠕蠕而動。有太監問,何人也?太醫曰:藥渣!
自古以來,鐵杵磨成針,只能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好火費碳,好女費漢。何況這還是超有技術含量的好女,別說多了,一天找你要個兩三次,就絕對受不了。剛開始還生龍活虎,可是撐個十天半月,就離精盡人亡不遠了。
男人最喜歡女人說“我要!”,最怕女人說“我還要!”
古來紅顏多禍水,歡愛毒藥成骷髏
!
馮保把大拇指伸了出來:“皇上說得極是!這兩個花魁不光很快掏空他們的身子,而且她們在青樓裡早練就了一副上房揭瓦、提拎甩褂的本事,越熱鬧越開心,越亂越來勁。只要她們去了巡撫府院,用不了三天,一定給弄得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皇帝點點頭,對他眨了眨眼睛:“嗯!看來剛纔朕說大伴兒沒去過青樓有些過於武斷了,沒想到大伴兒對於青樓是門清兒啊,啥都明白!”
馮保尷尬地撓了撓頭:“我說皇上,您可別再擠兌屬下了。我如果真去過,首輔大人又該說我到時候把您給帶壞了!”
哈哈哈!三個人笑作了一團……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寧波城內,錢塘江畔,時間才近黃昏,可是這裡已經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喲!這位大爺,您這艘畫舫好氣派,是您的麼?要不要在我們怡春院停靠一下呀!我們這裡可是有美酒美食美人兒,連江南才子之首唐伯虎,都在我們這裡住過一個月呢……”
“喲!這位大爺!我們這桃花館也是不錯的呢,不光桃花庵主唐伯虎那首《桃花庵歌》是在我們館裡寫的,我們這裡還留有他和祝枝山等四大才子齊全的墨寶呢,要不您親自上來看看……”
這錢塘江的末段是寧波的主河道,本來只是木材運用的集散地。可這些年隨着“錢塘橋”的集資修建,極大促進了商業和服務業的發展,現在已經全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這不,斜陽餘暉盡處,沿河兩岸的綠林相間中,處處懸掛着讓人心馳嚮往的紅燈籠,處處都是鶯鶯燕燕的呼喚聲。
畫舫上站着兩個人,都是一身華貴衣服,船上還拴着兩匹白馬。聽到說留有唐伯虎的親筆墨寶,二人相視一笑,頓時來了興趣:“看不出這燈紅酒綠的深處還有如此雅士在此流連啊,怎麼樣?南塘兄,咱們上去看看。”
“好啊!梅林兄,相逢不如偶遇,既然來了,就是緣份,咱們這就看看去。梅林兄請!”
“南塘兄請!”
二人客氣了一番,讓畫舫靠了岸,進到了桃花館內。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戚繼光和胡宗憲,南塘和梅林是他倆的號。
還真是被皇帝給說着了!
這兩個人,來到寧波後,一方面與福王和巡撫虛與委蛇,各種打哈哈,另一方面加緊韜光養晦,備戰備荒。
但是人情複雜,而且福王和浙江巡撫閔維義長期盤據於此,經營多年,耳目衆多,要想瞞過他們,還真不是一件易事。
想來想去,他們決定大隱隱於市,去青樓裡躲躲清閒。
這個主意最早是戚繼光提出來的,膽子很大,有點兒要逆天的意思。
卻沒想到剛一提出來,胡宗憲居然拍着雙手贊同:“其實我早就想提這個了,怕你笑我沒正形兒,一直沒敢說,卻沒想到咱倆想一塊兒去了。”
英雄所見略同!
於是,這兩個大省的軍事主官,東南沿海抗倭前線的最高指揮官,多少人心目中的大
英雄,就一起攜手逛窯子去了。
……
這一下,不光黎民百姓,就是福王和浙江巡撫閔維義,都是大跌眼鏡。
福王和閔維義知道這事後,長出了一口氣,本來以爲他倆這一回來,肯定要藉着皇帝的最新任命來個反攻倒算。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三把火要真燒起來,可就是天雷地火!所以,他們這些本土官員都是如臨大敵,在半路上派了總兵朱士倫、副總兵朱大方對他倆進行半路截殺。
卻沒想到這兩個參將出身的傢伙命這麼大,兩次半路截殺,甚至後一次把消息出賣給了倭寇,都沒有把他們兩個弄死。
而且不可思議的是,朱大方和朱士倫都神秘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當時閔維義在浙關西岸大營等着戚、胡二人的時候,就惴惴不安,都感覺末日快要來臨了,可是這兩位見了面以後,又是摟肩膀又是拍胸脯,叫哥哥叫得比親兄弟還親,幾碗好酒下去,就都混成一丘之貉了。
不過閔維義可不是一般人,攀交情歸攀交情,該小心還得小心,這麼多年官場他可不是白混的。從大營進入寧波城後,他仍然對戚、胡二人保持着戒心,天天和福王朱廷貴開小會,研究怎麼對付這兩個不知深淺的人。
直到這兩人去了青樓,他和朱廷貴懸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來。
好嘛,早說啊,早知道都是同道中人,哪還用費這麼大的勁!
天下烏鴉一般黑,本來還以爲這兩個是鶴立雞羣的白烏鴉,卻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還黑。
他們迅速給戚、胡二人準備了厚禮,派人送到府上,沒想到這兩人連個賁兒都不打,直接收了。
這下他們簡直大喜過望,這兩人一起上了賊船就好辦!
其實對付倭寇也就是應付應付,大不了讓他們多佔些地,多搶些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斷了他們的財路就好!
而且,他們爲什麼不抗倭,其實是有道理的。朝廷撥給的抗倭經費,可以全部眯下,還可以藉此爲理由,繼續要錢,必要時向倭寇通風報信,再從他們那兒拿些好處,兩家通吃,何樂而不爲呢?
至於百姓的死活,他們是肯定不放在眼裡的。
所以,他們從此認定了戚、胡二人是一路人,一有空閒,就互相請着一起喝花酒耍瘋癲,經常一起交流哪個青樓最好,哪個頭牌最來勁兒。慢慢地,也就逐漸放鬆了警惕,任由這二人去了。
……
戚繼光在船靠岸的時候,習慣性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發現這個桃花館設計得還挺別緻,是一個獨立的四合院,臨江的是兩座三層的小樓。
樓頂上掛着好些鈴鐺,風一吹過,叮叮噹噹地響,正好映襯着院牆外掛着的紅燈籠,很有一番朦朧曖昧的情調,撩人心絃。
正想着,二樓有一處臨江的窗子忽然推開了,一位女子用手帕遮了臉,竟然念出一首溫庭筠的《憶江南》來。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