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荒,桓祁國北部,鬱南山。
鬱南山上濃密的樹叢間,寂寥無聲,只是偶有幾聲蟲鳴,在密林中引出幾點悉悉索索的動靜,也不知是什麼小動物在其中動作。一條披着獸皮,背弓握刀的精壯漢子在其中小心地前行,一雙虎目機警地四處巡視,身上一條條粗壯的肌肉緊繃着,似乎蘊含着可怕的力量在其中。作爲在鬱南山摸爬滾打幾十載的自身獵戶,漢子瞭解其中的一草一木,更清楚地知曉這山中絕非像現在表現出來的一般平靜祥和,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一隻伺侯已久的猛獸從天而降,一條蟄伏的毒蛇突然竄出,帶來一場生死危機。但真正讓他如此警惕的,卻不止於此。
漢子名叫方牛,來自靠山村。靠山村是一處緊鄰着鬱南山的小村落,由於村子地勢崎嶇不平,又兼時有煙瘴密佈,難事農耕,這裡的山民世世代代都過着靠山吃山的日子,男人大多是獵戶和樵夫,女子則靠紡織和採集山貨補貼家用,村民的日子雖不富裕,倒也不用爲生存發愁,只需小心山間時現的煙瘴和猛獸即可。由於遠離市鎮,這裡的村民大多淳樸,生活雖然清苦,但山民們倒也自得其樂。
但這樣的生活在一月前被打破了。
起先是一家年輕獵戶上山打獵幾日未歸,家中老母和妻子坐立不安,央了村上其他幾家男人結伴去尋,卻一無所獲,惹得女眷哭天搶地。村民們雖是惋惜,卻也只好安慰幾句,贈其些吃食,便各回各家了。獵戶上山遭了災厄,屍骨無存的事在村裡雖不多見,卻也不算稀罕。
卻不料那老母卻在翌日獨自偷偷上了山,決心要尋兒子,哪怕是在山中死了,也要撿得幾塊遺骨回來入土爲安。卻又是失了蹤跡,那妻子卻是幾日之間從閤家美滿成了孤苦伶仃之人,暗自垂淚。又請人想尋一尋婆婆,雖說老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但一絲希望也是要存的。幾個村中男子相伴而行,搜了一日,又是一無所獲。村中人雖奇怪這母子竟都死的屍骨無存,但也沒有多想,只當被黑瞎子之類拖回洞穴去了,一番嘆息暫且不表,卻不料真正的劫難纔剛剛開始。
那村中的獵戶樵夫,竟凡是在之後上山的,全都失了蹤跡!村裡幾次組隊尋人,皆如之前一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最後一次,竟是將結伴而去的幾人都搭了進去,一個也不見得回來!短短几日,這原本平靜的小山村真是戶戶縞素,家家啼哭,好端端的村子,一時間成了喪門村。
村中餘下的人們都是人心惶惶,幾個因爲種種原因未能上山而倖存的青壯一合計,便計劃一番,結伴前往附近的官府報官,祈求官府派出能人異士將這山中怪異剷除。
村中剩下的,便只是一些老弱婦孺了,更顯淒涼。
而又過幾日,方牛才從大川府回到村中,揹着幾百斤的村中所需的鹽鐵之類,剛進村子,還沒來得及歇息,卻見到村中如此破敗光景。大驚失色之下,趕忙詢問村民,確知自己不在的這些天村中發生的慘案,又是一番驚疑不定。
原來方牛乃是靠山村這一輩最出色的獵手,一口三十多斤大刀耍得虎虎生風,一手硬弓端的百發百中,更兼一身好氣力,三五百斤野豬直從山上背下來額頭不見一絲汗漬,最難得的是其年少時曾去山外生活過一段時間,識得幾個大字,故而平日裡都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將山村裡的獵貨背到外界,換來山裡沒有的鹽鐵等等。
本來將貨物送到臨近的盤山縣就能交易,他又嫌此處賣不出價錢,直接跑到了州府大川府,賣出貨物後能溢價出兩三成,賺得銀錢後再回盤山縣購買鹽鐵,雖是忙碌,卻能多帶些東西回村,蹉跎幾日,卻不料自己不在時村中竟遭此劫難,方牛又是一番捶胸頓足,扼腕嘆息。
在家中惱恨一番,方牛便取弓帶刀,欲上山探尋一番。卻不料懷着身孕的妻子李氏苦苦祈求,讓他等待官府來人時再說探尋只是,如今局勢,若方牛一人上山,雖有武藝,只怕凶多吉少。
看着懷中梨花帶雨苦苦哀求的妻子,方牛亦是心頭一顫,只是想起村中那些無故失蹤的村民和哀哀的遺孤寡婦,他嘆一口氣,將妻子抱回土炕上,沉聲道:“婆娘,非是我魯莽,只是村子這樣子,我能坐的住嗎?你放心,我心裡有數,只在外圍探一探,有危險會逃回來的,咱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見妻子眼含淚水還想說什麼,方牛嘆了口氣,又說道:“婆娘,你想想,就算等官府的人來了,還不是得找嚮導帶路?到時候有危險,還不是得我去趟渾水?今天我去了,也好早做準備。”李氏聽了這話,想想也是有道理,眼淚汪汪地鬆開了抓着方牛衣襟的手:“阿牛,你千萬要小心,你要好好地回來,你若。。你若。。讓我們娘倆怎麼活啊嗚嗚嗚~”未等說完,便又哭起來。
方牛又安撫了一番妻子,一再保證一定平安回來之後,李氏才依依不捨的睡去,可見這幾日她都是在擔驚受怕之中,直到方牛回來纔算略略安心。看着熟睡時眼角猶帶着淚痕的妻子,方牛輕輕走出家門,向鬱南山走去。
快到村口,方牛察覺身後動靜,轉過身來,只見村中家家戶戶都走出縞素之人來,一個個眼含淚水,滿是感激和期盼。方牛給予他們一個與以往一般的笑容,便快步向鬱南山走去。微亮的晨光裡,黑黢黢的鬱南山像一頭異獸縱臥,透出幾分與當年不同的危險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