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商飛與蘇裳、苗少卿的戰鬥仍在繼續。交鋒數回合後,雙方鬥得是不分上下。
商飛在這段日子裡,經林常點播,武功已有了長足的進步,本來他要打贏眼前二人是十拿九穩的。但因旁邊這接二連三的變故,使其心神不定,出手有些猶豫,這才與蘇苗二人鬥得難分勝負。
這時,又有一條人影疾至,躍上了這邊的屋頂。其身法輕逸矯健,如風如絮,原來是那落梅劍鹿清寧。
鹿女俠一來就加入了夾攻商飛的戰鬥,她一言未發,只是與蘇裳、苗少卿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們便心領神會,三人立即施展開了一套三劍合璧的陣法。
花影六劍中,屬梅、蘭、竹三劍平日裡的關係最爲親近,經常一同研習武藝。時日一長,他們便摸索出一套無名劍陣。此陣取三人各自劍法之所長,亦可互補其拙,施展出來威力驚人。卻不料,頭一次實戰,竟是用在了自己的師兄身上。
商飛用他的“鬼影劍法”以一敵二,左右周旋,騰挪躲閃。本來是遊刃有餘,但鹿清寧的出現,卻讓他迅速落了下風。
僅僅數招過後,劍陣中便殺機陡現。蘇裳以一招“孤芳自賞”發難,苗少卿出一式“篩風弄月”掠陣,鹿清寧則忽地使出一劍“剪雪裁冰”作爲殺招。
但聞叱叱幾聲,商飛左右肋下和背後靈臺穴各中一劍。有道是靈臺一損,百脈俱毀。他雖未當場斃命,但勝負已分。
…………
另一邊。林常完全無視商飛的死活,他也沒有對封不覺的攻擊發表什麼意見,倒是望向了客棧掌櫃那邊,評價道,“終於來了個真正的高手,有趣……報上名來。”
“哼……”對方回以一聲陰陽怪氣的冷笑:“司禮監秉筆、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曹欽。”
林常的神情明顯變化,狠厲之色當即斂了三成。“原來是曹公公,失敬失敬……”他一聽對方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員,以他的立場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便改變了態度,“林某人在此誅平亂黨,不知曹大人您……”
“好了。”曹欽擺手打斷了他:“林常,本座沒空聽你說這些廢話。你與錢聹(錦衣衛指揮使)互通的那些信件。早已被我東廠查知,你要做什麼,我一清二楚。否則本座又豈會先於這裡的所有人來到蒼靈?”他的話,解答了困擾衆人多時的一個疑惑。
仔細想想也對,只有東廠的勢力,纔有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一個鬼鎮上的廢棄客棧,改建成眼前的這座蒼靈客棧。
“曹大人,既然大家都是在爲朝廷效忠,何不聯手……”林常又道。
“嚯嚯嚯嚯……”曹欽用他陰柔的嗓音尖聲大笑起來,打斷了林常:“好一個‘爲朝廷效忠’!”他冷笑道:“可在本座眼裡。這一切不過就是你和錢聹之間的一樁買賣罷了。”
封不覺在旁接道:“蒼靈論劍後,錢聹將得到數以百計的武林絕學。而你會得到武林盟主的地位。今後,你可以用江湖的力量幫錢聹排除朝中異己,他則可以用錦衣衛的勢力幫你穩固江湖霸權。”他頓了一下,問道:“無論怎麼看,整件事就只是兩個野心家爲個人利益而達成的交易。豈能與‘爲朝廷效忠’混爲一談?”
封不覺此刻說的這番話,剛纔在客棧裡已經跟曹欽說過一遍了。另外,他還幫曹公公算了筆賬,成功地讓對方認定……錢聹和林常的計劃一旦成功,對武林來說是浩劫,對東廠也極爲不利,甚至可能威脅到皇權。
曹欽這人呢……這麼說吧,雖然宦官行業中有許多奸惡的反面典型。但曹欽,顯然應該算是比較忠義的那種太監。當然了,這也是相對而言,他對皇帝確實很忠誠,但是對敵人,那是如冬天般的寒冷……總之,這名npc很快就被封不覺忽悠到了同一陣營中。
其實,曹欽本來並沒有打算破壞林常的陰謀,他這次來蒼靈,只是爲了監視事情的進展,順便也是想見見林常其人,看他是否真的如那些書信中所言,有着傲視武林羣豪的實力。
如果這位曹公公最初便想破壞這個計劃,他就不可能孤身前來,並請一羣普通人去當客棧裡的夥計。以曹欽的手段,有無數種法子可以在一個月前就讓林常從世上消失。哪怕是硬碰硬,這位廠公和東廠的幾名檔頭聯手,要幹掉林常也是很有把握的。不過,動手的時機不能是月圓之夜……
直到決鬥開始前不久,封不覺回到蒼靈,與隊友們會合並交換情報,又用金剛鈴的特效確認了曹欽的身份後。封不覺才與曹欽接觸,並改變了他的想法,隨即與之合作,做出了一系列的部署。
“林常,如今破劍茶寮的金小哥和王小哥,早已拿着本座的令牌分別從兩條路出鎮傳話去了。”曹欽說道:“帶兵的千戶見了東廠的令牌,絕不敢造次。今夜,他們是不會來了。”他提高了聲音,對周圍街上的人羣說道:“在場的諸位,林常已墮入魔道,魔功並非尋常武功可敵。你們若不想死,就立即離開蒼靈。路上不會有人阻攔,你們可以安然進入銅丘。”
曹欽說罷轉身,又特意對幾丈外的公孫乾道:“公孫樓主,你身爲一派之掌,應識大體。眼前這危局,只有封小哥他們可以解決,不管他剛纔的話是真是假,現在都不是你尋仇的時候。”
他說這話時,已經有不少二三流門派的人開始逃跑了,街上順勢變得喧譁和混亂起來。而一線門派的人物們要顧全些臉面,雖也想走。但不不好意思跟那幫雜魚一樣爭先恐後地倉皇而逃。他們都決定姑且晚走一會兒,等回了銅丘。再來個五十步笑百步什麼的……多有優越感。
出人意料的是,這會兒季通居然上前,對公孫乾好言相勸道:“公孫樓主,這位曹公公說得有理,眼下乃武林正道覆亡之危局,且讓封寮主專心應對林常吧。你與他的恩怨,可以日後再議。你還是先率弟子出鎮,保全他們的性命要緊。”
公孫乾是最瞭解季通的。兩人是宿敵嘛。他很清楚,這會兒季通腦子裡想得就是快跑,這麼深明大義的言論,說白了可以總結爲這樣一句:“哥兒們,我給你個臺階下,你趕緊跑,然後我好跟上。”
“好。既然季樓主這麼說了。”公孫乾將臉轉向封不覺:“封寮主,後會有期!”他冷哼一聲,朝弟子們招了招手,連老婆和師弟的屍體都不管了,趕緊閃人。
季通一臉計劃通的表情,也是一招手:“八方樓的弟子跟我來……”他說着。便招來十幾人,隨自己匆匆離去。
見萬霞樓和八方樓都撤了,其餘大派中人和那些孤身前來的武林人士,便也紛紛跟上。短短几分鐘,街上幾乎就已無人。
屋頂上的林常。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去阻止。因爲當他聽到曹欽說錦衣衛不會來到的消息時。他便知道,今夜的大計已然失敗。縱然他瘋狂追殺,也於事無補,至少有一半人可以逃走。
何況,面對眼前的曹欽和封不覺,以及破劍茶寮尚未現身的那幾人,絕不能掉以輕心。誰知道封不覺還會不會拿出某種與他手中那怪匣類似的東西來。
“林大哥。”封不覺擡頭道:“錢聹爲一己野心,受你挑唆,掀起武林浩劫,壞了多年來江湖和官府間互不干預的規矩。他很快就會自身難保,根本幫不了你。而你,已成武林公敵,朝中的其他勢力也不會容你。”他伸出一根手指,“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活路,只有一條……隱姓埋名,歸隱山林。”
“哼……歸隱?”林常臉上的黑紫色戾氣,又一次凝聚起來。
“封不覺,讓我告訴你,我要走的路是什麼樣的……”林常肅然回道:“首先,我立刻就把你和這個死太監給宰了。然後,我去殺掉每一個知情、並有可能利用這件事去扳倒錢聹的朝中大員。接着,繼續我和他的交易……”他面露狠色:“大不了我一個門派一個門派地登門拜訪,凡是交出武學秘籍並尊我爲盟主的,可以活命。而違抗者,我就滅他山門。”他用十分沉穩的語氣道:“只不過就是多費點事,多花些時日罷了。我眼前的道路,是不會被你們所阻斷的!”
“那就沒辦法了呢……”封不覺說着,收起了衝鋒槍,從行囊裡取出了【反重力彈射器】,緊接着又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火摺子和一個竹條編的小球。他將竹球點燃後,用反射器射向了天空。
這舉動無疑是在向遠處的同伴發信號,但林常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叫狙擊槍的玩意兒,他還以爲封不覺這是在叫人。
兩秒後,數百米外,一聲槍響撕裂了天空。
悲靈沒有瞄準對方的頭部,畢竟她的射擊專精還不是近乎百發百中的a級,瞄頭的話,她有四成左右機率會射失。雖說手上的槍械性能極佳,射擊距離、角度、風速,包括月光下的視野都很好,但像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第一槍,是最容易成功的,一旦中過一次這樣的超遠距離攻擊,對方就一定會有所防備。所以,這槍不容有失,打軀幹最保險。只要能通過這一槍讓boss受傷,即使之後的攻擊都落空也值了。
林常初練太虛無相大法便走火入魔,被心魔所噬,故而性情大變。在他的主意識之上,還有一個更高位的神識存在,那便是“無相魔君”。在某些時刻,當林常自己的意識保護不了自身時,他的心魔就會代勞。
月圓之夜,是無相魔君的意志和力量最強盛之時,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絕命之擊。在剎那間,一道黑色的氣盾已然凝成。擋在了狙擊彈攻擊的軌跡上。
但無論速度還是威力,這一發子彈都不是冷兵器時代的攻擊可以比擬的。那狙擊彈一滯之後,便穿透氣盾,從林常的胸口鑽入。
很不巧,他中彈的地方,是心臟。
…………
天空陰霾、無風,些許雪花靜靜飄落。
三十年前的一個清晨。
葉府門前,緩緩行來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
那個孩子看上去不足十歲年紀,身上穿的小襖和棉褲顯得很破舊。他的臉蛋和手都已凍得發紅,眼神中卻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堅毅。
而陪在那孩子身邊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翁。
“到了,常兒。”老翁停下了腳步,但他牽着孩子的那隻手,並沒有鬆開。
小林常擡頭看了看自己在世上所剩的唯一一名親人,用稚嫩的聲音開口問道:“爺爺。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爺爺搖了搖頭:“爺爺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能來看你了。”他已是油盡燈枯之人,自知時日無多,將孫兒送入葉府,是他最後的心願。
“那……常兒跟爺爺一起去,我不去葉府學武了。”小林常的眼眶中。已有淚水在打轉。縱然他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許多,但終究還是個孩子。
爺爺蹲下身,摸了摸孫兒的頭,“常兒,這種話可千萬莫再說了……”
眼淚。終於還是奪眶而出,小林常知道。離別已近在眼前。
“哎……”爺爺深深嘆道:“爺爺沒有錢,也沒有權勢,什麼都給不了你……”老人說到此處也哽咽了,眼中盡是苦楚與無奈。
林常的父母,都只是江湖上的小人物。按理說,以林常的出身,要拜入葉府是遠遠不夠資格的。不過,他的父母在數月前各大派剿滅青蓮教一役之中雙雙身亡了。而林常的爺爺年事已高,且病入膏肓,不可能撫養這個孩子成人。
林氏夫婦怎麼說都爲武林做出了一定的貢獻,總不能眼瞅着林家遺孤凍死街頭,也沒人去管吧?所以葉家才破例收下了林常這個弟子。
雪,還在下。
爺爺鬆開了小林常的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我和你爹,一生平庸,什麼東西都得靠自己去爭取。一輩子奔波勞碌下來,也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卒,死了也沒人會記得。”他嘆道:“哎……這都是命。”爺爺擡眼望着葉府的大門和牌匾,“常兒,葉府乃是武林第一,只要你勤習武功,爲人端正,將來定會有一番成就,要珍惜你爹孃用性命才換來的機遇啊。”他說到這兒便停下,把千言萬語都吞回了肚裡,因爲他生怕孫兒會回頭、會動搖,
小林常望着爺爺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他還是個不足十歲的孩童,但要揹負的東西,卻已太多,太沉重。
眼淚可以渡走悲傷,眼淚帶不走的悲傷,就用笑聲埋藏。
最終,小林常狠狠地抹乾了眼淚,強擠出一個笑容來,“爺爺,您放心。常兒今後一定會出人頭地,我要做天下第一、武林至尊!無論爺爺到了多遠的地方,我的名字也會傳到那裡去!”他說着,轉過身,走向前去,敲響了那扇將改變他命運的大門。
…………
“哈啊……哈啊……”林常喘息着,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左胸口,那兒多了一個偌大的黑窟窿。傷口血肉模糊,大量的鮮血和碎肉已噴出他的胸膛,散落在了他腳下的瓦片上。
悲靈用的是大口徑的狙擊步槍,這種槍射出的子彈,別說血肉之軀,就是鐵板也扛不住。給悲靈擔當觀測手(現代狙擊小組一般由二人組成,觀測手帶防身用的自動武器和觀測鏡)的似雨也用望遠鏡(悲靈買的商店貨)看到了林常的傷勢,道了一句;“成功了!致命傷!”
曹欽、商飛、蘇裳、苗少卿,鹿清寧,個個兒都看傻眼了,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驚愕地看着林常胸口突然冒出來的猙獰傷口。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林常口中鮮血淋漓,但他還是在笑:“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呵呵……咳……”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太虛無相,變化萬象,我已神功大成,豈會被這點小傷……咳……”他用手捂住傷口,仍試圖運氣療傷,可惜,這已不是可以復原的那種傷勢了,“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就可以殺光你們……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他自欺欺人般念道着,聲音越來越小。
林常身上的黑紫之氣這時全都聚集到了體表,他用這股魔氣強行催動着身體活動,從屋頂上躍下,一步,一步,向着封不覺和曹欽走去,口中還在說着:“我是天下第一,我要做武林至尊……”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夢想嗎?”封不覺笑着問道,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祭出了死亡撲克,經過這段時間的回覆,他又可以使出【盾牌】了。
“你覺得這很可笑嗎?”林常緩緩逼近,其身後留下一道血徑。
“我們都作着……愚蠢的夢。”封不覺悵然地回道,“那又有什麼不好呢?”他語氣認真地道:“我確實欣賞你的執着,也並不反感你做事的方法。但我得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弱小,註定了你的失敗。”
“呵……你竟說我……”林常說話吐字已顯得很艱難。
封不覺打斷了他,“你當然很弱,弱得連自己的心魔都戰勝不了。你選擇依靠它,去獲得更強的力量。”他說着,從行囊中取出了一個鑄有金色鏤雕手柄的黑色手鈴來,“前天夜裡,連山上的鬼都對你敬而遠之,難道當時你就沒有一點疑惑嗎?”他舉着金剛鈴道:“你的魂魄早已支離破碎,就算今日未死在這裡,不出一年半載,也會被心魔徹底吞噬,淪爲行屍走肉。”他頓了一下:“這個鈴鐺,是你的剋星。即使剛纔那一擊未中,只要我與廠公協力動手,你依然毫無勝算。”
噹啷——噹啷——
封不覺將金剛鈴搖了兩下,距離他尚有三米距離的林常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得跪坐下來,其身上的黑氣像是垂死掙扎的野獸一般瘋狂涌動。
“呵……啊……啊!”林常苦笑了一聲,隨即是仰天長嘯,那悲鳴響徹夜空,道盡了世間的無奈和淒涼。
就連鹿清寧、蘇裳和苗少卿,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數秒後,黑氣徹底散了,林常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滿眼盡是悲愴之色,“封兄……你真的認爲,我是個英雄嗎?”
封不覺沒有回答,他只是伸出一手,手掌朝上,指向了身旁空蕩蕩的大街,並露出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笑容。
這條街上,本來聚集着許多以豪傑、大師、高手、英雄自居的人物,可是此刻,只剩下了一個神經病,和一個死太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常倒下了,仰面朝天,大笑不止。最後,他釋然地閉上眼,臉上掛着笑容,氣若游絲地道了一句:“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