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到主子的表情,那臉上分明有着一絲失落,但是作爲下人不能過問主子間的事,所以也就不便插嘴和問起。
“好了好了,鋅哥,我們趕緊回去吧,啊?”蘭仙迫不及待的輕推着白鋅繼續朝外走。
剛出長廊,白鋅又回頭朝藍姍的屋子不放心的瞥了眼,最後被蘭仙拉了出去。
白鋅給蘭仙拉回戲臺,他甩開她,但是礙於衆人,沒有對她擺臉。
蘭仙也不氣惱,和玉兒使了個眼色就坐在了戲臺下面。
下人穿梭於賓客桌之間,不斷的送水送吃的。
後臺中,佈置得跟戲班子一般,到處都堆放着假的花卉和盆景,當然還有真的鮮花,多得數不勝數,瓶裡插着翎毛,舊式隔扇上挑着紅燈籠,連牆壁都用紅緞幕遮起,粉墨行頭,應有盡有,雖不至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卻也是胭脂水粉唾手可得。
可謂是做兒子的有心了,爲了使母親這次壽辰有個難過的回憶,白鋅是煞費苦心的安排與佈置。
連青端坐在妝鏡前,斂容正貌,微笑漸漸變成不苟言笑,她描裝時,從不會馬虎。
描眉。抹粉。懸鼻。點脣,樣樣不帶含糊,仔細的很。
“不要塗滿,只是中間一點紅,越顯得面如白玉,眼如星辰。”連青邊塗邊自語着。
茁丫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着,不由的讚歎了一句。“夫人您真美!”
連青不笑,只是靜靜的描着。
勒頭,勒得兩隻眉毛斜飛上去,眼角高高吊起,塗額頭,上絡子……畫好之後,連青旋個身,隨着音樂揚起水袖,輕拋眼神,宛若仙女下凡。
當洋鐘響到第十聲的時候,白鋅理了理西裝,踩着發亮的皮鞋悠閒而瀟灑的走上了戲臺,衆人鼓掌。
戲臺鋪上了紅色地毯,很大很寬,可以容納一百來號人,上面寫着一個很大很紅的壽字,很是喜慶,頂上是薄雲繡圖,裡面穿梭着兩條鳳凰,一條紅色,一條金色,很是漂亮,正
白鋅先對衆人禮貌的鞠了一躬,衆人又拍掌叫好,直贊白鋅是有爲青年,爲白家增光,年少有爲。
隨即白鋅帶着一付笑容可鞠的俊臉,禮貌的說道,“今天,是我母親連青四十歲生日,做兒女的就給她這次大辦了一場生日宴。今天,衆位能來參加我母親的生日宴會,實乃我白府之幸,大家都清楚,我哥不在了,我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所謂百善以孝爲先嘛,大家也知道,我母親曾經是江南一帶的花旦,這麼多年沒有登臺唱過戲了,這不,趁着壽辰高興,今個登次臺獻個醜,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白鋅的一襲話一出,蘭仙首先拍掌,她禁不住的爲白鋅着迷。
自進白家的門,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虔誠有禮的白鋅,原來他還有這一面,看着他迷人的微笑,聽着溫文儒雅的講話,蘭仙在大熱天裡恍惚了,爲白鋅而癡而着迷。
“說的好,白家的少爺就是能說會道,做事更是鏗鏘有力啊。”說話的是付老闆,只見他身邊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是他的兒子。
“你要跟人家白少爺多學學,年青有爲。”付老闆對自己兒子說道。
臺下一片掌聲,甚至有人起鬨挑起氣氛,“快請花旦上臺獻一曲哪,大家都等急了啊,老夫人可是今天的主角啊。”有個上海趕來的警官喊道,笑了幾聲。
“是啊,是啊,叫壽星趕緊獻上一曲,好叫大家一飽耳福吧。”衆人都拍手叫道。
這時,白鋅下了臺,擺了擺手,又轉身眼神示意茁丫可以請老夫人出來獻戲了。
茁丫會意後,連青理了理戲衣,腳下迤儷扶搖着一出來就連轉了好幾圈,然後忽然停住腳步一頓,裙子隨着堡伐的停下而飄動着,擡起臉咿咿呀呀的說了句戲詞,兩手擡起,擺弄着蓮花指,毫不減當年風華絕代的模樣。
“好!”臺下一片掌聲,連青一上臺就驚豔四座。
“好一個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花旦!”付老闆讚歎道,他今天算是開眼了。
連青那句戲詞兒叫的拔尖拔尖的,底氣十足,毫不遜色。
“將往事從頭思憶,百年情只落得一口長吁氣。爲甚麼把婚聘禮不曾提?恐少年墮落了春闈。想當日在竹邊書舍,柳外離亭,有多少徘徊意。爭奈匆匆去急,再不見音容瀟灑,空留下這詞翰清奇。把巫山錯認做望夫石,將小簡帖聯做斷腸集。恰微雨初陰,早皓月穿窗,使行雲易飛……”
連青唱的婉轉動聽,眼送秋波,柳眉深鎖,水袖拂出,姿態婀娜。不過因爲是舊戲,連青唱的很是出神入化,百靈鳥也沒有此刻她的聲音動聽,與曲意很是暗合。
唱聲一出,臺下一片叫好,連青也沒想到她自己竟能在十幾年後還唱的那麼好,這樣冬季的大太陽下,幾分熱氣也和着連青的戲曲被消散了不少。
連青唱着《倩女之戀》,腳下不斷的打圈,聲音提高了嗓子拔尖的唱着,一段高潮連着一段高潮,層層迭起,聲音達到了頂峰,臺下的人都被感染,眼裡閃爍着一抹亮星,眼都不帶眨的盯着連青的舞步,側耳傾聽她的唱腔。
正唱到動情處,連青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調,不斷的在唱腔處拉長了高音,在天際不斷的迴盪,引來衆人的不斷叫好。
聲音拉長中帶着一絲陰陽頓挫,能唱到這境界的戲伶不多,只見連青的眼神裡帶着幾分公主的嬌矜和睥暱自傲,這時,連青的歌聲忽然停住,她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像,那張臉,是她心裡一直想要看到的臉。
而臺下,一時懵了,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連青正唱在興頭上,正唱在高潮處,爲什麼嘎然而止?
連青站在臺上頓了頓,眼到臺下的人都很費解的盯着自己,她才覺得失態,趕緊又咿咿呀呀的扯開嗓子喊道,“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取鏡臺衣服來。”
這時,有個丫鬟輕移蓮步取個鏡子來。
連青瞥了眼臺下那個三十來歲的年輕成熟男人後,背轉身子對鏡貼黃花、理鬢,簪花、下腰、拋水袖,轉身,俯仰間已經換了面容,遠比日本天后宮澤裡惠要豔,要靚而年輕,嫵媚而冷豔,弱不勝衣,風華絕代。
臺下的人都睜大了眼瞧着這頃刻間換面的一幕,不禁膛目結舌,連青不愧爲名伶,換面的自然與嬌俏無法比擬。
她咿咿地又繼續開唱,歌舞昇平,楚楚動人,一雙秋瞼雙瞳直直地向那男人望去,兩人四目交投,瞬間曖昧與相見恨晚的氣息在他們之間炸開。
“你倒是翠生生出落的芙蓉綿,靚燦燦珠簪八寶獻,可知我一生偏愛你是天意,逢青春好處無人見,哪怕沉魚落燕鳥鳴喧,只怕閉月羞花綠葉顫……”
“好一個當年驚豔江南的名伶,今日聽這女人一唱,死了也值。”付老闆摸着下巴對兒子不由的讚了一句,引來他兒子失笑。
“爸,你要是迷戀她,我媽怎麼辦?”爺倆失互望失笑了一聲。
“你不知道,當年我下江南可是聽過一回她的堂戲,那唱的就跟現在一樣,這女人當時紅得都發紫了,那場面,那送禮的,都是高官富賈,你懂什麼。”付老闆說着的時候由回憶到過去,臉上一副滿足的模樣,好象當年聽過連情的一會堂戲有多驕傲似的。
“可惜啊,娶不到這樣的女人。”付老闆唏噓一聲,露出他嘴裡的兩顆大金牙。
兒子看着父親一臉的惋惜,他再次失笑。他的母親,無論是樣貌,氣質,天姿,聰慧,確實跟這個臺上的女人都沒有可比性。
什麼叫角兒,什麼叫名伶,人生得意之秋,莫過於此。
我終於找到你了!姜楓讕在心裡默默唸着,看她的戲是在十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將嫵媚與冷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如此和諧地融於一身,是她,沒錯,就是她!這麼多年了,他不可能再放過她放走她!即使她已經是人人口中的‘老夫人’!
“鋅哥,沒想到媽那麼有魅力,這戲臺彷彿就是天生爲她而建的,這戲曲彷彿就是爲她而創的,真好聽!”蘭仙對戲不過敏,她從開場到現在都聽的忘乎所以。
白鋅沒有理會她,他小時侯就聽慣了母親唱戲,自是不會像這些人一樣驚歎,他此刻心裡止不住的擔心藍姍。
連青朝太前走了幾步,輕揚珍珠水袖,袖口在空氣中劃了個漂亮的弧度,擡起臉時,那黑濃的眼珠飄向姜楓讕身上,姜楓讕對她微微一笑,這笑如三月春風,這笑把連青從多年的空虛中拔出,這笑使她恁的心跳加速,唱調差點打滑。
“瞧啊,媽怎麼臉忽然變的那麼紅了?剛纔還沒有那麼紅的。”蘭仙口直心快的說出,白鋅對她投來一個慍火的眼神。
“那是塗了胭脂,有什麼奇怪的?”
蘭仙趕緊噤了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