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入水,渡青花,攬紅霞,採竹回家,悠悠風來,一地桑麻,一身袈裟,相思已放下。十里桃花,待嫁年華,鳳冠珍珠,挽進頭髮,檀香拂過,玉鐲輕紗,空留一盞,芽色清茶。
月滿弦,白月光,古塔旁,一襲袈裟,滿地金黃。風吹過,衣袂飛起,迷了誰的眼。
一雙迷茫的眼望着頭頂的圓月,眼角有淚劃過,而後低下頭轉向“忘塵祠”,悠悠的身影淹沒在黑暗裡,無影無蹤,只有一道拉得深沉的女聲:
“一生癡戀,也如此無怨,在聲淚之間,往日情已走遠,從此,無念。”
回到廂房,無念靜靜的躺在牀上,望着窗外月光打在牀尾,而後緩緩閉上眼睛:“今日已是在這的一月零一日。”
時間過得快嗎?不算。慢嗎?也不盡然。
無念,是祠裡主持師父給她的名號,她欣然接受,無念,無癡無念,挺好。
不知是不是因爲柔軟月光的原因,無念慢慢進入了夢鄉,本想一夜無夢,卻天不遂人願,今夜的她註定一夜夢纏......
竹林深處,有一塊大大的空地,空地中心是一個石桌,石桌旁坐着一位白衣,白髮的老者,他在幹什麼?
無念走進,老者在和自己對弈,無念不禁站在老者身旁看着老者,這老者好生奇怪,哪有自己和自己對弈,卻把自己逼上死角的,這明擺是走不通啊。
無念搖搖頭,老者看到,用手摸了一把長長的白鬚:“姑娘可是有什麼看法?”
無念見老者這麼一說,也就不拘泥:“依晚輩看,那白子已經沒了出路,黑子卻緊緊相逼,不給白子一點喘息的機會,前輩若是自己與自己對弈,大可不必這樣,這不是鑽牛角尖嗎?”
“哈哈哈......”爽朗的笑聲從老者的口中發出,無念不語。
“黑子若是姑娘,那白子便是姑娘的命運,女子若有這般命運,難逃一個情字,不知老僧說得對不對?”
無念詫異,這位老者居然知道她的.......無念不語,自顧自的坐到了老者的對面,看着石桌上沒有一點出路的白子。難道真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可是面對那一張空牀,她又怎能睡得安穩?
“我早已釋懷......”
“真如姑娘所說,釋懷了?”
老道不說反問,無念無話可說,或許一直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若能輕易放棄,心就不會如此之痛。
“唉.......或許吧!”
老道不語,摸着自己的白鬚,眯了眯眼。
“姑娘不如和老僧說說姑娘的故事吧,或許我能幫姑娘呢?”
無念疑惑的看着老道,她沒奢望老道真能幫到她什麼,既已是過去,又有何不可說的,擡頭看着微微發白的天:“下雪了.....”
她和他的相遇也是在這樣一個下雪天,只是那時滿院梅花,而現在卻是滿林青竹,無念奇怪卻也什麼也沒問。
漫天雪花飛舞,滿院梅花爭奇鬥豔,伊雪隨着雪花的飛舞而翩翩起舞,她就像一隻舞動的精靈讓人不禁沉迷,遠處的一個閣樓裡,佇立着一位紫衣少年,看着雪中飛舞的粉色少女,斑駁雪白覆上黝黑的頭髮,滿片的梅花更襯得那女子靈動活潑。
少年望着這一幕,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心裡絲絲甜蜜,今天的決定還真是對的,不然可看不見這樣的美景。
女子一舞閉,右手擡起,把少有凌亂的幾根頭髮掠到耳後,因爲舞動的原因,臉上出現了一點點紅暈,在茫茫白雪裡多了一點誘惑。
少年慢慢走向女子,“啪,啪,啪”擡起雙手鼓了掌。
女子微驚,看向少年,只是一眼便明瞭內心所想。
她的心跳得厲害,臉也燙得發紅,一直延續到了耳根,少年看着女子的變化,嘴角的笑容變得大了點,一雙勾人的眼深情的望着女子。
“公,公子。”被看得害羞的伊雪叫了一聲,企圖告訴少年,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少年彷彿沒有聽到女子的話自顧自的走到伊雪跟前:“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伊雪。”
“伊雪,伊雪,依蘭白雪,好,好名字。”
“那是我和他相遇時他對我說的‘依蘭白雪’”
無念看着老道說着,老道點點頭,閉着眼,像在思索着什麼,似聽見了無念的話,又似沒有聽見。
自從那一面之緣後,只要一有時間伊雪便會來到這片梅院,等着那個少年,似心有靈犀一樣,每次伊雪都能看到那個少年,她以爲這一切只是巧合,她卻不知道,少年每天都會來這裡等她,漸漸的也變成了一份習慣,他也樂此不疲。
他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理想抱負。
“我本身也只是一介女流之輩,沒什麼大的理想,就只是希望有一個愛我的相公,然後相夫教子。”伊雪靠着少年的背,他們兩此時是背對背的姿勢。
“蕭,你呢?”
少年沒有回話,他在思考,他在衡量,到底誰比較重要,眉頭微微蹙起。
“我,不知道,或許,再過不久我就會知道了。”
伊雪沒有說話,只是靠着他結實的背望着天上閃閃發光的星星和那一輪掛在黑幕中羣星圍繞其中的彎月。
那晚後,伊雪沒再見過少年,她以爲他忘了她,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可是她依然會去那片梅院,她相信終有一天她會等來他。
“你猜,後面他出現了沒?”無念挑起眉毛,戲虐的對着老者。
老者睜開眼,眼裡明得嚇人,似能看透一切一樣。
“一切早已註定......”而後又閉上眼睛。“茶涼了,替你續上一杯如何?”
無念搖搖頭,老者就像看到一樣沒再說話,明明他就一直閉着眼。無念笑了,這位老者纔是真正的高人。
伊雪照樣每天去梅院,一站就是半天時間,然後再背上自己的竹簍,把之前採好的竹筍一一擺放在竹簍裡,趁着夕陽的餘光走向回家的路,夕陽把女子的身影拉得很長,一片陰影下出現了一個人影,看了一眼女子,轉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女子家中生活條件不錯,伊雪也長得漂亮,到家提親的人數不勝數,卻無一人能讓伊雪像那少年一樣時時掛在懷中。
這天伊雪剛回到家中,母親便把伊雪拉到一旁做起了心理教育,一個女人,靠的只有丈夫,丈夫便是自己的天,便是自己的一切。伊雪哪會不知這個道理,如若沒有遇到他時,她或許會選一個自己不討厭的人就這樣過一生,可是她遇到了他,她便沒法在將就,她想再等等,也許,他回來了呢。
他從沒給過她任何承諾,他們也就只是萍水相逢一樣,匆匆的過客,只是停留片刻就消失,連痕跡也沒有留下。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這樣一個結局。
“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很固執?”無念問老道。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情的執念最爲深。”
無念點點頭,她默認了老道的話,是啊,天底下無疑就是一個情字能讓人牽腸掛肚,廢寢忘食。
可是伊雪始終逃不過世人的觀念,再多不久她就19了,在這個時代,她已經算是一個老姑娘了,不僅自己沒臉,就連父母也跟着丟臉,於是,在時代的壓迫下,她委曲求全......
鑼鼓聲天,張燈結綵,屋外各種聲音貫徹於耳,伊雪在屋裡卻感覺不到一絲喜悅,看着鏡中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臉龐,頭戴金鳳冠,正面的鳳冠裡鑲嵌着一顆夜明珠,手上戴着一個上好的玉鐲,聽說那是男方給的定親禮物,務必叮囑要伊雪戴上,她沒見過男方,卻也猜到男方應該是一個有錢的人家。
可是即便再有錢,不愛就是不愛,難道她就真的這樣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了?
桌上的茶早已放涼,沒人再來添上,檀香縈繞着紅服。
丫鬟和媒婆已進入房間,爲伊雪戴上了蓋頭,伊雪任由她們扶着出了家門,坐在花轎中,聽着較外的喇叭聲,回想的是和他的相遇和他的相知,他們曾經無話不談,如今卻天各一方,不知音訊。
轎子緩緩停下,伊雪任由丫鬟扶着走進廳堂,高位上沒有人,就連拜堂的新郎官也沒有看到,只有媒婆抱着一隻雞和伊雪成親,這一切伊雪全然不知。
“一拜天地。”
伊雪轉身,微微服身,風吹來,吹起了紅蓋頭,伊雪餘光掃了一下衆人,這一看便看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少年。
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內心,掀開了蓋頭,想確定到底是不是他。
沒錯,是他,此時的他站在儐相旁,所以,他是這家的主子?
伊雪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淚水早已滑落,這麼多天的委屈連同思念 像滔滔不絕的洪水一樣。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一走了之,連一聲道別也沒有留給我。伊雪看着少年,少年眼裡已沒有了昔日的柔情,換上的是一副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皮囊。
此時兩旁的賓客早已鬧翻了天,新娘在還沒拜完天地時自己掀開了紅蓋頭,這傳出去,她的清白也算毀了,再看看,勾引夫家的弟弟,那真是不知羞恥啊。
“伊家雖算不上什麼大戶,可聽說伊小姐也是知書達理的很,怎麼今天會是這樣啊。”
“就是就是,夫家的臉都給丟盡了,不僅自己的容貌被看光了,居然還勾引夫家弟弟,真是不要臉。”
“不過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怪不得人死了也要把她娶過來冥婚做老婆。”
聽着賓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她的心一點一點變涼,她成了冥婚的對象,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她心心念唸的男人的哥哥,說有多諷刺就有多諷刺。
“你難道沒有什麼和我說的嗎?”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伊雪只想做最後的確定,這件事與他有沒有關係。
“我與你無話可說,況且,我從未給你什麼承諾。”他的話讓她的心徹底的碎了,碎得體無完膚,對啊,他從未給過她任何承諾,但她就像傻子一樣,以爲他會回來給她一個承諾。
伊雪笑了,笑得好大聲,什麼三從四德,什麼女綱,和她又有什麼關係,難道她愛一個人有錯嗎?有錯的是他們的頑固不化,她沒有錯。
撤下頭上的鳳冠,一頭烏髮順勢滑落披在背部,脫下手上的玉鐲,砸了個粉碎。
“從今我再也不是你家媳婦兒。”然後轉身背脊挺拔的走出府,上了憶霖蜂,進了忘塵祠。
“從今你的法號叫無念。”主持說着,爲她削了發,披了袈裟。
和老者談話一直進行着,老者也會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無念:“若真放下,又怎會記得那麼清楚,往事如煙,如若真想放下,何不試着選擇忘記,選擇放過自己,對他,對你,都會是一件好事。”
眼前的老者慢慢消失,無念也從夢中轉醒。
天,亮了!
風來,帆已過千里外,風去,留一船白霜。風月花鳥,一笑塵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