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的出生註定是不平凡的,我只聽父母說過,我出生的那天,天降紅雨,人人視我爲怪物,蔽我唯恐不及。而我也如他們所願成了一個怪物,因爲我自小就長得出奇快,要比同齡人快上兩倍,且不會死!後來我才知道,我是上天選中的擺渡人,知道這個消息的我不知是該喜悅還是難過。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可他......
我定定的站在樓頂,望着樓下的燈火闌珊,夜市裡人來人往,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每盞燈下都有一個家庭,每個家庭中都有一個故事,每個故事裡都有一個男主角。
我看着他們的故事,而後慢慢走向破滅,消失,我該慶幸我一直有他陪伴,可我又後悔,他不該爲我受這樣的苦。
我活了上千年送走了上千個擁有自己故事的男女主角,我看着人們身上由蠶絲破布到衣裙短褲,由馬車走路再到現在各種車來代步。
“唉,時間過得真快,原來已過千年了。”
我這樣嘆息着,眼裡早已模糊,看不清樓下的行人。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溫度變低了點,我知道,他來了,離我越來越近。
“諾,這些年,你,後悔過嗎?”
他知道我在問什麼,“不,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歸屬,守護你是我一生最好的選擇。”
即便問了千變 ,即使聽了千變,他一如既往溫柔的回答還是打擊着我的內心,讓我原本毫無生氣的心又多了一絲漣漪。
我慢慢的倚進他的胸膛,他的胸膛沒有一絲溫度,但我不畏懼,因爲,那是他的溫度,他的一切我都不懼。他的手緩緩扶上我的肩頭,像哄孩子一樣順着我的背。
真好,我終於可以依偎在他的懷裡了,從一縷幽魂到現在的一副實體,我盼了多久。眼淚不禁意間滑落下來,他低下頭慢慢用他性感的脣吮去我未乾的淚。
聲音中夾雜着一絲顫抖和緊張:“別哭,我心疼......害怕嗎?”
我努力的搖搖頭,我不害怕,我怎麼會害怕他,他難道忘了,我同樣生活在黑暗中,他存在了多久,我亦存在了多久。
“我高興,你終於可以抱我了。”就在前幾年我得知了可以把幽魂變成實體後我就不惜一切代價的爲他找幽魂,直到99具幽魂以後他便可以有軀體,又或許,他的身體會慢慢變得有溫度,然後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在陽光下。我本身就是擺渡人,所以對我,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有得必有失,我耗費修爲爲他重造身軀,於是我便不在是擺渡人,直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我便會灰飛煙滅,我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就在剛剛,我做了我等了上千年的事!
“爲了一個擁抱,真的值得麼?”他細細摩挲着我的長髮,頭埋進我的脖間,我依稀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溫度劃過我的脖子,到肩頭,再到胸膛。
我撐開他的懷抱,看着他:“值得,用我換你一個擁抱是我這幾千年來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我恨只恨當初的我太自私,纔會......”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食指指腹便壓在了我的脣上:“如果時光倒回,我依然會那樣做。”他說得那樣認真,那樣動情,這樣一個男人,我怎麼不對他動心,怎能不爲他做點什麼。
他的眼閃閃發光,我又靠進他的懷裡:“諾,你給我說說我們的故事吧,我好像不太記得了。”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天亮了,我的記憶不似以前那樣清晰,他和我的一幕幕就像大電影一樣掠過我的腦海,卻沒有停留,僅僅是掠過而已。
“好。”
我閉上眼,聽着他溫柔的聲音涌入我的左耳,然後變成一個個碎片組成一幅幅畫面......
我出生那年,他三十有五。
我很慶幸自己比其他人長得要快,因爲他。
他是唯一沒有把我當怪物,又寵愛着我的人。
和他的相遇是在相思湖邊,那時的我因爲怪物的名號,不招人待見,這樣的閒言碎語多了,導致後來父母也不喜我,讓我自生自滅,從此我便像乞丐一樣,哪裡有剩飯剩菜就往哪裡鑽。我從沒恨過我的父母,我恨只恨自己爲何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明真相時,我常常會想是因爲前世做的壞事太多麼?所以今生用這樣的變故來懲罰我。
還好後來的我遇到了他。
因爲時常穿梭在各種人羣裡,我也沒少捱打,貴族千金,公子看不起,我被打,偷吃路邊小販的饅頭被發現,我被打,去錢莊賭錢,輸後沒錢付賬,我被打。
每次被打後我都會來到這片相思湖,看着清澈的湖水,湖面沒有一絲漣漪,周圍青山環繞,心也隨之安靜下來,隨後洗去身上的污垢。映過湖水,呈現在眼前的已不是昔日滿臉污垢的小乞丐,而是一個臉蛋精緻,臉色有點發白的小女孩。
那天我照常去湖邊,剛洗去一身的污垢,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誰家的小孩,不知道這個地方是禁地嗎?膽敢私闖禁地,不要命了?”
我尋着聲音向後望,看到的是一個手持佩刀,一副不怒自威的臉的人,他的旁邊是一個身穿白衣,頭髮高高束起,臉廓棱角分明,一雙桃花眼鑲嵌在濃眉下,薄脣在陽光的映襯下更發的性感的男子
這樣一個絕世美男,讓我不禁入了迷。
他看着我,並沒有因爲我的失禮而惱怒,只是輕輕一笑,那一笑,如三月春風一樣,悄悄地吹進了我的心裡。
我回過神,因爲剛纔的失禮而低下頭,耳朵燙到快把我烘孰。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得到鞋子與大地的摩擦聲,離我越來越近,我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不安。
這比我被人暴打一頓還要難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身上的痛感也愈來愈烈。
“誰家小娃,這麼調皮,弄得一身傷。”
我訕訕的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漩渦一樣,把我捲進了無底深淵越來越深。此時的他已經站定在我面前,身高高過我一大截,我大概只到他的肩頭。
然後不知爲啥,我居然鬼使神差的和他回家了,我那時深深的懷疑是他給我使了什麼法術,我可不是那麼沒有防備的人。
聽到這裡,我笑了:“當時你是不是給我施了什麼法術啊,要不然我怎麼就和你回了府?”
我打趣的和他說着話,他笑笑,嘴湊到我的耳邊,冷氣一口一口撲到我的耳邊:“因爲我美啊。”他聲音很輕,聽到他的話,我笑了,放肆的笑,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知道他在故意逗我笑,我也樂意去配合他。
而後,他又一本正經的繼續說下去,我繼續閉眼聽着,他的聲音就像世上最好聽的旋律一樣,讓我聽不夠。
和他處的越久就越會發現他是一個細心且會疼人的人,他處處讓着我,從不問我的過往,捨不得我做一件事。我有時會懷疑,他對我好,是另有目的?可被疼愛寵得暈頭轉向的我只願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享受着他的疼愛,即便到最後只是一場虛渺,我也不後悔。
那時他也快到花甲之年。
我問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明明知道我是個怪物?”他當時沒有回答我,只是用一雙寵溺的桃花眼看着我,讓我沉淪,以至於到後來都忘了自己之前說了什麼。
我只記得有一天,他突然牽起我的手,神色鄭重地說着:“雨兒,我以後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知道嗎?”
當時的我不懂,爲什麼他要丟下我,我咆哮了,第一次對溫柔的他嘶喊,大哭,尖銳的哭聲甚至刺得我的耳膜發震,然後一陣陣的刺痛感。
“爲什麼你對我那麼好?”在他懷裡我又問了一遍,我只想他能夠回答我,這樣我便不再有遺憾。
他抵着我的額頭:“一眼便是一生。”多好聽的六個字,一眼便是一生,是在湖邊的那一眼,便註定了他的一生與我有關了麼,我閉着眼,淚從眼角流下,我儘量不讓他看見,繼續聽他說。
因爲我的咆哮,第二天的他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我問他,他不回我。然後當着我的面,一口一口的吃下了那個東西。隨着吃下後,他的臉色開始變化,剛開始還有點紅,後來卻是異常的白,然後頭上,脖子上,手臂上出現了一根根青綠的粗筋,最後他像斷線的風箏一樣,直直的倒了下去。當時的我嚇壞了,跑過去,扶起了他,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眼裡的他也由一個變成了多個。
“你吃了什麼啊?你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我吶喊着,而我的吶喊毫無意義,他慢慢的閉上眼,靈魂和軀體在一點點的抽離,他就這樣走了?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始終不願相信這一切。也就是在這時我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擺渡人。
他說吃了“太歲”就能和我永遠在一起了,可是卻永遠的陰陽相隔。
我們如願以償的在一起了,可卻不是我所願,如果我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當時的我定不會那樣的無理取鬧。
我反手環抱住他:“諾,我好恨我自己,如果當初的我懂事點,你根本不用受這樣的苦,永遠躲在黑暗裡,感受着冰冷的侵蝕,而我,什麼也做不了。”
他撫摸着我的臉:“雨兒,這些都是我願意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天一點點變紅,東邊出現一點點紅光,這是我和他看的第一個日出,也是最後一個日出。
好美!嘴角擠出一個微笑。
我看着一點點變刺眼的光,身上的溫度一點點褪去:“諾,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爲我做任何事。”
我的腦越來越沉,眼慢慢變黑,我只記得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是:“好。”
......
忘川之畔,與君長相憩,爛泥之中,與君發相纏,寸心無可表,唯有魂一縷,而後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