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徐徐而止,這一刻,周圍的七人紛紛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不願自拔,他們通脫超羣,超然物外,更是世人中至情至性之人。
他們更容易沉醉其中,更能體會楊毓的傷情。
楊毓看着波濤滾滾的長江,揚脣而笑道:“當日在江邊辭別南遷庶民,以爲與北地訣別,卻不想,今生還有機會暢遊山水。”她擡眼看向身側的嵇夜道:“九江城有我一故友,諸公可願同阿毓去看看他?”
嵇夜笑道:“好。”
王衝面色有些遲緩道:“自此地去往九江城,乘馬車需一個月。”
劉倫笑道:“程舟而去,不過十日就可到。”
王衝微微點頭道:“八月初一棲霞山會見諸朋,恐怕趕不及回返。”
阮宗揚揚手道:“乘興而去,俗物莫要敗人意。”
王衝輕哼一聲道:“去也,去也。”
扁舟順流而去,阮容撐船極穩,若非身側滾滾江水震人心肺,楊毓真懷疑這是否是假的。
一抹清冷脫俗的素白身影,恍然出現在眼前。
楊毓癡了一瞬,雙手不自覺的擡了起來,待反應過來,她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不悔的,不是麼?
王衝笑着將白色粉末倒進酒壺中,略微晃了晃,遞給楊毓:“服些藥,神思自然清敏。”
這五石散之苦,她可是嘗過的,怎麼敢再用,連連推卻道:“我也曾服過,實在是難受的緊,再不敢嘗試。”
:“咦?”阮宗本就相貌瑰麗,哪怕此刻身着素袍,亦是一身風流氣度,他抿脣笑着道:“服藥後皆是舒爽的,你該是不會散藥,所以才難受的緊。”他自王衝手中接過酒壺,揚起頭,未觸壺口,灌了一大口道:“好酒啊!”
王衝笑着道:“服藥後,需要用冷食,飲溫酒,冷浴,散步,穿薄垢舊衣,如還不能散發,再服解藥散藥。發散不好,是會危及性命的,如此說來,阿毓可明瞭爲何服藥之事只有士族才能行之?”
楊毓略微點點頭表示她聽明白了,而後緊接着又搖頭道:“五石散有毒,你們不知曉?”
時下服用五石散的確是風尚,在這出路無門又人人崇尚自由的時代,人人追求超然物外,服用五石散,的確能令人精神得以短時的解放,而散藥過後,空虛感卻更加迅猛的襲來。
是以,楊毓說,五石散有毒。
嵇夜笑着道:“阿毓,你愛王靖之嗎?”
:“愛。”楊毓回答的不假思索。
嵇夜笑着看向濤濤江面,接着道:“那你又爲何離開他?”
楊毓順着嵇夜的目光,看向江面道:“我是小人,也是女子,我的心胸一點也不開闊,容不下一點沙子。”
嵇夜笑的更加開懷,轉眸看向楊毓道:“人生苦短,能夠隨心所欲,是難求的幸事。也正因人生苦短,何不樂一時是一時?”
楊毓善於詭辯,卻也知道,靠自己一言半語,不能說服他們。
看着周身之人醉生夢死,高談闊論着,楊毓獨坐舟頭,遺世獨立。
她知道,人生的虛妄,人生的欲壑。
此刻的她,與其說什麼風姿卓然,更是超脫世俗的存在。
素手撫上琴絃,訴說着無人能懂的心境。
楊毓當衆羞辱郗道霽,與王靖之決斷,轉眼之間,傳遍了街頭巷尾。
相較於一部分人辱罵她不識時務,以及一些貞女不二嫁,楊毓德行有失。更多的庶民之間,卻紛紛傳頌着這麼一段打油詩。
詩曰:楊家有阿毓,絕世而獨立。一不懼王侯,劍指九江王。二不懼皇威,將種萬人頌。三心繫家國,散財軍與民。四不甘人下,誓不爲人妾。不戀謫仙郎,決斷金陵城。
更有人親耳聽見劉倫稱楊毓爲我輩中人,又親眼看見楊毓上了劉倫的鹿車,與竹林七賢一同出遊。
人們猜測着,是否自今日起,竹林七賢就要改稱竹林八賢?
王晞之一向沉着深謀,這一次,楊毓當着江南士族的面,狠狠的給了他一記耳光。王晞之雖不在場,在聽聞下僕傳回消息之後,只覺得臉上又疼又辣,當日下晌,較之往日,更多了無數的士人遞上拜帖,要上門會見。
:“砰”的一聲,在下僕遞上第二十五張拜帖後,王晞之終於沒忍住,將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青瓷茶盞應聲而碎。
不過一個低等士族之女,無依無靠的她,怎麼可以這般大膽行徑?
決斷王靖之?
譏諷郗氏女?
誰借給她的膽子!
王晞之大罵一句:“惡女!”
消息傳到了皇宮裡的時候,已經是當日下晌。
司馬安與潯陽長公主、阿桐,正享受難得的歡聚,其樂融融的用着御膳。
李石自外面垂着頭進了門。
他面色帶着躍躍欲試的笑意,明顯是聽聞了什麼趣事。
司馬安放下手中的銀箸,笑着道:“阿石有何趣事,何不說來一樂?”
李石雙膝跪地,衝着司馬安、潯陽長公主、司馬桐紛紛行禮,而後回道:“回陛下,方纔聽採買的內監談起,今日金陵城外出了件大事!”
:“哦?”司馬安眉梢一挑道:“說來聽聽。”
李石音色平和亦雌亦雄,講起話來不急不緩,繪聲繪色的將事情,起因、經過、結果徐徐講來。
話音落地,講到最後,說起幾十個士族子弟同時求娶楊毓的場面,席上三人面色各異。
阿桐先是怔着,接着是憤恨,直到最後的的悵然若失,他訥訥的道:“從前知曉阿毓果決驕傲,今日才知,我並不瞭解她。”他微微頓了頓,反口道:“是我之前看低了她。”
相較於司馬桐的感嘆,潯陽長公主對這個楊氏阿毓升起濃濃的興趣,她掩着脣,嬌聲一笑,豔麗的讓人不敢側目,道:“這王司空,可是有謫仙之名的,天下士人皆以他馬首是瞻,這樣的風流人物,連本宮也爲之側目,竟有人這般決然的捨棄。”她略微低頭沉思一瞬,笑着道:“無論那人是誰,絕不委曲求全,天下女子皆應如此!”
潯陽長公主生來高貴,她哪裡知道,這事說來容易,但又有幾人能做出來?
司馬安沉吟一瞬,揚脣而笑道:“傳朕旨意,賜婚王氏靖之與郗氏道霽,年前完婚。”他朗聲一笑,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
分明,他願意看着王靖之擇一低等士族之女,爲何又在此刻反口?
李石沉吟一瞬,垂着頭道:“奴這便去傳旨。”
:“去吧。”司馬安揚揚手,手停在半空中,似乎在思索什麼,李石就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