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堂課去征服一羣孩子,這種事情林朔是極爲擅長的。
要跟孩子們貼近距離,最好的課是體育課,一起玩玩鬧鬧很快就熟悉了。
其次就是語文課,在對課文進行拓展的時候,隨便講幾個好玩的故事,學生很快就會喜歡這個老師。
所以打探情報這個事情,林朔原本以爲手到擒來。
結果第一堂課上下來,教學效果極好,可下課的時候對這班孩子打探情報,卻沒有什麼機會。
因爲教學效果實在太好了,下了課學生們積極性很高,圍着他問問題。
林朔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十分鐘課間休息那是眨眼就過。
眼看上課鈴已經響了,這個班級下一堂課是數學科,數學老師已經站在在門外等着了。
林朔趕緊對這位老師表示了歉意,急匆匆往下一個課堂趕。
下一個教室不在這個樓層,林朔在學校走廊之間大步流星地趕着路,齊老師則一溜小跑在後面跟着。
這四堂課,這位年輕的教導主任都得旁聽。
畢竟名義上,林朔是作爲她男朋友過來應聘的。
“林老師。”女教師小跑幾步趕到他身邊,嘴裡輕聲說道,“你剛纔上課,怎麼跟昨晚在我面前講得不一樣?”
“你是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生,那是一羣初三學生,基礎不同。”林朔說道,“所以在原本的講課結構下,示例就要不一樣。
跟你講,我可以講得深一些,我得在你面前展示我的專業水平,否則你不讓我進來上課。
可跟這羣基礎不是很好的孩子們講,示例就必須要淺顯易懂,而且一定要有趣味性,引發他們對語文的興趣。
興趣,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師。”
齊老師看着林朔,臉上有了幾分欽佩的神色。
“齊老師,作爲一名鄉村教師,我們身上擔子是很重的。我跟你分享一些個人經驗。”林朔又說道,“你除了是語文老師之外,還是班主任,甚至是教導主任,所以帶山區裡的初三班,你要注意區別,跟城裡情況不一樣。
城裡的初三孩子,幾乎都是要進一步升學到高中去的,所以初三是應試班,要抓分數。
而山區裡的孩子,絕大多數接受完九年制義務教育,就不再上學了。
所以這裡的初三,是他們人生教育的畢業班。
這兩種情況,考慮到孩子以後的人生規劃,教學重點是不同的。
所以你做爲教導主任,一定要去了解孩子們的家庭情況,明確他們有沒有進一步升學的家庭條件和個人意願。
整體上課,當畢業班那麼教,而且一定要加進去農林課目,別讓鄉親們覺得孩子書念出來沒用。
而對那些要進一步升學的孩子,你要安排老師去做課外輔導,幫他們抓應試分數。”
林朔說得這番話,雖然是實話,可本意不在告訴齊老師怎麼教書育人,而是有他的個人目的。
這番話的重點,其實就是“瞭解孩子們的家庭情況”這句。
這樣他之後在齊老師的旁聽下,課間再向學生們打聽情報,這就順利成章了,不會因爲自己是“馬王爺”的身份,讓這位女教師懷疑自己的意圖。
否則這女人可能會認爲自己是打聽學生家裡情況,先摸清楚了底細,晚上要去人家裡吸血害人,又要跟自己拼命。
有這番話墊着,那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番說完,下一個課堂也就到了,林朔手拿教案邁步而入。
“全體起立。”這個班的班長是個女生,聲音很脆。
“同學們好。”林朔在講臺上站得筆直,開口說道。
“老師好。”下面學生齊聲迴應。
齊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林朔這番話餘音在耳,再看到教室裡老師學生之間的儀式場景,小姑娘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在首都師範大學畢業之後,剛進入這座山村中學,就因爲過硬的學歷被校長委以重任。
不僅當了初三班級的班主任,還當上了初三年級的教導主任。
可她畢竟剛剛從事這個職業,學校裡學的跟現實中遇到的,那是完全兩碼事。
所以在這裡到底怎麼教書育人,她是迷茫的。
林朔剛纔那番話,一下子就把她點醒了。
以後這個教導主任應該怎麼當,她明白了。
她看着講臺上正在上課的林朔,怔怔出神了一陣,這才從教室的後門進去,坐在了教室的最後一排。
……
齊老師有了事業上的明悟,這個林朔不清楚,其實他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女教師。
因爲他現在自己其實也陷入了某種困境,有些掙扎。
林朔的本意其實不是來上課的,只是想借着上課的機會拉近跟孩子們的距離而已。
老師和探子,那是兩份活兒,工作重點不一樣。
最好的情況,就是給一篇不那麼重要的課文,教學任務很輕的那種,有大量的時間可以自由發揮,隨便聊,這樣一堂課就能跟孩子們打成一片了。
可這篇課文不行。
這是魯迅的《故鄉》,就是初三語文的重點課文,教學任務很重。
而且從剛纔這堂課裡,林朔看出來了,這羣孩子基礎差,理解這篇課文有難度。
所以一定要掰碎了嚼爛了,給他們細細地講。
這麼一來,一堂課四十分鐘是非常緊張的,根本就沒時間幹別的。
這堂課把老師當好就不錯了,要跟孩子們交朋友,那就別想了,沒這個閒工夫。
好在下一篇課文,《我的叔叔于勒》,這不是重點課文。
所以交朋友的事兒,只能等到下一堂課,那就是明天的事兒了。
可到了明天,楊拓那邊正在走關係,省教育廳的人很可能就來了,自己的身份藏不住。
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那這暗訪的效果,就沒有了。
要是林朔今天一開始就憋着不好好上課,倒是沒什麼問題,本來自己就是馬王爺嘛,老殭屍不好好上課正常。
可剛纔這第一堂課,林朔一看這兒的孩子基礎那麼差,畢竟是當過老師的人,心裡還真着急了,認認真真上了一堂。
都是一個年級的孩子,這第一堂課好好上了,就沒道理後面三堂亂來。
這不僅在齊老師那兒沒法交代,林朔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於是林朔就等於是把自己給將住了。
好好上課,暗訪的效果可能泡湯,難以瞭解目前神農架民間的真實情況。
不好好上課,對這羣孩子不公平,自己當過六年的鄉村教師,對這種事兒深惡痛絕。
一邊心裡揣着這份猶豫,這堂課於是就講完了。
這堂課不用過腦子,因爲之前就講過一遍了,重複一下而已。
然後一下課,林朔又被學生們圍上了,各種教學問題。
好不容易解答了幾個,數學老師又站在門口了,林朔只好繼續致歉,往下一個教室趕。
剛沒走幾步路,衣服下襬就被齊老師給拉住了:“你上哪兒去?”
“下個教室啊。”
“哎呀,上午的課完了,該吃飯了。”齊老師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隨後眨了眨眼,輕聲說道,“馬王爺,您這上課的癮可真大呀!”
林朔怔了怔,然後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上課居然把自己給上糊塗了。
“那個……”林朔猶豫了一下,問道,“齊老師,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是不是又餓了?”齊老師開始擼袖子,“走,去我的辦公室,我關上門讓你喝點兒。”
“不是不是。”林朔趕緊擺手,“我的意思是啊,這隻講一天的課,我這癮沒過足,還想再講一天。”
“行啊!”齊老師點頭道,“不過今天你上課的名義是面試,明天要繼續講課,就等於是我已經同意錄用你了,那你以後可要來。”
林朔點點頭:“以後我儘量抽空來。”
“不是抽空來,是要天天來。”
“不是吧?”
“教師不能曠工呀!”
“那好吧。”
答應天天來,對林朔來說也沒什麼,這只是馬王爺答應而已,又不是他自己答應。
之所以猶豫一番,那是他作爲馬王爺,必須要把戲做足了。
哪有殭屍放着山上的大好事業不管,天天在學校裡上課的,必須要作出爲難的樣子,不能那麼痛快就答應。
如今追爺不在身邊,林朔一身能耐去了五成,所以他處理神農架的事情不敢託大,得穩住了性子慢慢來,情報那是越詳細越好。
其實林朔剛纔在上課的時候,已經把事情想好了。
他打算今晚天黑的時候,去一趟幹河村,用魏行山手裡的衛星電話跟楊拓說一聲,讓教育局先別派人過來。
反正這會兒自己以馬王爺的身份混着,倒是在這學校站穩了腳跟。
只要在這裡上個三四天的課,那情況就基本摸清楚了,到時候謀定而後動。
心裡打定了主意,下午這兩堂課,林朔就順順利利地講下來了。
下午這課排得好,他上得最後一堂課,也是學校今天下午的最後一堂。
下課就直接放學了,林朔能在教室裡多待一會兒。
正在解答學生的問題呢,齊老師面色不善地排開人羣,把他叫到了辦公室裡。
兩人到辦公室,齊老師關上了門,臉色這就愈發陰沉了,看着林朔的目光充滿了恨意。
林朔直納悶,心想怎麼了這是?
上午還好好的呢,怎麼這會兒說翻臉就翻臉?
難道她是想通了,放一頭殭屍在學校裡上課太荒謬?
可她早幹嘛去了?
林朔臉上榮辱不驚,平靜地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馬王爺,你不講信用!”齊老師恨聲說道,“你說過,只要我讓你在學校裡上課,你就要保這裡一方平安的。”
“沒錯,我是說過。”林朔點點頭,“我今天不是挺賣力的嗎?”
“可今天樂華沒來上課。”
林朔愣了一下:“樂華是誰?”
“就是……”齊老師頓了頓,說道,“你見過的,昨天在辦公室裡的那個學生。”
“哦。”林朔想起來了。
賀永年說過,他給這齊老師找了兩個結婚對象,一個是四十多歲的瘸腿郎中,另一個就是這個學生。
這孩子今年十七歲,情書寫得不錯,林朔昨天往齊老師辦公室走的時候全聽到了,小夥子文采飛揚,應該語文成績不錯。
可今天四堂課上下來,林朔沒見過他,心裡有些奇怪。
這會兒終於知道了,原來是沒上學。
“今天上午他沒來,我還以爲他是家裡有事。可剛纔我聽說了,這孩子是昨晚上山之後失蹤了。馬王爺,你不講信用!我真笨,怎麼能相信一頭殭屍呢!”
眼看這位女教師都急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林朔心裡也是暗暗着急。
他要真是馬王爺,那這不叫事兒。
可問題他不是,而且他還必須得想個理由,提馬王爺解釋這個事情,這就很操蛋了。
而且這孩子這麼一失蹤,應該是凶多吉少。
林朔穩了穩心神,說道:“齊老師,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自己都可以替我作證,我是沒空去害人的。
如今這個叫樂華的孩子既然失蹤了,應該是我手下那幫兄弟乾的。
我這趟出來,沒跟它們交代我去幹嘛了,所以它們不知道情況。
你先彆着急,我回去問問,人要是還活着,我就把他帶回來。”
“我不信任你!”齊老師說道,“我要一起去!”
“這就不必要吧?”
“他是我學生!”
“那……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