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何怪你?”她的聲音如碎玉般輕靈,字字滴落,滋潤在他的心田。
阿桐雙眼微微泛紅,鼻子喃喃,低低的道:“既然如此,你爲何向我行禮?”
楊毓笑着收回手道:“這是金陵,不是聊城抑或當初我不知曉你的身份,我一低等士族,怎能託大,不與殿下行禮?”
阿桐低低的反抗道:“我不喜你如此多禮。”
楊毓偏偏頭,看向阿桐,眸光閃着許久不見的狡黠道:“阿桐喜我欺負於你?”
阿桐頓時小臉泛紅,卻並沒有反對。
楊毓略微擡眼向那一直負手含笑,立於一旁的一身淡紫之人。
那人分明身着華衣,還是那個淡雅如月的人,楊毓卻自他身上看出一絲寂寞。
一種令她不看透的寂寞,縈繞在他清冷自持的身姿上。
這種感覺,讓楊毓不知不覺蹙起眉頭,這讓她覺得,他離她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遠的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遠,她看不清,摸不着。
:“靖郎。”楊毓自紅脣中溢出兩字。
王靖之突然發現自己的出神,被這輕聲的呼喚,拉回現實。
他轉過眸,凝望着楊毓。
那雙眼中,似蒙上了濃濃霧氣,令她看不透。她想開口問問,究竟是怎麼了?嘴脣微微蠕動一下,她揚脣而笑。
:“許久未與郎君琴簫合奏,不知郎君今日是否有興致?”楊毓笑着,一襲藍衣飄舞,一池白蓮搖曳。
:“好。”王靖之清冷的脣角微微揚起。
身後的下僕遞上木盒,王靖之自取出通體翠綠的玉蕭放在脣邊。
蕭聲柔和典雅,調子低沉委婉,似寄託着寧靜悠遠的沉思。楊毓轉身回到琴案邊,素手無一絲猶疑的撫上琴絃,琴簫相合,古樸而自然之聲。
她指尖或糅或吟之間,低音明亮渾厚,低音纏綿清越。琴簫之聲悠悠飄散在小院中,飄到了淮水兩岸,這一闕曲,並非哪位名家所做,只不過是他們二人心有靈犀,即興所作的。
然而,這兩人於樂理上的造詣,又如此高超,雖是信手拈來,卻不落俗套。
它通脫古雅猶如林下之風,且實且虛超脫現實之境。
它低低吟訴他們彼此互相的傾慕,它昂昂高歌說着不能用語言傾訴的悸動。
不知不覺間,金陵城中最喧囂的淮水,迴歸了它最初的寧靜。來往的士族庶民呆呆的站在原處,他們紛紛陷入沉思。
直到這一曲音落。
街市上的馬車、泛舟淮水的小船,仍沉寂良久。
王靖之骨骼均勻的手指輕轉玉蕭,揚脣笑道:“卿卿請爲此曲命名。”
楊毓低低的思索一瞬,復又擡眸看向身前清雋絕世的少年,笑着道:“得遇郎君,如再生一世,除卻“再世操”阿毓再想不出另一曲牌。”
王靖之又露出楊毓熟悉無比的燦然一笑,他微微點頭道:“好。”
:“聖旨到!”
:“聖旨到!”
:“聖旨到!”
三聲呼喊,一聲比一聲更近。
楊毓下意識的擡眼看向王靖之,卻見他脣角含笑。
正在發怔着,清一色玄色官服的內監來到。
爲首的內監楊毓是見過的,正是昨日入城,始終站在司馬安身後的那位青年內監。
他的長相清秀,脣紅齒白,氣質昂昂,與其他內監相差實在太大。也正因如此,楊毓纔將這只不過一面之緣之人記得如此清晰。
那內監雙手負於身後,微微昂着頭,脣角微揚,實足的傲氣。眸光瞥過楊毓身側的王靖之與她身後的阿桐,頓時愣住,這才微微低下頭,道:“楊氏阿毓,奴替今上來傳旨,還不跪下接旨?”
楊毓並未在意他的輕視,心底暗自嘆着,難道是他?
心裡想着別的事,她已經雙膝跪地,施了大禮:“臣女接旨。”
那內監朝着王靖之與阿桐微微俯身,算是打過招呼。
阿桐笑道:“李中宦,你好大的威風!”
那內監眸光一轉,笑着道:“回二皇子,奴不過例行公務。”
阿桐撇撇嘴背過手去,未再出言。
李石笑着道:“王君,奴可否傳旨?”
王靖之略微點頭,並未出言。
李石滿意的轉過頭,身後的內監遞上明黃的卷軸。
李石朗聲道:“天子有詔:楊氏阿毓,於國危難之時,行巾幗義舉。雖爲婦人,其行可嘆,其爲可贊。又古琴造詣高深,賜大司樂職,統領三千樂師。”
大司樂,當朝有此官職?
三千樂師,又在何處?
楊毓抿脣而笑,神色無一絲不悅,她雙手舉過頭頂,聲音清亮道:“謝陛下隆恩!”她這毫無遲疑的模樣,李石倒是一愣。
這女郎是不知這官職乃是周朝之職,當朝哪裡有這麼一個官職?脣角不禁勾起輕蔑。
楊毓神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接過了這聖旨,她雙眸炯炯的看向李石,腰線挺直,風姿湛然。
她輕輕勾起脣角,低聲道:“可否勞煩天使代阿毓傳句話給今上?”
李石不禁側目看向楊毓,面色有些狐疑,卻道:“貴人言重,你受大司樂之職,雖不必參與國事,若想傳句話或來往宮中,只需遞上紅本即可。既奴在此,爲貴人傳話也是榮幸。”
楊毓點頭笑道:“煩請天使與今上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毓得天子垂青,心領隆恩。然,毓一婦人,性有所不堪,外不殊俗。拜老、周爲吾師。慕天地而任自然。實不能受此款愛,望君上憫,如此雅謔,再莫提起。”她淡然的將剛接到手中的聖旨,毫不在意的推回了李石手中。
楊毓這一番話的意思,令李石彷彿以爲自己幻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楊毓,這觀將軟糯的小姑子,竟然拒絕了今上的官職?
一句雅謔,算是給今上的臺階,可依今上的脾性,會接受?
李石眸光閃出一絲不悅,淡漠的道:“女郎之言,奴句句謹記,這便回宮覆命。”
宏大的儀仗來去匆匆,只留下一室清風。
王靖之面色有些躊躇,擰着眉道:“何以不受?”
楊毓微微揚起頭道:“不能受。”她轉眸看向王靖之,笑着道:“郎君,敢問郎君,此一有名無實之職,與阿毓有何用處?既郎君爲阿毓討了這人情,怎能空受?”她雙眸閃過濃濃的狡黠,一扭身,往府外走去。
王靖之看着她張揚的模樣,竟忍不住一笑,他自坐在小榭中,對目瞪口呆的阿桐道:“去瞧吧,金陵城明日便要沸騰,屆時不知阿毓還是否能常常有空見你。”說着,王靖之一甩衣袖,自然而然的執起楊毓的茶盞,抿了一口清茶。
阿桐有些疑惑,卻不理王靖之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隨着楊毓的腳步出了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