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客棧在平橋街一個僻靜的小巷裡,二闊的‘門’臉,三進的院子,統共不過七、八間客房,落腳的多是山東過來做炒貨生意的客商,天井裡堆滿了‘花’米、瓜子、豌豆,遠遠的就能聞到股炒貨的味道。
馬富山不敢把周少瑾領到平安客棧去,‘花’了一吊錢,借了隔壁家廳堂,問那老乞丐的話。
“……老太爺雖是讀書人,卻長了副魁梧的身板……喜歡喝酒,每次出去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攙扶着老太爺回來,服‘侍’着老太爺茶水……和顧家的十二爺是知己,顧家十二爺出身富貴,老太爺怎麼好意思每次都讓他吃請,偶爾回請,那也是囊中羞澀,每次都是差了小的去當鋪,小的每次都會和當鋪的人拉扯許久,把那死當當成活當,活當多當些銀子……”老乞丐極力地誇大着自己的功勞。
站在中堂後面的周少瑾聽着心中一緊,和施香耳語了幾句。
施香點頭,出去和馬富山說了句話。
馬富山看了一眼低頭伏在地上的老乞丐,輕輕頷首,道:“你說的顧家,是不是梅‘花’巷顧家?”
“是的,是的!”老乞丐自言自語地說了這半天,坐在上頭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反應,他‘激’動地擡起頭來。
馬富山立刻冷哼了一聲。
那老乞丐只看見黑漆太師椅旁立着的半截白‘色’挑線裙子,知道這屋裡還有‘女’眷,說不定還是周家二小姐身邊有頭有臉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頭,伏在了地上。
“問你什麼就答什麼?”馬富山沉聲道,“不要嘴裡跑馬。‘亂’說一通。”
“是,是,是。”老乞丐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馬富山滿意地哼了一聲。道:“還有什麼,你繼續說!”
“啊!”老乞丐驚愕地擡頭。又忙低了下去。
一會讓問什麼就答什麼,一會讓他繼續說,他到底是問什麼答什麼,還是繼續說……
老乞丐在心裡嘀咕着,想到剛纔提及顧家,好像周家的人‘挺’感興趣的,遂繼續道:“莊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是顧家十二爺做的冰人。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做續室。說起莊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賢惠。老安人躺在‘牀’上十幾年,大小姐人還沒有桌子高就‘操’心家裡的柴米油鹽,等到及笄,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可惜大小姐自幼就和存義坊程家的兒子訂了親……”
他說到這裡,驚恐地打住了話題,惶恐不安地睃着馬富山。
馬富山震驚不已。
莊太太曾經和程柏訂過親,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但他經歷的事多,還不至於因此而失態。但想到周少瑾……他不由朝身後的中堂瞟了一眼。
周少瑾如遭雷擊,手腳僵直。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母親竟然和程輅的父親訂過親!
父親知道嗎?
程家難道就沒有人知道?
父親應該是知道的吧?
不然爲什麼把母親貼身的丫鬟嫁了出去……
還有莊家舅舅,‘逼’得母親差點跳了河……什麼事,才能‘逼’得母親差點跳河……
周少瑾腦子嗡嗡作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手腳才恢復了知覺。
她寫了幾個字讓施香遞給馬富山。
馬富山接過條子瞥了一眼,道:“你說的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不過你既然說起來了,我就想好奇的問一句,既然莊太太自幼就和程家訂了親,那莊太太又怎麼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呢?”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老乞丐吞吞吐吐地道。
馬富山冷笑,道:“你說你服‘侍’過莊老太爺。可問起莊老太爺家裡的事,你又說不知道。我看你不是來投靠周家的。是來詐周家的銀子的吧?來人!”他大喝一聲,“拿了老爺的名帖去趟金陵府衙。就說有人冒認官屬,請申青雲申大人發了押籤把這人拘捕到案!”
“沒有,沒有!”老乞丐嚇得跳了起來,撲上前抱住了馬富山的‘腿’,哀聲道,“管家大老爺,我真的沒有說謊,這件事老一輩的街坊鄰居也是有人知道的。不過程家待人厚道,那柏大老爺已經病逝了,程家小官人又是個讀書的種子,不願意道他家是非而已……”
“你還敢胡說八道。”馬富山一腳將那乞丐踢倒在地,“程家待人厚道,難道莊老太爺就是個暴虐無道不成?大風吹了梧桐樹,自有人家道長短。程家就是再厚道,還能管住別人家的嘴不成?我看你是活膩了……快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
“管家大老爺,我說,我說。”老乞丐撲上前去又抱住了馬富山家的‘腿’,“不是程家待人厚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竅,胡言‘亂’語……”
“你還不說實話!”馬富山見這不是個辦法,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次二小姐只讓了個丫鬟跟過來。你若老老實實的,等到二小姐的賞銀下來,我自會爲你周旋。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不老實,我立刻回了二小姐,說你是個騙子……”
那老乞丐原本就是衝着銀子來的,聞言腦子立刻轉了起來。
這個馬大總管原來是想和他分銀子……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就與他不相干了。像這位馬大總管說的,到時候自會爲他周旋……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馬富山的用意。
“總管大老爺,我說,我全都告訴您!”他獻媚地笑道,“那年莊府的宅子被雪壓塌了,可莊老太爺一早就和顧家十二爺約好了去西天,哪裡來的銀子修繕?莊老太爺想着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老安人和大小姐安置在了老安人陪嫁的宅子……
“那裡離程家不過一條巷子,有什麼事,程家也能幫着照應一、二。
“開始還好好的。程家的太太常過來看看莊大小姐和老安人,程柏老爺沒事的時候也會差了小廝過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事。可時間一長,事情就有些不對了……”他頓時頓。繼續道,“莊家大小姐,長得那可真是漂亮。宮裡的娘娘,天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是個人看見了就沒有不動心的。
“程柏老爺沒看見莊大小姐的時候還好,見過莊大小姐之後,七魂就丟了六魂,還有一魂在身上,那也是魂不守舍。書也不讀了,每天睜開眼睛就往莊家跑,莊家但凡有個針頭線腦的事,都一股腦兒地攬在身上。怕別人起疑心。旁邊左右的人如果有人問起,只說是癱在‘牀’上的姑‘奶’‘奶’家有事。
“那時候莊家的‘門’戶很緊,除了程家,並不和其他人家往來。左鄰右舍的倒也沒有人懷疑。
“這要是放在權貴人家,那也是樁好姻緣。可偏偏不管是程家也好,莊家也好,都是小‘門’小戶……特別是莊家,莊老太爺一走好幾年,全靠着當東西過日子,那程柏老爺原是個不諳世事的。幾年下來,竟然是當鋪裡的熟客。莊家裡裡外外的事都落在了程柏老爺身上。程柏老爺爲了這個,還耽擱了一年的科舉呢!
“程老太太看在眼裡。就不喜歡了。好幾次話裡話外的勸程柏老爺,程柏老爺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程老太太只好求了莊大小姐。莊大小姐也勸,他不僅聽不進去,還覺得這是個機會,不時地找莊大小姐搭訕,‘弄’得莊大小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程老太太就更加不喜歡了,說莊家大小姐約束不住程柏老爺。一味的只知道嬌生慣養,不能當家理事。不能掌管家務。
“莊大小姐有苦說不出來。索‘性’不再見程柏老爺。
“爲這個,甚至鬧出個事來。”
周少瑾和馬富山等人不禁支了耳朵聽。
“程柏老爺有個同窗。姓王的,和程柏老爺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有一次程柏老爺實在是苦悶,就跟這個姓王的說。姓王的給程柏老爺出主意,讓他去翻莊家的後牆。
“程柏老爺也是……竟然聽了這姓王的話,去翻莊家的後牆。
“這姓王的不就見着了莊家大小姐嗎……寫了很多的歪詩給莊大小姐,把莊大小姐氣得……把程柏老爺叫來狠狠地罵了通。
“程柏老爺倒是和那姓王的不來往了,程老太太這裡卻有了心病。不知道聽了哪個尼姑的話,說莊大小姐是狐狸‘精’轉世,會攪得家中不寧……加上那姓王的不死心,見莊大小姐這邊沒處下手,就設了局,讓人引了程柏老爺去賭博,逛青樓。
“青樓,程柏老爺是不去的。可這賭博……開始總是贏。贏了就悄悄地貼補給莊家。時間長了,作局的人收了網,哪裡還有贏得時候?不免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賣。
“有一次,還把莊大小姐隨身的一根金簪偷了出去……還有一次,輸了銀子,沒有辦法,竟然要莊大小姐親手置桌酒席給那些人賠罪……雖然事情最後拿銀子擺平了,但莊大小姐待程柏老爺就有些不同了……從前還當着老安人的面和程柏老爺說幾句,之後就再也沒有和程柏老爺見過面了。
“後來莊老太爺回來,知道這些事,就嘆了聲紅顏禍水。和程家老太爺說,要是程柏老爺能考中了秀才,兩家依舊還是結親,要是程柏老爺幾年之後還是白身,兩家就退親。
“程柏老爺當然不願意退親了。
“那幾年一直閉‘門’讀書。
“莊老太爺就把‘女’兒留在家裡,等着程柏老爺考個功名。
“結果莊大小姐二十了,程柏老爺還是白身。
“莊老太爺眼看着身體如那日薄西山,漸漸不行,怕自己活不到莊大小姐出嫁,就提出和程家退親。
“莊大小姐開始還不同意。不知道莊老太爺跟莊大小姐說了些什麼,莊大小姐就同意了。
“莊老太爺賣了祖上的產業,湊了五百兩銀子送去了程家。
“程家因和莊老太爺有言在先,倒也沒說什麼,很快就和莊家退了親,聘了城西董秀才家的姑娘做了媳‘婦’。
“莊老太爺則搬去了梅‘花’巷住。
“再後來,莊大小姐就嫁給了程家的‘女’婿周大老爺。”
下午要開會,更新估計在晚上十二點鐘左右……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