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門鈴吵醒, 依霏睜了睜眼,迷迷糊糊感覺到身邊有人,頭一昏, 又栽下去繼續睡。
岑荊摸出手機一看, 凌晨四點多, 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 決定不理會, 把滾到被子外面的依霏抱過來準備繼續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被眼前的光亮刺到眼睛,繼而是一屋子的嘈雜聲。
岑荊適應了一下眼前的燈光, 心知又是高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走了他家的鑰匙,回過頭正準備發作, 看到門口的人後整個人驚呆了。
“宋叔……”
宋林偉站在臥室門口, 眼前的畫面讓他整個人氣得發顫, 依霏原本揹着門口朝裡睡,聽到岑荊那聲‘宋叔’, 早就一個激靈嚇醒了,一股複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根本沒注意到此刻她正與岑荊姿勢曖昧的躺在牀上。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宋林偉連夜趕到北京,滿心歡喜的來見女兒,哪能想到這番畫面, 一個是自己的女兒, 一個居然是自己頗爲賞識的岑荊。
岑荊見到宋林偉身後站着的高殊, 心裡一下子明瞭, 轉過身幫依霏掖好被子, 披着外衣示意他們去客廳談話。
宋林偉沒想到在自己心急火燎找依霏的時候,岑荊能在他眼皮底下把她藏起來, 記得兩個月前他在公司還見過岑荊和池彥清,雙方洽談合作倒是愉快得很,誰能想到他不動聲色的做這些事,一時氣憤不已,人還沒坐下,指着岑荊的鼻子就開始罵開了:“你是個什麼東西?枉我在你爸面前幫你說話,你都對依霏做了些什麼!!”
岑荊知道自己理虧,任憑宋父的教訓,倒是一旁的高殊不停的勸阻。
“你還和高殊訂婚了的,男人是你這麼做的?你把我女兒當什麼了?!”
岑荊沉默以對,宋父激動得上前一掌朝他揮過去,誰也沒料到宋父會動手,高殊眼睜睜看着岑荊被打得連連後退,整個人摔在茶几上,發出巨大的‘砰’的一聲。
“宋叔你誤會了!岑荊沒對依霏怎麼樣,真的,他是真心喜歡依霏的!”高殊惱怒他的不解釋,心急的上前扶起他,攙着他的手稍微用力往上擡,就聽到他輕微的抽氣聲。
“怎麼了?傷到哪了?”高殊感覺不對勁,手伸到他的後背一摸,頓時感到一陣溼漉漉的,驚呼一聲,看到了滿手的鮮紅。宋林偉臉上怒色未減,高殊求道:“宋叔,有話好好說,先把岑荊送到醫院去吧,玻璃碎片全部扎到後背上去了!”
“今天先算了,依霏跟我回去,以後你最好別出現!”宋林偉說完,大步往臥室走去,岑荊還想阻攔,被高殊一把拉住。
打開臥室門的時候,宋林偉被站在門口的依霏嚇了一跳,彷彿知道他會打開這扇門似的,她穿着睡裙,靜靜的站在那,長髮服帖的垂在肩兩側,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的看着眼前的父親。
“依霏……我們回家吧……”宋父說完這句話,依霏突然發現以前精神奕奕的父親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話語裡只剩滿腔哀求。
“家……那不是我家……那是你們的家……”依霏聲音極輕,近處的宋父還是聽到了,整個人一震,往年的那些怨事一股腦涌了出來,透過女兒那張臉,似乎看到了楊柳臨走時的哀怨,原本以爲她會把女兒一起帶走,等到小小的依霏抓住他的手,不停的叫‘媽媽’,他纔不可置信的悔悟到,原來女兒還是他的。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依霏,一切卻像往事重演,依霏尖銳的叫聲充斥着整個空間,高殊扶着受傷的岑荊走過來,看到的是宋林偉伸在半空中的手,還有宋依霏滿目的驚恐,一直保持着連連後退的姿勢。
岑荊顧不上後背的傷,咬着牙往依霏走去,奇怪的是依霏並沒有再往後退,反而一直茫然的看着他走近。
“依霏……”岑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沒有等到意想中的反抗,一勾手,依霏便被他勾到懷裡。
半響,依霏纔像反應過來,垂在身側的雙手使勁的環住了岑荊。
高殊和宋林偉眼睜睜看着岑荊後背的鮮紅噴涌而出,依霏還沒意識到,整個人瑟瑟發抖的抱住他,兩人都沒發出一絲聲響,可是看在宋林偉眼裡,卻是無言的苦澀。
岑荊倒地的那一瞬間,似乎從依霏眼裡看到了不加掩飾的害怕,似乎還夾雜着一點擔憂,他艱難的扯了扯嘴角,想對她說些什麼,最終卻被無邊的黑暗淹沒。
等到岑荊醒來,一睜眼便看到牀邊縮着的小小一團,她的手一直抓着他的,他這才感覺到她的力度太大,他的手指都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輕點……”
牀邊的依霏猛地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岑荊便被圍過來的一羣人嚇到了。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岑校長‘哼’了一聲,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倒是岑母眼圈已經泛紅,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兒子的臉,看了眼旁邊的依霏,最終什麼也沒說。
“依霏……”岑荊環顧房間,該來的人不該來的都來了,他反手握住依霏的手,把她拉近自己一點。“不要走開了,我在哪你就待在哪知不知道?”
依霏連忙點頭,沒看到岑母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原本是想等到岑荊痊癒再開始談判,可是宋林偉有些等不及了,第三天醫生說岑荊傷勢好轉很多,他便召集大人們聚在岑荊的單人病房。所謂大人們,無非是介入這件事的岑家、高家,還有宋依霏先後趕到北京來的爺爺奶奶,和所謂的媽媽、外公外婆。
這幾天依霏都留在醫院,她不願意回去,岑荊更不放心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天人都到齊了,他們倆除了事先見過岑父岑母和宋林偉,其他人都是這段時間來第一次相見,相比較與他們的激動,依霏緊咬嘴角,人已經害怕到縮到坐在病牀上的岑荊懷裡。岑母不悅,剛想張口,被丈夫的眼神阻攔住。
“咳咳,”高家夫婦作爲此次談判的中間人,首先切入正題:“依霏,你不在這段時間,我們都很擔心,”說話的是高姨,畢竟和楊柳是好友,依霏朝她露出了今天第一個不同的表情,淺笑着看着她。“你現在的意思是什麼?畢竟你也這麼大了,如果你不想回家,你……爸爸不會強迫你回去。”
依霏回頭望向岑荊,他抓緊她的手,示意她作出決定。
“我……不……”
早是意料中的答案,宋林偉還是怔住了,一旁依霏的爺爺氣得渾身發抖,奶奶也嘆口氣往後靠在沙發上,只有梅紅,也就是依霏所謂的‘媽媽’,一直呆坐在旁,沒有什麼表情。
“那……今後,是要和岑荊……住在一起嗎?”
其實他們何嘗不知道今日依霏斷不會隨父親回家,無非是因爲宋林偉說親眼看見兩人睡在了一起,纔有了今日的談判。
岑母一口氣憋在心口,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那麼多年過去,還是這麼固執,放高殊在他身邊,還是沒能防住一個宋依霏。當下就要反對,被旁邊的丈夫搶了先。
“依霏,我和你岑阿姨都心疼你,也打心眼裡喜歡你,如果你願意,就和岑荊早點把事情辦了吧?”
依霏沒想到事情朝着自己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岑荊,他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對,依霏似乎從他眼裡看出了他傳遞的信息,和我在一起吧,除了我,你再沒可以依靠的人了……
岑母心下大急,不顧丈夫警告的眼神,朝宋家的人說:“依霏身體可不太好……”
衆人聞言都望向岑母,依霏還傻傻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自從那日見到宋父,她的舊疾又開始復發,岑荊也是前日才從醫生那得知,她的心理現在處於非常脆弱的邊緣,加上每日被噩夢纏繞,整個人每日都恍恍惚惚,偏偏不肯離開他半步。岑荊怕她再受刺激,抓緊了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裡,對岑母的語氣也不好起來:“媽!你少說點!”
宋林偉心下了然,以前還仗着自己有那麼一點家底,對於依霏交往的男生千般挑剔,什麼時候卻輪到別人挑她女兒了?如若不是看見依霏這麼依賴岑荊,他斷不會吞下這口氣。
高家夫婦心思和宋林偉一樣,只能重申高殊和岑荊是鬧着玩的婚約。他們兩家的事,他們也不好插嘴。
“你給我住嘴!你怎麼樣在外面胡來,我和你爸都不管,但是終身大事,我這個做媽的難道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依霏總算聽懂了他們在談什麼,有些茫然的擡頭問氣得發抖的岑荊:“我們要結婚了嗎?”
岑荊心裡大喜,也顧不上和母親爭辯,輕輕撫上她的臉,溫柔的問:“依霏願意嗎?”
全部的人似乎都在等着她的一個答案,病房裡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岑荊緊張的望着她清澈的雙眼,她似乎有些迷惘,又似乎明白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依然是靠在他的懷裡,半響沒有回答,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岑荊手心已經冒出了汗,有些懊惱沒有早些和她表明心跡,這個事情被雙方家長提上日程,沒想到連帶求婚的那一句話都被別人給說了,他有些怕,抓着依霏的手也不自覺的使勁。
手上傳來的疼痛把陷入臆想的依霏拉回現實,眼前仍是岑荊焦急的臉,眼角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那個身影的主人似乎張嘴要說話,依霏也跟着張了嘴,跟着說:“不要和男人結婚……”。
包括岑荊在內的人都一驚,還未反應過來依霏的話,耳邊又響起她夢囈般的話語:“媽媽說,不要和男人結婚……”
房裡的人都被依霏的話驚住,宋林偉身軀一震,不可置信般的看向自己的女兒,似乎還是那年,小小的女孩,瘦得好像臉上只有那一雙澄淨的大眼,迷惘的拽住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媽媽呢?”
岑荊心裡也是一陣難受,早就知道以前的事給她帶來不可挽回的創傷,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個素未謀面的長輩,爲什麼含怨走了以後,對留在塵世的女兒還是‘念念不忘’?如果她看得到依霏現在的樣子,會不會更加難以瞑目,會不會放了依霏一碼……
“你們看,依霏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當務之急應該是趕緊治療,還討論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麼?”岑母打破了安靜,一時間大家都陷入了思考,是啊,雖然岑母的目的是阻止兩個小孩結婚,可是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依霏這樣,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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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叔,”岑荊緊緊抱住懷裡的她,緩緩的開口:“把依霏交給我吧……”
好不容易轉移開話題,岑母聽了兒子這句保證馬上就想站起來,被一旁的岑校長按住。岑荊接着說:“我愛她,也會一直對她好,我會努力把她變成一個活潑健康的宋依霏……”
宋林偉心念一動,活潑健康,這對依霏來說是多麼難以企及的一件事,這麼多年的保護,終究是沒能萬全……
一旁始終沒有開口的宋家長老,依霏的爺爺突然說話了:“就依岑荊的,等這邊出院了,先去登記。”
岑母再不贊成也不敢開口,說話的是依霏的爺爺,畢竟是長輩,身爲高級知識分子的她最終只能嚥下一口氣,對此事不贊同的好像只有她一個,可是大家最不在乎的,似乎也只有她一個人的意見。
岑荊大喜,趕緊謝謝爺爺,依霏還是一副迷茫的神情,不知道岑荊怎麼這麼開心,甚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溫柔的在她脣上留下一片溫熱。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岑母咽不下心中那口氣,沒等岑荊出院,就一個人先回家了,宋林偉心知短時間內依霏不會隨他回家,甚至看見他們就想起她的媽媽,只好和梅紅先行離開,剩下高家夫婦、岑院長和依霏的爺爺留在北京。
岑荊出院那天是個大晴天,冬日的早晨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看上去暖意洋洋,岑荊幫依霏圍好圍巾,又給她戴上手套和帽子,依霏撅起嘴,因爲還待在有空調的房內,被岑荊包得嚴嚴實實的,反而熱出一身汗,伸手就要去扯脖子上的圍巾。
“乖,不要解開,馬上走了,小心感冒!”岑荊泛起笑意,拉住她不安分的手。
宋爺爺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裡感慨萬分,如果當年他放下手上的工作,管住宋林偉,事情怎會到現在的地步,對於楊柳,又是多麼的不公,生前沒有機會一家團圓,死後,卻也一樣……梅紅待依霏算不上差,可是畢竟不是親生的,總是少了那份親暱,這些他何嘗沒有看在眼裡,楊雪找到依霏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再也瞞不下去。她怪宋林偉對她姐姐的無情,怪他們對世交好友的無義,可是當她聽見依霏睜着眼睛問她‘你是誰’時,已經激動得顧不上說出真相的下場,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孩子臉色煞白的昏厥過去。
這些前塵舊債,明明只是那三個人的事,可是牽扯的往往是最無辜的人,小時候整天黏着他‘爺爺,爺爺’直叫的依霏,現在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也許他該慶幸,孫女沒有像對待宋林偉那樣對待他。
一行人到了登記處,大人們不知道岑荊和依霏說了些什麼,依霏就乖乖的跟着他進去了,來不及等到黃道吉日,來不及等依霏病癒,各人各自揣着私心,把他們送進了婚姻登記處。
手上拿着兩個紅本子,岑荊一時之間還有點不太相信,以後,依霏就是他一個人的了麼?以後,他可以堂堂正正把她放在手心裡疼愛了麼?
依霏似乎知道‘登記’意味着什麼,似乎又有些迷糊,每當她撅着嘴懷着疑問看向岑荊,他心裡都會有種叫‘害怕’的情緒一閃而過,她清醒時他給過她解釋:‘依霏,以後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他清楚的看到她點頭了,可是有時候冷靜下來,他又會想,那個時侯她到底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含義?那個時侯,她又是不是因爲家裡的事情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可是看着手裡的紅本子,此刻腦海裡、眼睛裡都只有了她一個人,管她怎麼想的,現在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一對。
外面豔陽高照,裡面的兩個人,緊牽着手,相互依偎着,路過的人都發出會心的一笑,又是幸福的一對小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