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姐兒,你自小就倔,可如今……你不能這樣!昨天我進宮,皇上一看到我就問起你,一提你,皇上眉頭就擰在一起,你沒見皇上那樣子,皇上說,他答應過先皇,也答應過太后,要照顧好你,你這樣孤苦一人,他就是……都不閉眼!皇上說,你這樣孤苦清冷度日,他以後怎麼有臉去見先皇?見太后?就是每年祭祀,進享殿時,他都得愧疚無比。真姐兒啊,不瞞你說,我當時聽的啊,眼淚都下來了,你就算替皇上着想,也不能再這樣苦着自己了。”
趙老夫人真的眼淚淌淌。
李桐看看趙老夫人,再看看低着頭慢慢啜茶的福安長公主,突然想起頭一次和福安長公主說話時,福安長公主說的那句:你阿孃很讓人佩服。
要是阿孃也象趙老夫人這樣,哀哀盼着她和姜煥璋夫唱婦隨,百子千孫,她該怎麼辦?
趙老夫人從皇上的哀痛苦心,說到太后的遺願,再從太后的遺願,說到女人不嫁人不生孩子簡直就不是女人,長公主只有嫁了人生了孩子,才能明白人生真正的幸福,輪一圈再說回來,說回來再輪迴去,洋洋灑灑一直說到日頭升到正頭頂,到午飯時候了。
李桐敬佩無比的看着趙老夫人和福安長公主,一個能翻來輪迴的說上幾輪絲毫不煩,真情依舊,該淌眼淚必定淌,一個端坐聽了整整一上午竟然面不改色、一絲脾氣沒有,都不是常人!
趙老夫人總算站了起來,和福安長公主告辭,“……真姐兒啊,我的話,你好好想想,唉,你也不小了,不能總這麼任性固執,一是,你得替皇上想想,二來,真姐兒啊,你聽我一句,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我這些話說的有多對,這女人哪,有孩子跟沒孩子,那就跟換了個人,換了個天地一樣,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那纔是真正的女人呢。”
“老夫人今年六十七了吧?您上了年紀,好些閒事,您就別管了,好好保養自己,這是最重要最要緊的事,我來扶您出去吧。”福安長公主站起來。
“別的事我還管什麼?我早就統統不管了,就是你這事,你說我不管怎麼辦?往誰身上放?我能不管嗎?太后臨走前,拉着我的手交待,說就把你託付給我了,你一天不嫁個人好好過日子,我這心裡哪,就一天不得安生!唉,我愧對太后啊!”
趙老夫人連聲嘆氣。
福安長公主將趙老夫人送到小院門口,站着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
“走,陪我到後山散一散。”福安長公主腳步碎而快,路過剛剛推門出來的李桐,停也沒停的吩咐道。
李桐跟在她後面,兩人出了寶林庵後門,福安長公主腳步絲毫沒慢下來,一直走到小山頂上,才停住步,仰起頭,閉着眼睛,在大太陽下曬了好一會兒,長長吐出口氣,一言沒發,轉身又往山下走。
李桐趕緊跟上,福安長公主腳步比剛纔慢多了,走到半山,轉上一塊突出的山石,福安長公主站在山石最前,“阿爹走後,太后頭一件事,就是清空了我的書架,不許我再跟先生上課,把我的教引嬤嬤全部換掉,從那天起,只許我看女孝經、女四書,太后說,阿爹把我教壞了,她得把我較正過來。後來,她就讓我嫁人,嫁進隨國公府。”
李桐聽呆了,愣愣的看着福安長公主,她怎麼能跟她說這樣的話呢?這種皇室隱秘,怎麼能跟她這個其實還挺陌生的人就這麼說了?
福安長公主的話頓住,好半天,幽幽嘆了口氣,“太后雖然……可她還是疼我的,我畢竟,是她親生的女兒。”
福安長公主的話又停住了,半晌,聲音低落的幾乎聽不到,“日子總是這樣,越過越艱難。”
李桐心裡猛的抽了一下,是的,她的日子,確實是越過越艱難,幾年之後,艱難到她只能吞金塊死了!
“爲什麼,不嫁個人?”半晌,李桐顯的有些艱難的問道。
“你爲什麼不跟姜煥璋把日子過下去?”福安長公主扭過頭,眯眼看着李桐問道,“這世間的夫妻,絕大多數不都是這樣?做丈夫胡作非爲,做妻子的,不都是要容忍一切,使盡手段對付一切,就這樣一天一天熬過去?”
李桐愕然看着她,福安長公主輕輕呵了一聲,“難道不是嗎?姜煥璋和姜家這樣的,最好是算不上,可中等總有吧,你怎麼不熬下去?怎麼不忍下去?怎麼不使盡手段和小妾、和下人,和姜家諸人,甚至和姜煥璋鬥智鬥勇一輩子?你怎麼逃了?”
“您可以挑盡天下男子。”沉默片刻,李桐答了一句,她和她不一樣,不是嗎?
“挑盡天下男子又能怎麼樣?若是天下男子都是一樣貨色呢?”福安長公主語調裡滿滿的都是不屑和鄙夷。
李桐啞然,她和她不一樣,身份地位不一樣,眼光自然也不一樣。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福安長公主斜着李桐。
“我不會再和姜煥璋、和姜家一起熬日子,姜家是伯府,開國以來,有爵位的人家,還沒有休妻,以及和離的先例,我現在想不出什麼辦法,大約也沒什麼辦法能從姜家脫身,以後,也許我也會出家吧,不過。”
李桐頓了頓,垂下眼簾,“現在,我得先保住命,我的,我阿孃的,我們李家的。”
福安長公主眉頭高高挑起,隨即落下,“你想的太多了吧?就憑綏寧伯府?”
“長公主眼裡,綏寧伯府自然不算什麼,可對我們來說,就很算什麼,我家是商戶,一直以來又是女戶,剛剛過繼了個大哥,也是剛剛纔過繼的。”
“你這個大哥,是因爲你嫁人不淑,才起意過繼的?”
“是,要是不過繼大哥,姜煥璋就能出面替李家支撐一切,不管我和我阿孃肯不肯。”李桐看着福安長公主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