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着你沒有?傷着你了?”張太太見女兒沉默不語,眉梢往上豎,聲音就高上去了,那小子是沒經驗不懂,還是成心的?
“不是!”李桐急忙搖頭,張太太眉梢落下,神情一鬆,沒有就好!那小子要真是在牀上死命折騰她寶貝閨女,這事管起來還真不容易。
“阿孃,咱們不該和姜家結親。”李桐斟酌着道。
張太太愕然看着女兒,這些年到她們家求親的人多如牛毛,這姜家,是她的寶貝閨女自己挑中的,才嫁進來不到一個月,就後悔了?
“姜煥璋待你不好?外頭有人?身有惡疾?不能人道?”張太太思維敏捷,一串話問的又快又急。
李桐一個怔神,外頭有人……這個倒是真有,顧姨娘是陳夫人外甥女,姜煥璋和這個表妹青梅竹馬,她嫁進來剛剛滿一年,姜煥璋就納了顧姨娘……
“阿孃,他們不是待我不好,而是,壓根沒把我當姜家媳婦兒看,也沒把咱們李家當成真正的姻親。”
張太太面色如常,“姜家門第兒清貴,到你公公這一代,更加清高的不得了,你公公連個錢字都不肯說,那份高潔是出了名的,你婆婆……”張太太嘴角往下扯了扯,“國子祭酒這樣雖貧卻清貴的不得了的讀書人家出身,又嫁到姜家這樣的人家,再窮也瞧不起阿堵物,倒是玉哥兒還好……”
玉哥兒是姜煥璋的小名,李桐聽阿孃這麼親呢的稱呼姜煥璋,一陣恍惚,那年阿孃突然病死,她得了信兒就病倒了,阿孃的後事,聽說姜煥璋張羅的極其風光……
“……姜家肯定瞧不起咱們,結親前,咱們娘倆不就說過這事了?阿孃用不着他們姜家瞧得起,你如今是姜家媳婦,姜家吃穿用度都得靠着你的嫁妝,這個家,他們想讓你當最好,不想……那可由不得他們!”
張太太笑的雲淡風輕,“你管着家捏着錢,這府裡不管誰瞧不起你,都得埋心裡憋嚴實了,過兩年,等他們家兩個姑娘嫁了人,你再有了兒女,也就沒什麼瞧得起瞧不起了。這事兒,先前咱們娘倆都商量的好好兒的,怎麼現在突然又提起這話兒了?”
“阿孃,”阿孃的話,讓李桐想起了無數陳年舊事,五味雜陳,“我記得您說過,姜煥璋心眼多心機深,能屈能伸,你還說他能位極人臣。”
李桐心裡一陣痠痛,阿孃看人從來沒看走眼過。
“你這孩子,怎麼能直呼玉哥兒的名諱,讓人聽見就是把柄!”張太太點着李桐的額頭。
“阿孃,要是世子瞧不起我呢?從骨子裡瞧不起我,瞧不起您,瞧不起咱們家?”
張太太微愣。
“他娶我是不得已,姜家太窮了,他爲了錢才娶了我,他覺得屈辱……”
李桐腦子裡一道亮光劃過,姜煥璋骨子裡有多高傲,她看了一輩子,看的太清楚了!當初他被一個窮字壓的喘不過氣,李家山一樣的銀子,帶給他的只怕不是富足,而是屈辱!
李桐機靈靈打了個寒噤,他從來不問銀帳上的事,剛成親那些年,每到年底,她捧着帳本,滿懷希望想得到他一句誇獎時,他從來不聽也不看,她清楚的記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厭惡,她以爲他是嫌銅臭,是她傻了,他那樣的通透精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銀子的重要,怎麼會厭惡錢……
“阿孃,他恨我,他恨咱們,恨咱們的銀子。”
張太太臉色變了,“囡囡,這話可不能亂說!”
她沒有亂說,她想起來很多事,他剛在晉王身邊嶄露頭角時,有一回,御史彈劾姜家吃用媳婦的嫁妝,他在後園子裡大醉、瘋了一般狂哭狂罵的情形,好象就在眼前!
那時候她懵懵懂懂沒多想,她以爲他罵的是御史……他罵的是她!
那個時候,她愛他!她瘋狂的迷戀着他!爲了不讓他被人說閒話,她變賣自己的嫁妝,悄悄給姜家置辦了無數的良田和鋪子,打理的紅紅火火……
李桐一陣陣揪心的痛。
“阿孃,我沒有亂說,他……他不願意碰我,碰了我就擦,就洗……”李桐看着眼前血一樣紅的錦被華帳,她想起來了,當年那些讓她不自在,卻沒有深想的細節……
“阿孃,他厭惡我,他恨咱們。”
“那你……還是處子之身?”張太太指尖微涼。
李桐搖頭,“阿孃,你說過他心機深。”
張太太心亂了。
“阿孃,要是……他讓我管家,他表面上敬重我,但他從心底不把我當姜家人看,他從來沒打算讓我做真正的姜家人,他可以不讓我生孩子,他會納妾,納那些他看得上的、書香門第家的窮女孩子,象……他表妹顧娘子那樣的,他讓她們給他生孩子,他只是把我、把咱們當成姜家的銀庫,他娶我,是爲了咱們李家的銀子,是爲了讓我給姜家打理庶務掙銀子,供他們姜家富貴榮華,供他飛黃騰達,把我當牛馬……”
李桐想着自己那幾十年的苦難,痛的渾身發抖,靠在阿孃身上說不下去了。
張太太緊緊抿着嘴,一雙眼睛幽深不見底,“囡囡,你老實跟阿孃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前幾天滿月宴上,囡囡還是眼裡只有姜煥璋,姜煥璋一個微笑都能讓她幸福到發光,可今天,囡囡嘴裡的姜煥璋,就如同殺父仇人一般了,這中間必有緣故!
李桐頭一回覺得,阿孃的精明應該少那麼一點點。
“阿孃,你叫水蓮進來。”
張太太叫進水蓮,李桐吩咐水蓮解開頭上的藥紗,她知道她傷的很重,因爲上一回,她不知道輕重,姜煥璋說她再不好,他阿孃擔心太過,就要病倒了,他阿孃病倒,就是他不孝,她就強撐着好了,這頭就痛了一輩子。
張太太震驚的看着李桐頭上那個血窟窿。
“阿孃,我覺得我已經死過一回了。”李桐聲音幽幽,“我躺在牀上,又好象飄在空中,周圍很靜,我聽見姜煥璋在發怒,他說,她要死,也得等上三五年,她現在不能死,她現在死了,姜家的銀山就沒有了,夠姜家吃用幾代人的銀山就沒有了。”
張太太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我的囡囡!”