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水生和劉振武幾個人在天津城外與大老黑他們的大車隊匯合之後,一路沒敢耽誤,直接就奔着大海邊兒跑去了。
大老黑專門兒爲這幾輛拉藥品的馬車配的是頂戧的牲口,牲口又都是提前餵飽了上等的飼料,那大騾子大馬的撒開歡兒還擋得住哇!十幾匹牲口分別拉着四輛僞裝好的大馬車,一路趟得塵土飛揚,後半夜兒就到了大海邊兒。
海邊兒上早就有八路軍的船等着了,兩條漁船上的四個八路軍的便衣都是精心挑選的,不僅膽量大、水性好,而且久經沙場,個個身手不凡。
兩路人馬匯合到一處,互相打了個招呼,簡單介紹了一下就趕緊裝船。時間緊迫,小漁船要趕在天亮之前與大海深處的輪船匯合,趁着天不亮,把那批珍貴的藥品和器械轉移到輪船上,再由輪船上的地下工作者和抗日義士護送這批藥品,最後直接轉移到對日作戰的前線。
時間不等人,幾個人比那幫日本鬼子和漢奸能幹多了,不大一會兒船就裝好了。看着那兩船戰利品、想到這些寶貴的戰利品就要在打鬼子的戰場上派上用場,大夥兒心裡高興!
船就要起錨了,水生還真是有點兒不踏實,他知道這批藥品的重要性,也知道得到這批戰利品是多麼的不容易,心裡總覺得是個事兒,就問了問那四位八路軍戰士有沒有在海上航行的經驗。那幾個戰士做了回答。
別看水生平時少言寡語的,可是辦起事兒來一點兒不含糊。他看出來了,雖然那幾個戰士信心挺足,可畢竟不是常年在海上打交道的人。黑燈瞎火的,在海上可比不了旱地兒上,只要離開岸邊,四外一片黑咕隆咚,往哪邊兒看都是一個摸樣兒,一旦迷失了方向,你就嘛也幹不成了!別的事兒還好說,這兩船藥品是吳大哥和劉振武他們拼着命換來的,萬一送不到地方,那不就耽誤大事兒了嗎!不行!水生越想越擔心,就打算要親自出馬,把那批藥品送到輪船上。
水生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大家覺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水生的要求。水生也沒來得及跟黃花兒道個別,就上了打頭的那條船,解開栓船的繩子,跟劉振武和大老黑說了幾句互相囑咐的話,就趕緊划着船槳向大海深處去了。
看着小船遠遠地走了,劉振武和大老黑又開始研究怎麼回去的事兒。來的時候雖然是有點兒驚險,可畢竟是過了關,回去的時候還真得想仔細了,萬一那卡子口上的傢伙們琢磨過味兒來,說不定會遇到比出城還要大的風險!於是,大老黑就地把那幾輛大車的牲口調換了一下,把每輛大車上都抹了一些黃泥,僞裝一下,又告訴幾個車把式分散開,繞道而行,避開來時的路線,以防備萬一。
幾輛大車按照大老黑的吩咐分別繞道去了,一路上還算順利,回去早的,不到中午就回到了軍糧城,繞道兒遠一點兒的,晌午一過也都進了大車店.
劉振武和大老黑是最後走的。劉三爺覺得,水生冒着危險跟着出了海,怎麼也得告訴黃花兒一聲吧。大老黑也跟着去了,他因爲腫眼泡兒給黃花兒說媒的那件事兒,始終是難以釋懷,如今都到了人家門口兒了,不當面兒向人家道個歉,也不夠意思!於是他們二人一起到了黃花兒的家。
兩個人都是大老粗,活了半輩子了,也沒說過幾次拐彎兒抹角的話,幹嘛來的就直接說吧。先是大老黑實話實說,替腫眼泡兒向黃花兒道了個歉。黃花兒通情達理,雖然心裡不贊成腫眼泡兒的做法兒,可也沒記仇兒。黃花兒媽心路兒更寬,事情已過去那麼長時間了,就是當時再不高興,眼下也已經放下得差不多了。倒是吳老太太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大老黑幾句,讓他轉告腫眼泡兒以後可不要再做那種缺德的事兒了,說媒本來是好事兒,把那些孤男寡女的撮合到一塊兒過日子,也屬於積德行善的範疇。可是,你打着說媒的旗號,利用人家想成家的心理爲自己撈錢財,那就是人品的問題了!損人利己那也不是個光彩的事兒呀!大老黑是實在人,聽着老太太那苦口婆心的話,心裡也是忽忽悠悠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覺得挺不自在。
吳老太太見狀又勸大老黑,告訴他,雖然事兒是這麼個事兒,可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提了。通過當初那件事兒,知道錯了,改了,也不是個壞事兒。再說,通過那件事兒老太太認了個幹閨女,不也是因禍得福嗎?何況,陰錯陽差地大家認識一場,這也是個緣分吧!
大老黑聽老太太這麼一說,這才覺得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對吳老太太的通情達理簡直就是由衷的敬佩。
大老黑的事兒辦完了,該劉振武的了。劉振武也不會藏着掖着,就把水生出海送藥品的事兒跟黃花兒說了。
黃花兒心再寬也畢竟是個女人,一聽水生跟着隊伍上的人出海送藥品去了,心裡也是擔心不下,她不顧慮水生的水性和在海上的經驗,只是擔心水生他們的安全,她知道,萬一遇上鬼子的巡邏艇,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可又一想,水生也是幫着吳大哥他們八路軍幹事兒,心裡又覺得挺自豪。
吳老太太看出了黃花兒的擔心,趕緊安慰她。黃花兒也在想,既然水生已經動身了,就不要替他想那麼多了,只要是對打鬼子有利,冒點兒危險也是值得的.因此,黃花兒主動把話頭岔開,問了問劉家的大哥大嫂,又問了問小盛子和小柱子的情況。
劉振武一一作了回答。這時,吳老太太又問了問有沒有她大兒子吳天龍的消息。
劉振武想把吳天龍受傷的事兒告訴吳老太太和黃花兒孃兒幾個,可又一想,老太太那麼大年紀了,又趕上這麼多事兒,暫時客居在黃花兒家,心裡本來就不踏實,真要是告訴她天龍大哥受傷的事兒,那她就光剩下擔心了。於是只好硬着頭皮子說了個謊,告訴吳老太太,說是吳大哥挺好的,把吳天龍受傷的事兒瞞下了。
幾個人又絮叨了幾句,劉振武看看天不早了,就和大老黑一起告別了黃花兒一家人和吳老太太,二人結伴一起離開了小漁村.
到了軍糧城,劉振武見到了已經回來的幾個車把式,問了問情況,還好,一路平安。劉振武放心了,告別了大老黑急忙趕回自己的家。
大老黑送走劉振武,給幾個弟兄分了賞錢,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幾位嘴都嚴實點兒,省得找麻煩。其實,幾位弟兄跟着大老黑都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事兒都多餘囑咐。
弟兄幾個應承着,幫着大老黑趕緊把那幾輛車的牲口卸了套,牽到牲口棚,栓到槽頭上,投上草料喂着。大老黑又特意捧了幾捧煮熟的黑豆,犒勞犒勞那幾匹大騾子大馬,畢竟它們也是爲了抗日出了力的呀!沒有它們,那些藥品能這麼快就運到海邊兒嗎?
不一會兒,弟兄們都散去了。大老黑這才撲打了一下身上的塵土,進了屋。
腫眼泡兒見大老黑回來了,早就想打招呼,可是當着那麼多人沒好意思。這時見人都走了,就堵在門口問上了:“哎呦!你個挨千刀兒的,介一天一宿你也沒着家兒,死哪兒去啦?”
大老黑往屋裡走着,衝着老婆擠了擠眼,示意她別咋呼。
“呦呦呦!瞧那鬊樣兒!還擠眉弄眼的!”腫眼泡兒知道大老黑是給八路軍送藥品去了,心裡並不反對。只是對大老黑的不辭而別不高興,就故意問:“介一躺掙了多少?交櫃吧!”
“交嘛櫃呀,你就認錢!”大老黑往裡屋走着說:“你先別咋呼了行嗎?我介都一宿沒睡了,讓我歇會兒.”
“呦,大老黑呀,你怎麼.還想存點兒私貨似嗎?每回掙了錢都交給我,怎麼介回不交櫃了?你打的似嘛主意?外邊兒有人兒了吧?”
大老黑一聽直嘬牙花子:“嘖嘖!要不說,你這倒黴娘兒們兒,就似沒好心眼兒呀!我存嘛私貨!你介人怎麼總拿你那一肚子壞雜碎想別人呢!還我在外邊兒有人兒了?我似那種人嗎?我介幫着別人乾點兒活兒.你看你,沒事兒瞎咋呼!”
腫眼泡兒一聽,不對勁兒呀!怎麼今兒.跟每天說話不一樣啊?趕緊換了一種口氣問:“老黑,怎麼啦?事兒辦得不順當似嗎?”
大老黑有些不耐煩:“哎呦,你少說兩句行嗎?哪兒對哪兒呀介似.”
腫眼泡兒湊近大老黑又問:“怎麼啦,老黑?有事兒你說呀!介兩口子,誰跟誰啦!你跟我不說,你跟誰說去呀!你介一走也不撂個話兒,我光剩擔心了,一宿都沒睡,你知道嗎?”
大老黑看了看腫眼泡兒說:“說?我說倒沒關係,就怕你這嘴呀,沒把門兒的!萬一要是到外邊兒瞎噗嚓,那可就麻煩啦!咱介家可就毀啦!”
“哎呦!老黑!你看你連自己的娘兒們兒都不相信,那咱還似兩口子嗎?好傢伙!我介輩子似白活了!到頭來唉,連自己爺們兒的心都攏不住!我呀,真似沒法活了!”腫眼泡兒心裡有些委屈了,別看她一天到晚嘴上能叨叨,其實呀,心裡沒多大承受力。腫眼泡說完這句話,自己坐在一邊兒不言語了。
大老黑一看,心裡又不是個滋味兒,心裡想到:唉,老婆子就似嘴愛瞎叨叨,其實也是爲了這個家,都挺不容易的,就別讓她不高興啦.大老黑走到腫眼泡兒跟前:“怎麼啦?誰惹着你啦?”
腫眼泡兒沒說話。
大老黑想了想說:“老婆子,我告訴你,你可別往外說去!你跟我恁麼多年,嘛事兒我能揹着你嗎?不過,介事兒太重要了,要似不保密,那麻煩可就大了去啦!”
腫眼泡兒心想:“行啦!你別跟我來介套!你愛說不說!”心裡想着,嘴上也不吱聲兒,連看大老黑都不看。
大老黑拉了腫眼泡兒一把,說:“行啦!別生氣啦!至於嗎?我告訴你吧,我給八路軍辦事兒去啦!”
大老黑以爲老婆子聽完這句話還不得嚇一跳,沒想到腫眼泡兒無動於衷,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大老黑納悶兒,拉着腫眼泡兒的胳膊使勁晃了晃腫眼泡兒的身子問:“唉,沒聽見怎麼的?你醒醒盹兒行嗎?我介不跟你說了嗎,你怎麼沒表情呢?”
腫眼泡兒翻着眼皮使勁瞥了大老黑一眼:“瞧你那鬊德性!牽着不走,打着倒退!還跟真事兒賽的!你以爲我不知道哇!那天劉老三來咱家幹嘛來啦?我都聽見啦!他不就似借大車運藥品嗎?我要似不樂意能讓你去嗎?還說我嘴瞎噗嚓,我噗嚓嘛啦!”
“呦!”大老黑一琢磨,可不是嗎!她知道哇!我介光顧着那批藥品的事兒了,怎麼把介個碴兒給忘啦!趕緊給腫眼泡兒說好話:“老婆子,你看我介記性!得啦!咱給老孃子賠個不是吧!”
腫眼泡兒一聽,心裡氣兒全消了:“德性!還老孃子!怪牙磣的!把那個“子”去了,直接叫老孃,知道嗎!”
大老黑見腫眼泡兒不生氣了,就說:“老孃?我老孃早死了,還似叫老孃子吧,牙磣點兒沒關係,介樣兒吉利.”大老黑湊近腫眼泡兒又說:“唉!老孃子,介事兒以後可千萬別走了風聲,小日本兒不定多着急呢,能不找嗎?介要似讓日本人知道了,那麻煩可就大啦!明白嗎?”
“行啦!別廢話啦!我傻呀?嘛事兒該不該說我知道,還用你操心!一邊兒涼快兒去!”
大老黑點點頭,想了想又說:“光不往外說還不行,這麼大的動靜兒,難免被鬼子發現,以後如果有人問起來也不能說,就似刀擱在脖子上也不能說.”
腫眼泡兒又瞥了大老黑一眼:“行啦!別說啦!你以爲就你似爺們兒!告訴你!姑奶奶我也不似孬種!別說似給八路軍辦事兒,就不似給八路軍辦事兒,只要似跟小日本兒對着幹咱就不能含糊!不說吹得!咱似老孃兒們兒上不了戰場,要似能上戰場,我拼了命也得讓小日本兒長長記性!”
“行!沒想到,我介老孃子還真行!”大老黑樂了:“要似你能上戰場,那花木蘭、穆桂英的後面,怎麼不得再添上一個我們家介位老孃子呀!”
腫眼泡兒又斜了大老黑一眼,說:“行啦!別光顧高興了!再仔細琢磨琢磨,哪兒不嚴謹,提前有個準備,別等到了時候抓瞎.”
大老黑覺得這事兒辦得夠嚴謹的,不會出事兒,就說:“放心吧,老孃子!那小日本兒要命也想不到咱介呀!讓他們圍着天津城裡找去吧!.唉,還有酒嗎?我喝點兒。咱也高興高興.”
腫眼泡兒給大老黑把酒燙上,大老黑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菜,心裡舒坦。
可是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天有不測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